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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衣红胜枫肤白若雪 3 ...


  •   他神色戏谑,却莫名有一派无所不知的泰然自若。虽是个少年人的声气,嗓音却比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儿要略为低沉,甚是动听。谢怜正襟危坐于牛车之上,思量片刻,道:“血雨探花,这一景听起来仿佛很了不得,这位朋友,你能说说是怎么来的么?”

      为表尊重,他特地没有在“朋友”前加一个“小”字。那少年坐得随意,一条胳膊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整了整箭袖的袖口,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来头。只不过是他有一次端了另一只鬼的老巢,漫山下了血雨,走人的时候看到路边一朵花,被血雨打得凄惨,就偏了偏伞,挡了一下。”

      谢怜想象了一下那副景象,血雨腥风之中,一派缱绻风雅,不禁神往。又想起那红衣鬼火烧三十三神庙的传说,笑道:“这位花城经常到处找人打架吗?”

      那少年答:“也没有经常,看心情吧。”

      谢怜问:“他生前是什么样的人?”

      那少年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谢怜问:“他长什么样?”

      这一句问出,那少年抬眼看看他,歪了歪头,站了起来,到谢怜身边,并排坐下,反问道:“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样子?”

      如此近看,更觉这少年俊美得惊人,且是一种隐隐带着攻击之意的俊美,如利剑出鞘,夺目至极,竟令人不敢逼视。只与他相互凝视了片刻,谢怜便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微微侧首,道:“既是一只大鬼王,想来形态变幻多端,有许多不同的模样。”

      见他转首,那少年挑起一边眉,道:“嗯。不过,有时候他还是会用本来面目的。我们说的当然是本尊。”

      不知是否错觉,谢怜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远了点,于是又把脸转了回来,道:“那我感觉,他本尊,可能便是如你一般的少年吧。”

      闻言,那少年嘴角微弯,道:“为何?”

      谢怜道:“不为何。你随便说说,我也随便想想。万事随便罢了。”

      那少年哈哈笑了两声,道:“说不定呢?不过,他瞎了一只眼。”

      他在自己右眼下点了点,道:“这只。”

      这个说法倒是不稀奇。之前谢怜也略有耳闻。在某些传说版本里,花城的右眼戴着一只黑色眼罩,遮住了他失去的那只眼睛。谢怜道:“那你可知,他那只眼睛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道:“嗯,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弄明白。”

      旁人想知道是什么让花城没了一只右眼,其实便是想知道花城的弱点是什么。谢怜这么问,却纯粹是想知道而已。他还没接话,那少年便道:“他自己挖的。”

      谢怜一怔,道:“为何?”

      那少年道:“发疯。”

      ……疯起来居然连自己的眼睛都挖,对这位血雨探花的红衣鬼王,谢怜当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他继续问道:“那花城可有什么弱点?”

      他根本没指望这少年能回答,随口一问罢了。若是花城的弱点如此轻易就能被人知道,那也不是花城了。谁知,那少年答得毫不迟疑,道:“骨灰。”

      若是能拿到一只鬼的骨灰,便可驱策此鬼。鬼若不听从驱策,将骨灰毁去,他便会神形俱灭,魂飞魄散,这倒是个常识。谢怜笑道:“恐怕是没有人能拿到他的骨灰的。所以这个弱点便等同于没有弱点了。”

      那少年却道:“不一定。有一种情形,鬼是会自己主动送出骨灰的。”

      谢怜道:“像他约战三十三神官那样,作为赌注交出去吗?”

      那少年嗤道:“怎么会?”

      尽管他没说全,谢怜也能听出,他的意思是花城怎么可能会输。他道:“鬼界有一个习俗。若是一只鬼选定了一个人,便会将自己的骨灰托付到那个人手里。”

      这其实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到一个人手里了。如此情深,该是何等缠绵佳话啊。谢怜饶有兴趣地道:“原来鬼界还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习俗。”

      那少年道:“有。但没几个敢做。”

      谢怜料想也是如此,道:“人心难测。若是一片痴心付出,却终至挫骨扬灰,确实令人痛心。”

      那少年却哈哈笑道:“怕什么?若是我,骨灰送出去,管他是想挫骨扬灰还是撒着玩儿?”

      谢怜莞尔,忽然想起,两人胡乱聊了这么久,竟都还不知道对方名字,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那少年举起一手搭在眉上,遮住酒红色的落日余晖,眯起了眼,似乎不大喜欢日光。他道:“我么?我在家中排行第三,大家都叫我三郎。”

      他没主动说名字,谢怜便也不多问,道:“我姓谢,单名一个怜字。你走这方向,也是要去菩荠村么?”

      三郎往后一靠,靠在稻草垛上,枕着自己的双手,双腿交叠,道:“不知道。我乱走的。”

      听他话里似乎有内情,谢怜道:“怎么啦?”

      三郎叹了口气,悠悠地道:“家里吵架,被赶出来了。走了很久,没地方可去。今天饿得要晕倒在大街头了,这才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

      这少年衣着虽看似随意,却材质极好,加上谈吐不俗,又仿佛每天很闲,看这看那,什么都知道,谢怜料想他是哪个富贵人家跑出来玩的小公子,被赶出来云云应是赌气话。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人独自出来走了这么久,路上必然颇多艰辛,这一点谢怜是深有体会的,听他说饿了,马上翻翻随身的小包袱,只翻出了一个馒头,心中庆幸还没有硬,对他道:“要吃吗?”那少年点点头,谢怜便把馒头给了他。三郎看看他,问道:“你没有了?”

      谢怜道:“我还好,不太饿。”

      三郎把馒头推还给他,道:“我也还好。”

      见状,谢怜便接了回来,把一个馒头一掰,分成了两半,再递给他一半,道:“那你一半,我一半吧。”

      那少年这才接了过来,和他坐在一起并排啃馒头。看他咬了一口馒头,有点乖,谢怜总觉得好像哪里委屈了他。

      牛车在起起伏伏的山路上拖拉着,两人便坐在车上继续聊天。越聊谢怜越觉得,这真是一个奇异的少年。他虽是年纪轻轻,举手投足和言语之间却自有一派大家之风,从容不迫,仿佛上天入地没有他不知道的,也没有可以难倒他的。让谢怜觉得他懂得很多,少年老成。有时他又会流露几分少年人特有的灵动俏趣。说到滑稽之处也会拍手大笑,在谢怜眼里看来还有几分天真烂漫。谢怜说自己是菩荠观的观主,他便道:“菩荠观?听起来有很多菩荠可以吃。我喜欢。供的是谁?”

      又被问到这个叫人头大的问题,谢怜轻咳一声,道:“仙乐太子。你大概不知道。”

      那少年微微一笑,还未答话,牛车忽然一阵剧震。

      两人也跟着晃了几晃,谢怜担心那少年摔下去,猛地伸手抓住他。谁知,他的手刚碰到三郎,那少年仿佛被一个滚烫的事物灼到,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虽然他脸上神色只是微变,但谢怜还是觉察了出来,心想难道这少年其实很讨厌他?可分明一路上聊得还算开心。但这时候也没空多想了,他站起身道:“怎么回事?”

      驾牛车的老大爷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黄,你怎么不走了,你走哇!”

      此时太阳已下山,暮色降临,牛车又是在山林之中,四下黯淡无光。那老黄牛停在原地,一直犟着脾气不肯走,任那老大爷怎么催都没用,哞哞直叫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谢怜看情形不对正要跳下车,忽然那老大爷指着前方大叫起来。只见山路的前方,许许多多团绿色的火焰东一丛、西一丛地幽幽燃烧着,一群无头白衣人正慢吞吞朝这边走来。

      谢怜道:“若邪!”

      若邪从他腕上飞出,绕牛车连成一个悬浮的圈子,护住了三人一牛。谢怜回头道:“今天什么日子?”

      那少年在他身后答道:“中元。”

      七月半,鬼门开。他出门不看日子,今天竟是刚好赶上了中元节!

      谢怜道:“不妙了,今天撞邪了。”

      那群白衣人项上无首,身穿囚服,每个人都抱着一颗头颅,似乎是一群被斩首的囚犯。他们朝牛车慢慢走来,臂弯里的头颅还在兀自呶呶不休。谢怜道:“别出声。”

      三郎却是歪头道:“这位哥哥,你竟还是一位奇人异士呢。”

      他语气饶有兴趣,谢怜道:“就……略懂一点。待会儿千万别大叫,他们现在看不到我们,走近就难说了。”

      那赶车的老大爷看到白绫自飞已是目瞪口呆,再看到无头人行简直要吓得白眼翻,连连大惊摇头:“不行!我怕是憋不住啊!道长怎么办?!”

      谢怜道:“那也……好办。得罪了。”说完啪的一声又是一张符,大爷登时歪了。谢怜把他放平在牛车上,自己驾车,回头一看,那少年也紧跟着坐到了他身后,便道:“你没事吧?”

      三郎一手支着下颔,道:“有事啊。我害怕。”

      “……”虽说并没从他声音里听出半分害怕,谢怜还是安慰道:“不用害怕。你在我身后,不会有东西伤的到你。”

      那少年笑笑,不说话。谢怜终于发现,他竟是在盯着自己颈间的咒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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