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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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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山童姥在她九十六岁时同李秋水一齐死去,呆和尚虚竹将她们的尸身就近掩埋,虚竹为童姥掩上最后一胚土,跪在她坟前低声呢喃。
“姥姥,你我虽相识不久,你对我也是时常满脸凶恶,但我明白你待我还是好的,你同你师妹互相仇怨了一辈子,至死心中仍残留执念,现如今我身无长物,也不能为你风光大葬,只能为你颂一段往生经,望你早登极乐去往西方净土,再无忧愁。”
虚竹语毕对着童姥简陋的坟堆磕了三个响头,复而诵起往生经。而此时此刻,虚竹并不知道,他方才所言所做的一切早已落入他人眼中,准确来说,是一缕孤魂眼中。
这缕孤魂并非她人正是天山童姥。
童姥亡故之后魂魄便停留于此,她看着李秋水的亡魂被传说中的阴差押走,听着虚竹所念的往生经讽刺一笑,心道:“小和尚,你又何苦做这无用之举,枉你诵经拜佛十多年,现如今阎王的阴差在你面前拿人你都瞧不见,莫非还真以为区区一段往生经文便可将我带去极乐之地么?也罢,你此番到底也是出自真心,不枉我一世功力毕生心血落入你手。”
童姥看着虚竹离开此地,心中疑惑渐显,暗想李秋水那贱人的魂魄都叫阴差绑了去,怎的自己还徘徊于此。正当童姥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空中突来一道亮光将她周身整个笼了进去,还未等她缓过神来,便是一阵蚀骨之痛。
失去意识前童姥在心中暗自咒骂,也不知是哪路的阴差,收引亡魂还要将她磋磨一番,实在可恶。
只见那道亮光笼着童姥失去意识的魂魄一闪而逝,消弥于此间,此时碧空之上白云之间隐隐显出一道人影,恍惚间仿似能闻叹息之声:“痴儿,痴儿。”
可风过云散,哪里还有什么人影,想来不过是重云叠影罢了。
江南,世人皆知的富庶之地,正值暖春,繁花似锦,为这温柔水乡增添了一份独特的娇艳,而在这锦簇流水之地,若论花开最盛之处,非百花楼莫属。
现如今江湖之中,若论绝顶高手,非三人莫属,刀剑双杀独孤一鹤,一剑西来西门吹雪,天外飞仙叶孤城,此三人之威名,直叫人闻之变色。
可若论及谁最出名,则非陆小凤莫属。
江湖中人皆知,若是寻不到陆小凤,去百花楼等上个把月必定能见着他,只因这百花楼的主人乃是陆小凤的至交好友,而百花楼也是陆小凤待得最多最久的地方。
百花楼,顾名而思议,百花盛开之楼,其主必为雅士。
这百花楼的主人的确是位雅士,此人惜花爱花,只是这位雅士不仅身在江湖而且还是个瞎子,这瞎子名叫花满楼,是江南花家幼子,排行七。
四月十七,花满楼同往常一般梳洗过后准备去看看前几日移植回来的墨玉牡丹,正当他打开房门时,忽感一道劲风夹杂着重物向他袭来,花满楼立即出手,广袖一展一收便将那重物揽在怀中。
是,并非手上,而是怀中。
花满楼感观已臻化境,方才袭来的劲风不带丝毫杀气,是故,他原以为这不过是江湖中哪一位的玩笑罢了。
可入手的瞬间,他便知道自己错了,那劲风夹杂而来的并非什么重物而是一个人,一个活人,而且,还是个姑娘。
二十多年来,花满楼从未与除家人之外的其他女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下意识的他便想放手,既是因着他不习惯也是因着他不想辱没了怀中这姑娘的清誉。
可最终他并未放手,只因为他怀中的女子虽有气息却无意识。花满楼垂下眸子思虑片刻,将怀中的女子抱进离他房间不远的客房内,毕竟,一个姑娘家进陌生男子的卧房终归要惹人非议的,无论何时何地。
花满楼快步进了客房,将怀中的女子安置在床上,他特意将房门大开,毕竟无论出于何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是不好的。现下情况使然,他也只得如此,方可将那姑娘的清誉保住,好在此时已是暖春,偶有几缕清风拂来也不觉冷。
花满楼取出一方丝帕搭在女子的皓腕上,低声告了罪,便开始诊脉。他自幼失明,当年家中请便天下名医为他诊治,耳濡目染之下于杏林一道也渐渐通晓了几分,虽不说精于此道,却也算得上是医中好手。
片刻之后花满楼掩上房门退出此地,据脉象看来这姑娘并无大碍,是疲乏至极方才陷入昏睡,只是,究竟是何人将她送来此地?
现下想来,方才那道劲风里他只察觉到一个人的气息,必是那姑娘无疑,可如此一来却说不通了,思及此处他不禁微微蹙眉。
“罢了,到底这江湖之中奇人甚多,倒是我坐井观天了。”清风徐来夹杂着一丝花香将花满楼的思绪吹散,他微微一笑行向厨房打算去熬些粥水,心想那姑娘醒来必定是要吃些东西的。
雨后初晴风光正好,百花楼中花开正盛。
“小七。”客房中传来一道冷冽清丽的声音,不高不低,常人若在三丈开外必是无处寻声,可这世间终归存着诸多列外,而花满楼便列于此中。
花满楼闻声而来于房外轻敲门扉,三下之后便推门走了进去,这是他一贯而来的处事原则,即便房中之人并不会应声也不会在乎。
“姑娘有何事?”花满楼开口询问换来一道冰冷视线,即便他是个瞎子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射在他身上的那股寒意。花满楼唇角无奈轻扬,此种情形在这一月中几乎日日上演,并非他存心惹得那姑娘不快,只是,那姑娘的要求他委实难以做到。
房中面露不愉之色看着花满楼的姑娘并非她人,正是天山童姥,死而复生的天山童姥。
话说当日花满楼将人安置在客房后未过多久床上之人便已醒来,童姥苏醒时伴着浑身剧痛难以动弹,待她稍稍适应后便立刻察觉到周身的不对。
童姥躺在床上勉力打量着四周,奈何身子动弹不得视野委实有些局限,此番身不由己的局面实在令她怒火中烧,这把怒火正欲发作瞬时又被她自己给灭了大半。
不对!自己明明同李秋水那贱人斗的灯枯油尽,亲眼看着呆和尚将自己埋了又瞧见鬼差将那贱人的魂魄收了去,怎的自己如今却躺在此处?且从搭在腹间的手指上还能感觉到丝丝温度,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