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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霍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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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无法明说的,永井荷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只记得谁在冒着麦香泡沫的啤酒喝空了的间隙提过一嘴,永井荷风是一种烈性传染病,一经接触便会感染。那些个患了病的大多面色蜡黄浑身发抖,上吐下泻反应激烈,搞不好会生不如死……如果不是织田作之助说的,那么就是坂口安吾说的——安吾不会这么说,那么必定是织田作。太宰治记得自己全不当回事地跟着问了一嘴,她是什么病?得到的是类似一声嗤笑的呢喃。织田作之助(大概)说,硬要讲,那就是霍乱吧。
永井荷风是霍乱。太宰治笑笑敷衍,低头看杯子。
——莫名其妙。
泡在金黄色酒液里的冰块像漂浮在海的中心逐渐沉落的岛屿,互相一碰,咔的一声,就仿佛泰坦尼克半路刹车的悲鸣回响。知慧小姐脸上搽很厚的粉,埋在衣香鬓影间颇显得肃杀。她的手指沿着杯子的高脚一点一点地刮,杯身的水珠都抹到她的指尖,馥郁柔软快要融化。太宰先生?她讲话总归带一点圆润的鼻音。太宰治及时地接住她一个吻,他咂了咂嘴,太甜了,拿来下酒未免犯呛。
您啊……在想谁呢?太宰不响,推开没喝完的酒,顺手去剥她的和服腰封。
他一直这样在女人堆里厮混,在人/妻和妓/女的怀抱里如鱼得水,直到有一天遇见了永井荷风,天真的日子就此结束。
那两个人踩着满地黄叶的坡道迎面走上来的时候,太宰治心里的某个地方突然被攥起来紧了一紧。不需要谁特地告诉他,他就知道那面目模糊的两个人当中,一个喜欢永井荷风,另一个就是永井荷风。
那女人踩着颤颤巍巍的小猫跟,一步一扭的,摇摇摆摆像一株缀满穗子的熟稻。她眯着浮世绘里那样细长的眼睛,晃悠到太宰治跟前,捶捶胸口,打了个舒服的嗝儿——这说明那件松垮的大衣底下藏着一瓶上好的白兰地,没准还带着体温和香水味,香水的牌子太老了,太宰治叫不上名来。
太宰治凭着那劈面而来散着冲鼻酒气的饱嗝就确定了——这世界上没哪个女人见到他二话不说张嘴就是个饱嗝儿的,如果有,那就是一定是永井荷风。
安吾一看见他,表情一下子就不对了。永井荷风一声不吭,就用那种晕晕乎乎却又一点不松动的劲头瞅着他傻笑。
——荷风小姐那次为何一直看着我傻笑呢?永井荷风压根不认这笔账,嗯……啊?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怎么不记得。他嘲笑无果。
太宰抱着知慧小姐,摸着她脊背中央那一节节漫长错落的凹陷,断断续续地回忆起来,那片坡道——那一天,坂口安吾和永井荷风一起走上来的坡道尽头,那里有一块蔚蓝饱满的天空,闭上眼睛跳下去,就是大海。
那天的天气一定很好。太宰终于知道为什么织田作会把永井荷风比作霍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