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师弟非常理》黑泽空

26、交易（二）

　　季琴语所说的“好友”名唤纪霜，就是身在宗门、时常与她互通音讯的那一位。

　　两人初遇是在一条被鲜血染红了的崎岖山路上。一个碰巧路过，却被拼死逃出的另一个当成是来劫财的山匪，明晃晃的刀尖险些失手捅入她腹中。

　　彼时季琴语才刚引气入体，什么法术都还不会，就是五感敏锐些，一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也猜到了七八成。当下躲过匕首，挟着才到她胸口高的纪霜离开了那里。

　　过后明白是误会一场的纪霜绞着衣袖向她道了歉。

　　纪霜是富裕人家的小姐，娘亲早逝，爹爹对她很是疼爱。她憧憬着能够上天入地呼风唤雨的修士，又听人说大宗门会招揽资质好的孩子入门作弟子，就带上两三个随从和一包袱的盘缠，留书一封，雇了辆马车离家远行。然而途中遇上山匪，一车人就剩下她一个。

　　季琴语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若是想要回去，自己可以送她一程。但纪霜还是坚持要拜入大宗门，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修士。

　　纪霜在身上摸了半天，摸出来一根价值不菲的金簪子，塞给季琴语，当做雇她送自己去大宗门的酬金。

　　季琴语觉得自己担不起，百般推辞，纪霜一概不听，认定了就要她护卫，不愿另寻他人。

　　于是两位少女就这么结伴同行了。

　　此行路途遥远，相处时间一长，两人的感情渐渐深厚起来。

　　纪霜得知季琴语虽然已经引气入体了，但却没人教导，便提出干脆两人一同拜入宗门修炼，季琴语欣然应下。

　　大宗门对外招揽弟子都是每隔十年一回，而且要求严格，两人访遍了那些赫赫有名的大宗门，只可惜未到招揽弟子的时期，她们连宗门的大门都看不到，更别说进了。

　　纪霜身上的盘缠不够她们等到大宗门招揽弟子的时候，也就不再执着于大宗门，和季琴语一起去拜访了几个小有名气的修真门派。

　　最后是赤星阁的鸾璇真君看纪霜颇有灵性，愿意收她为徒，只是季琴语资质平平，赤星阁中无人收她。

　　纪霜舍不得陪了自己许久的季琴语，想要再去找其他能同时收下她们二人的门派。季琴语便劝她好好珍惜这个机会，说自己本就是居无定所的人，做个散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定下日后还会经常联系的约定，季琴语寻到旬宁山这处无人之地住下。除了频繁的传讯之外，偶尔纪霜出来历练时也会来见她，将历练所得分她一些。

　　两人之间的情谊分毫未减，直至今日仍是情同姐妹。

　　有一回，季琴语下山去寻机缘，不料却遭人算计，逼得她差点就要自爆金丹与那些人同归于尽。

　　好不容易从那些人手底下逃脱，已是身负重伤，境界从金丹中期一路跌落到筑基中期。

　　养好伤之后，她又闭关修炼了六年，出关后不过筑基后期，想要回到原先的境界还要修炼很久。

　　其间纪霜给她传过几次讯息，都是些琐事，见没有回应，猜她是在闭关，最后留下一句闲时再叙，就不再打扰她了。

　　季琴语不愿让纪霜担心，所以出关后并没有和她说自己境界跌落的事。

　　本想等修为回到金丹中期之后再去见纪霜，却忘了自己早已将旬宁山上所有法阵的破解之法告诉过她。

　　纪霜收到季琴语出关的消息，就欢欢喜喜地上山来找六年未见的好友叙旧。纪霜的突然来访让季琴语措手不及，一时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来掩饰自己跌落的境界，内心几番挣扎，只能选择如实坦白。

　　那是季琴语第一次和纪霜交手，说是交手，更像是纪霜单方面地发泄着自己满心的悲愤。

　　一招一式之间气势逼人，凌厉非常，然而落在季琴语身上就像清风拂过一般，只吹落了鬓边的一缕青丝。

　　“那时候的霜儿模样可凶了，眼睛都红了一圈，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不放，像一只要咬人的兔子。”季琴语抚着垂在胸前的长发，轻轻地叹了口气。

　　季琴语记得那天交过手后，纪霜抓着她的衣襟，眼中含泪，对她吼道：「琴语，你怎么能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你说要自爆金丹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时候我心里有多慌！一想到我在赤星阁专心修炼时，你正处在生死关头，我就怕得不得了。要是你真的自爆金丹，或是重伤不治，那我不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们不是好友吗，我不想哪天好友悄无声息地死了，自己却浑然不知！算我求你了好不好，琴语，这么重要的事你别瞒着我啊……」

　　纪霜把脸埋在自己胸前哭，一遍一遍地说着「我不想失去你」「我的亲人只有你了」。

　　修真界的凡人寿数也不过短短数十载，对修士来说只是弹指一瞬。纪霜的爹娘早已在彼岸相见，季琴语还曾陪她去给她爹上过坟。

　　“季道友，我明白你想说什么。”肖玉茗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手里的凝魂珠，双手一合，凝魂珠就被包裹在掌心之中，“可我不想让阿澄瞧见我现在这副样子，起码，在我记忆恢复之前。”

　　见肖玉茗态度坚定，季琴语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望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起身问道：“晚上想吃些什么？”

　　“炒芦笋吧。”肖玉茗收好凝魂珠，笑着应道。

　　中午没吃出来是个什么味道，等会儿再尝尝看好了。

　　“知道了。”

　　·

　　肖玉茗在旬宁山上又住了半个月，缺少的记忆还没恢复，但散步散上一两个时辰都不会觉得累了。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季琴语也看出肖玉茗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旬宁山上能走动的地方不多，同样的风景看久了也会生腻，于是就带着他去城里感受人世间的繁闹，顺便帮自己拎些东西。

　　下了山，往西走二十里便是清曲城。

　　清曲城是个颇为热闹的地方，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们有说有笑，路边小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大清早的已经有不少人坐在茶馆里听书，一派平和的景象。

　　肖玉茗跟在季琴语身后，像个孩子似的左顾右盼，怀里还抱着一只不安分的鸡。

　　季琴语接过伙计包好的糯米糕，回头见肖玉茗安安静静地站在边上，含笑问他：“肖道友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多买些回去。”

　　肖玉茗揉着鸡背上柔软的羽毛，赧然道：“我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平常那些就很好。”

　　前两天肖玉茗对着自己用拇指与食指就能圈住的手腕感叹「在床上躺久了，人都清减了些」，哪知正好被季琴语听见。

　　怀里这只鸡就是季琴语买给他「好好补补身子」的。

　　幸亏不是真的「鸡鸭鱼肉」全上阵，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拿回去。肖玉茗这么想着，偷偷戳了一下鸡脑袋。

　　两人穿过小胡同，来到另一条街。

　　和刚才那条街不同，这条街上修士占多数，买卖的也多是修士所用之物。

　　一座富丽堂皇的七层高楼独立于长街尽头，镶着金边的招牌上赫然写着“幻海楼”三个大字，门口的珠帘随风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肖玉茗记得梅景澄说过，幻海楼只卖质量上乘的东西，一分货一分价，手头不够宽裕的人连台阶都不敢上。

　　不像是亲口说自己手头上没多少灵石的季琴语会来的地方。

　　也不像是怀里抱着鸡的他该进的地方。

　　肖玉茗腾出手来扯了扯季琴语的袖子叫住她，随即又把手收了回去，压低声音问道：“季道友来这里是要买什么？”话一出口，觉得有点多管闲事的意思，怕季琴语误会，连忙又道：“若是灵丹的话，我那里还有剩，不必再买了。”

　　季琴语倒也没多想，浅浅一笑，说：“不是灵丹。”

　　被撩起的珠帘噼啪作响，掌柜手中的算盘也被拨得噼啪作响。掌柜抬头看了来客一眼，朝两人微微颔首，唤来一旁闲着的伙计，让他好生招待客人。

　　季琴语将早已写好的单子递给伙计，伙计看过之后便引着他们径直上了四楼。

　　肖玉茗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着，在灵峡城时他并没有上楼，不由得有些好奇楼上是什么样的。

　　想来是因为这清曲城中进得了幻海楼的修士不多，每层楼都只有寥寥几人，还不如外面街边的店铺热闹。四楼更是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伙计奉上两杯白雾缭绕的灵茶，示意他们二人稍候片刻，转头去取季琴语单子上写着的东西。

　　没过多久，那伙计就回来了，他将一个精致的储物袋交给季琴语，季琴语用神识确认过里头的东西后，付了一大笔上品灵石。

　　那数目看得肖玉茗眼皮一跳，心想他给的灵石差不多全在这儿了。

　　按住怀中那双扑腾得正欢的鸡翅膀，肖玉茗含蓄地道：“季道友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买来送你。”

　　季琴语明白他是担心自己灵石不够用，但她买完这些手上还有剩余，便婉拒了肖玉茗的好意：“这些就足够了，我们走吧。”

　　两人下了楼，经过柜台旁时，那噼噼啪啪的算珠碰撞声中掺着一句淡淡的“二位慢走，欢迎下回再来”。

　　·

　　肖玉茗把烤好的鸡从三脚架上取下来，两个人各分一半。

　　那只鸡烤得恰到好处，香气扑鼻，皮脆肉嫩，咬一口，唇齿间都是肉汁。

　　“没想到肖道友手艺这般好。”季琴语赞叹道。

　　“喜欢吃就多吃点。”肖玉茗把自己那半边的鸡腿撕给季琴语，“下回我做叫花鸡给你尝尝。”

　　季琴语没有接，而是问道：“‘叫花鸡’是什么？”

　　见她没要，肖玉茗只好拿回来，自己咬了一口，边嚼边说：“鸡的一种吃法，难道季道友没听过？”

　　“我从未听说过。”

　　“原来修真界连叫花鸡都没有啊。”肖玉茗舔去唇瓣上的肉汁，咂咂嘴，笑道：“没听过不要紧，我会做就行，回头也可以教你怎么做。”

　　季琴语听他这么说，心生疑惑：“肖道友原先并非修真界的人？”

　　肖玉茗刚咬上鸡翅尖，闻言松口道：“唔……我没说过吗？我是从凡间界来的。”

　　季琴语心中疑惑更深：“凡间界有资质的孩童都是直接被带进宗门的，不知肖道友如何成了散修？”

　　肖玉茗是和梅景澄一起被鸿飞道君拎进七曜谷的，他闷头修炼多年，两耳不闻谷外事，自然不知道除非是被宗门派去招揽弟子的人选中，否则凡间界的人穷尽一生也不可能找到去往其他两界的路。

　　被季琴语这么一问，肖玉茗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他抿起唇对季琴语笑了笑，一声不吭低头吃鸡，以免说多错多。

　　那个再敷衍不过的笑，到了季琴语眼中，平白无故多了几分苦涩之意。她误以为自己那句话让肖玉茗想起了什么不愿提及的过往，反而满怀歉意地说道：“想来肖道友也有自己的一番遭遇，是我唐突了。”

　　肖玉茗嘴里叼着一大块鸡肉，看着季琴语，嚼巴嚼巴，把鸡肉咽了下去。

　　这么简单就揭过去了？

　　世上还是好人多。

　　嗯……好忽悠的那种人。

　　为了转移话题，季琴语主动说起她最近偶然找到了一个前人遗留下来的法阵，叫“引魂阵”，可以试试用来治肖玉茗神魂的伤。只是布阵需要的材料大多是较为珍稀的天材地宝，她手上没有，所以就去了趟幻海楼。

　　“真的？太好了！”肖玉茗心头一喜，喜完又皱起了眉，“不过给我治伤用的东西，怎么好让季道友破费？”

　　“算不上破费，用你的灵石给你治伤不是正好吗？再说我也不确定能否成功还原引魂阵，还要先试一试。若是手上的材料不够了，到时再换肖道友来破费吧。”

　　“那便这么说定了！千万别跟我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