《折桃》初嫁

4、第三章

　　月色融进布满星辰的夜空中，幽笛奏出相思的曲调，那样婉转绵长，像是在诉说这时过境迁背后的故事。
　　陶药独自坐在屋顶，手里的桃木笛在月夜下发出凄冷的光，桃花星星两两的从四面袭来，绕着他孤独的身影，跳起了舞来。
　　又是三万年，锦郎，你可知，我等了你三万年，你亲手种的桃花树开了又败，败了又开，那是你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坐在锁妖山的红豆河边，一守就是三万年，可如今，我终于在你转世二十生辰时看到了你，可你却是个不记前尘，普普通通的一个凡人了……
　　“陶药，你还不睡，夜半吹笛可是扰民啊？”
　　陶药沉浸在自己的相思之中，忽得听得有人说话，也着实是吓了一跳。
　　“我吹笛从不扰民，只是对月寄托相思罢了，你不睡觉，跑来外头做什么？晚上风大，当心伤了身子。”
　　陶药见他身着裹衣，只披一件白色薄衫，很是心疼，桃木笛一收，一跃而下，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紧紧裹在花惜颜身上。
　　花惜颜知道是他下来了，有些不知所措:这人虽轻浮了些，但对自己好像十分上心。
　　“你脸红什么？不会是着了风寒？”陶药紧张，用冰凉的手贴近花惜颜温热的额头，“确实有些热。”
　　“是你手太凉了，我有些扛不住了，先回屋休息了，”花惜颜被弄得不自在，笑了笑，将陶药冰凉的手从额头上拿下来，转身紧走几步，又停下道，“你吹的曲很好听，是什么曲？”
　　“相思曲。”陶药回答得十分干脆。
　　相思啊……
　　花惜颜没在说话，进了屋子，怕吵醒睡得四仰朝天的小芙蝶，悄然合上了房门。

　　---三万年前---
　　寂寞的百叶桃林里，已经数百年没有人打扰了，这里除了横贯八方的十里桃林，再没有任何生的气息。
　　据说有人曾偷偷闯入过，但并没有任何发现，只是在被桃林封去道路的山谷里，总是彻夜的响起一首不知名的曲子，那笛声真美，就连天上的仙乐神君都奏不出如此凄美的曲调。
　　今日同往日一样，还是同一首曲子从山谷里传出来，传遍了整个百叶桃林，这美妙凄婉的笛声，绕着桃林一周又一周，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山谷间。
　　“一路追随笛声而来，怕是终于到了一个有人的地方。”
　　一个满身伤痕的男人落魄的一路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漫天的桃花飞女散花似得一团团簇拥到那个落难的男子周身，粉红的花瓣形成小型漩涡，企图将这不速之客带出这是非之地。
　　男人寻香，手中之剑一剑破了这桃花小阵，剑身突然感觉到什么，剧烈晃动，男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这灵剑带着一路斩尽桃花，落到了那闭塞已久不为人知的山洞前。
　　“有妖？”
　　他随身佩戴的剑并非普通刀剑，而是一把伏妖剑，是他的师父生前留给他的，据说此剑可通灵性，是妖界混沌于世时第一个伏妖人焉雀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用七七四十九只灵雀仙体锻造而成，力量非凡，可劈云斩风，但唯独只能伤害妖孽。
　　男人一路摸索，跟着伏妖剑渐渐向那漆黑的山洞里前行。
　　那笛声愈来愈近，耳畔像是盛开了千万朵桃花般，那笛音真的是太好听，以至于男人忘记了前方的危险。
　　“几百万年了，终于有人找到我了。”
　　那种解脱一般的笑声伴着笛声在男人耳畔徘徊不尽。
　　“是谁？你为何会在这里？”伏妖剑突然停止了带路，男人警惕道。
　　“怎么，你竟看不见我吗？”对方语气不是十分友好，甚至有些生厌。
　　“我，我的双眼几年前被一蝙蝠妖挖了去，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那笛子是你吹的？”男人紧闭着眼，用声音判定对方的方位。
　　“我是谁啊，我呢也是妖，一只活了千万的桃花妖，因为那玉帝老儿气不过我的百叶桃林比他天上的蟠桃园产的桃子好吃，所以被他封在了我自己的地盘上，”那桃花妖企图挣脱身上枷锁的束缚，却是无能为力，“还用这捆妖锁，把我拴在了这里。”
　　活了千万年的桃花妖？那岂不是从焉雀之时就有了的妖？
　　“你既然活了这么久，又怎么能被这区区捆妖锁捆住？只怕你这妖孽心存歹心，想吸我精元。”男子并不相信那妖怪编出来的谎话，冰冷道。
　　桃花妖见他并不是个愚钝的人，暗自里撇了撇嘴，思考了片刻，才又与这男人讨个商量:“我君桃夭这个人呢，呃，不，这个妖十分讲义气，你若是放了我，日后我必定亲自登门道谢，还你这个恩情，而且，那只挖了你双眼的蝙蝠妖恰巧几百万年前背叛过我，我正想法子报仇呢，你若有我相助，必成大事。”
　　他君桃夭也是活了千万年的老妖了，这人类的心思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若是个聪明人，这么丰厚的条件，肯定点头答应。
　　“我与那蝙蝠妖的事和你与蝙蝠妖的事本就是两件事，我不需要借你之手也能除了他，只是现在朝廷的将士正在缉拿我，你这山谷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借我一宿，明日我便离开，闭口不言，不会将你关在山谷的事泄露出去。”
　　君桃夭没想到，这个男人竟如此执拗，是个老顽固，简直要把他气个半死。
　　“你这人叫什么名字？我这么一个千年老妖在你面前，你一点也不害怕吗？”君桃夭愤愤问道。
　　“在下花锦书，你虽是个老妖精，却有天上玉皇大帝用捆妖锁拴住你，你半点法术也施展不了，我自然不会怕你。”
　　花锦书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不紧不慢的回答完问题，身体实在疲惫，准备搭一处草席，晚上好睡得舒服些。
　　君桃夭见这花锦书毫不在乎自己的感受，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让他生气不得，无奈不得，哭笑不得。
　　看这家伙模样，像是哪座道观里的小道士，不怕他这妖怪也是难免的事儿，他可是活了千年的长辈，要有气度，何必与他斤斤计较？
　　“那个，可以告诉我，哪里有草铺和树枝吗？”
　　君桃夭抬眼，见那花锦书摸着墙壁在四周打转，那样消瘦姣好的身姿，让君桃夭看了好一会，半天才回过来神。
　　“你来我跟前，我脚下便是。”君桃夭招呼他过来，瞅瞅自己身下，并没有什么草铺和树枝。
　　花锦书全然不知，一步一步蹒跚地走了过去，他在逃跑途中受了重伤，突然胸口一闷，吐了一地血。
　　他受了伤？
　　君桃夭也不知自己怎么，看着这个身上褴褛，又身受重伤的花锦书，竟产生怜悯之情，二话不说，桃木短笛置唇边，笛音响起，洞外桃花像风吹了进来，纷纷扬扬的，在君桃夭身侧铺了满地。
　　那桃花铺的花床落了一地，还层叠出了桃花树的纹理，如同凡间的锦绣织布。
　　“你，又吹了这首曲子……” 花锦书艰难走近，听着这曲子，不觉把自己的感情也带了进去，“这曲子叫什么？”
　　花锦书用那伏妖剑作拐杖，手扶墙壁，走到君桃夭跟前，突然被什么绊倒，身体轻飘飘的落在那桃花床上。
　　“这曲子没有名字，只是我闲余之时无聊之作罢了，倒是你……”
　　君桃夭收了桃木笛，再看眼下，花锦书已经晕了过去，那样子十分不堪，君桃夭不忍，将捆妖锁的链子伸长，从岩壁上一跃而下，一袭粉色长衫在空中凌乱，落在花锦书身旁。
　　君桃夭伸手探取花锦书脉象，眉头一皱，又很快舒然，小声道:“倒是个倔强的身子，受了这么重的一掌，竟还能死里逃生，哎，只能委屈了老身，刚见面就给你这么一个见面礼，要不是老身还挺喜欢你这张长得还算那么回事儿的脸，怕是现在就把你扔到山谷外头了。”
　　这花锦书的脸确实好看，那是张游历这天地间千万年都寻不到的绝世之容，君桃夭刚看到他第一眼，便这么觉得了。
　　君桃夭看他看得出了神，呼吸声莫名变得紧促，跟着心跳的频率，慢慢靠近那张让他心悦的脸，那桃花瓣形状的薄唇轻轻贴上花锦书毫无血色的唇，花锦书只觉得体内有一股股轻盈缥缈的灵气涌入，渐渐地，身体开始的沉重感全无，舒服得又睡了一觉。
　　君桃夭抱着他，慢慢扶他躺在花床上，手一挥，又一阵风袭来，一张桃花结成的被子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花锦书的身上。
　　“好好睡着吧，我去寻些吃的给你。”

　　那是陶药第一次遇见那命定之人，思及此，那曲子原先确实无名无姓，吹久了，就吹出了感情，便一直带在身边，起初是无聊时吹，后来只要花锦书不在他也吹，自然而然，就成了一相思曲了。
　　“如今，他就在身边，却也不同往昔了，现在的他，在与不在都没有分别，他不记得我是谁，只怕是相思难尽。”
　　陶药孑然而立，风徐徐吹过，他望着那轮玄月，将相思寄予一片桃花，飞向那不知尽头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