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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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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又到老A选拔新秀之际,铁路大队长出了新政策,要让现役老A们下到各个兄弟单位去做宣讲、搞动员。每个单位派一个人,为能唤起宣讲对象共鸣,一般分到自己曾经的连队去。
“……这样明目张胆去人家屋里撬墙角,怕是立着进去,爬着出来啊……”成才一脸害怕地搓搓手臂,“腿不给你两条都打折了都算客气的了……”
“这可真不好。”吴哲摇摇头,“小生尚未婚配,怕是就要埋骨别家部队。”
“嘁,你还想埋个骨?”成才睨他一眼,“人家恐怕骨头都丢去喂狗了!”
“至于这么夸张不?”齐桓笑看他俩,“要是真被围殴,也好考验下你们绝境中单兵作战的能力。”
“倒说得轻松,你又不用去。”成才翻翻白眼,“还不都是折腾我们这些新人。”
“总有一个过程嘛。”许三多倒是看得开,“等咱们动员到的新人进来,咱们就变旧人啦,明年的动员就该新人去了。”
“少说废话。”袁朗大步迈进宿舍,笑道,“大队长说了,大家不要怕,啊?要相信兄弟部队是明事理、讲道理的,会支持我们的工作的。齐桓——”
“是!”齐桓站起来。
“你和连虎他们负责前期联络协调我们中队对口的单位,把时间地点和联系人、联络方式都定好,再通知去做宣讲的同志。”
“是!”
见木已成舟,成才夸张地大叫一声:“啊!天妒英才!命运的铁蹄践踏着我脆弱的心灵!”说着,紧紧握住许三多的手,“三多,我此去凶险,要是被兄弟部队拍死了,你记得把我的抚恤金寄给我爸,啊?”
“你要是真被拍死了,就拿你的抚恤金请全队吃饭。”袁朗凉凉补刀。
“队长!那可都是我的血汗钱啊!”成才做痛心疾首状。许三多在一旁龇着白牙笑。
“行了。”袁朗收住话题,“给你们三天时间熟记背诵A大队宣传手册,去宣讲时务必达到良好的效果,三天后全大队随机抽查!”
成才叫苦不迭。许三多倒觉得挺好玩儿的,想他一向嘴笨,当年读高中时不自信,畏畏缩缩,又内向,谁能想到如今不仅进了老A还能去给别人做宣讲了!
一周后,对接结果很快出来了,许三多被分到高城现在的师属装甲侦察营,据说是高城要求的,原话是:这么操蛋的事儿,就许三多来,我还能忍一忍。
成才听后做西施捧心状:“营长不爱我,只爱许三多。”
许三多只觉得成才这样子好笑,袁朗听到了却若有所思。
结果临到出发的时候,许三多车上就多了一个袁朗。据袁朗称,他正好要去看望王团长,顺路和许三多一起走。
望着绝尘而去的袁朗和许三多,成才戳戳吴哲:“……你觉不觉得……队长就像听说女朋友要去见前男友然后死乞白赖地要跟着一起去镇场子的?”
“你这脑袋是怎么想出这么一个比喻的?”吴哲睨他。
“精不精准?形不形象?”成才是有袁朗的槽必吐。
吴哲终于憋不住笑出来:“形象!”
两人嘴上虽然打趣,心里却也理解:队长一向宝贝三多嘛。那里又是三多曾经心心念念的地方,能不紧张嘛。全队都看得出来袁朗对许三多最花精力,不过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训练中队长都是一视同仁,只能说许三多太呆太实诚,让人忍不住为他担心为他操心吧。
……
到了目的地,卫兵问明情况后,即刻通报。高城带着指导员出来迎接,礼数做足,开口却是虎着脸道:“行啊,带着上一批挖走的又来我这儿挖新的了,如意算盘打得可真精。”
“好说好说,这就跟填报高考志愿似的,我们也只是给士兵们提供多一个选择的机会。走或留,还不都是尊重他们自己的想法。”袁朗一副和气生财的口吻。
“连……营长您放心,我只是回来交流经验,保证不乱说话。”许三多认真的一句话,把高城逗得终于憋不住,大手揽过他肩膀拍了拍,感叹了一句:“回来就好。”
“只是来做宣讲。我们晚上还得赶回去。”袁朗接了一句,把“回”字儿去掉,强调了一遍暂时来此的目的性,以及返回的必要性,和同行的人是谁。
反正这兵已经给你们老A了,高城倒也不介意袁朗宣示主权,毕竟谁不想自己的兵向着自己部队呢?高城于是乎只和指导员商量了下接待的餐标规格,按时走菜,别耽搁了许三多他们赶回A大队。
当许三多一行抵达大礼堂时,里面早已座无虚席,其实哪用宣讲,特种部队本就是有抱负的血性男儿们神往之地。然而袁朗知道,这次宣讲除了和兄弟部队搞好关系外,更重要的是将几乎神话的A大队作为普通凡人一般展示出来,让这些跃跃欲试的新南瓜们明白,走进老A是一件不平凡但又非常现实的事,你要面对的不是想象中的热血神殿,而是一步一个脚印极其不容易走出的未来。然而这深一层的含义并没有告诉这些去宣讲的兵们,只要他们将在老A的经历真情实感地讲出来,已经足够打动人,当然,仅限于那些可以对外人说的不是秘密的部分。
许三多出现在台上的那一刻,便引起一阵小规模的骚动,他的外表和代表其实力的身份,形成了冲击性的对比,给人留下鲜明印象的同时,也更吸引人在好奇之余仔细去听他说的内容。
讲的部分其实有些照本宣科,不过到了提问环节,台下都踊跃起来,八卦之心男女皆有之,军营里也不例外,直到有人问——“成为一名特种兵,您除了获得您说的那些,有失去过什么吗?”
许三多顿了一下,很多画面在眼前闪过……伍六一断腿、成才在他眼前甩下他们奔向终点、削南瓜时袁朗的态度即使那是伪装、还有第一次真正执行任务时杀人……
“——我……在二十三岁生日那天,失去了我的天真。”
礼堂里沸腾的气氛仿佛被投下一颗冰弹,许三多没有过多地诠释这句话,说完后,他就这样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目光中透出一种悲悯的坚忍和经历过才懂的平静安隐,这样的神情已胜过千言万语。
高城本来抱着手臂坐在第一排听着,此时不禁放下手,差点有上台去拥抱一下许三多的冲动——虽然许三多去了老A后,很难再听到他的消息,可不用多问,高城也能想象到老A那种性质的部队,在里面的人有多么不容易,所承受的要比普通士兵多多少……想起去年许三多一脸颓丧地回来看他,虽然没有说清到底是什么事,但让许三多这样一个比普通人都要单纯的人说出“失去了我的天真”这句话……该是经历了怎样的不容易。
袁朗在后面静静看了许三多半晌,忽然咳嗽了一声提醒他。许三多终于从回忆中抽离,他望了望台下安静的众人,扯出一个腼腆的微笑:“……所以,老A带来的不止是荣誉和骄傲,还有很多要去承受的,大家对于自己的出路一定要想好。”
宣讲会从最初的兴奋,到最后以意想不到的沉默思考结束。袁朗没有干涉许三多讲的任何事,似是并不担心他最后说的这些会不会影响到老A招兵。
晚上招待吃饭时,高城给许三多倒了很多酒,许三多有些为难地看向袁朗,袁朗放下手里的酒杯:“你喝吧,回去时我开车。”
许三多这才敢接。
高城一向不擅长安慰人,他只是和许三多豪迈对饮,多给他夹菜,仿佛这样就能消解一些许三多不好的回忆。
临到离别之际,袁朗先上车,插了钥匙启动。许三多站在副驾座外,看向远处亮着灯光的楼房,那是曾经的七连。
高城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自嘲地笑了笑:“已经用作别的连队宿舍了。”
“嗯。”许三多低低应了,和高城、指导员道别,转身上车。
袁朗一直没有打扰他们的谈话,直到车子发动逐渐远离,许三多大约是被勾起很多回忆,还一直侧头回望。
“别看了。那里已经是别人的营房。”袁朗把着方向盘,随着公路转弯,“现在你也有了A大队里专门为你点亮的灯。”
许三多释然地笑了笑,突然想起:“队长。今天宣讲会,我最后回答的那个问题……会不会不太好?”
袁朗闲闲搭着方向盘:“现在才操心当时说的话,会不会太迟了?”
许三多小声道:“我、我是不是又错了?”
袁朗加快了车速:“我倒觉得你讲得挺好。来老A前就该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当年削南瓜你是看到过的,多少人因为这里的生活和曾经预想的不同而放弃离开。”
许三多眨巴眨巴眼睛:“队长,当初我们那一届没有宣讲会,所以削南瓜时您和齐桓用那样的态度吓我们,就是要让我们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打破我们在选拔中脱颖而出的骄傲自满,把老A当作新的起点,从零开始好好踏实努力,对吗?”
袁朗侧目看他:“……不错嘛,懂事了啊,许三多。我还以为你们还记恨着当初的事儿呢。”
许三多便咧着嘴笑:“长大了嘛,不一样了。”
袁朗回头继续注视前方车况,嘴角却泄漏出欣慰的笑意,半晌之后,又恢复了不正经的调调:“长大了?哪儿长大了?啊?给队长看看,哪儿不一样啦?”说着便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掏许三多的□□。
许三多大笑着躲,赶紧转移话题:“队长!队长!看前面!看前面!安全第一啊!”
袁朗噙着笑,收回手,车里气氛轻松愉悦,不再是当年接许三多离开702时的感伤。
车子回到A大队,看见宿舍楼那边层层明亮的灯光,就像在夜色中等他归来一样,许三多心里涌上暖意。
下车时,袁朗忽然问:“——曾后悔来老A吗?许三多。”
许三多站定看他,十分郑重,最后笑了:“——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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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后,实战出击,这是许三多重新回归A大队后第一次执行任务。
国界碑附近,三中队如幽灵般迅速潜伏在密林中,各自定位。
“各小组注意,轮值警戒。每次三人,完毕。”袁朗在通讯器中发布命令后,对身旁的人道,“许三多,跟我去看地形。”
“是。”许三多端起枪,猫着腰和袁朗一起过去。
重新持枪卧倒后,二人仔细看了一阵,在通讯器里简明扼要地讲了下。
袁朗余光扫过许三多。
“能开枪吗?”
许三多本来盯着瞄准镜,不禁侧头看了袁朗一眼。
“之前的问题,解决了吗?”这是许三多回归老A后,袁朗第二次问他。
“我以为再次带我上战场之前您就会问这个问题。”许三多的声音很轻。
“我一直对你有信心。”袁朗的声音也放得很轻,落在许三多心上却很有份量。
许三多沉默了会儿,没有直接回答是或否,也没有像上次那样说随着时间总会解决,而是聊起了别的——
“您曾经在那场实战中跟我说——当善遇到恶,先受伤的总是善,于是您对自己说,要做一个恶的善良人。”许三多顿了顿,“可是……只要是一个善良的人,不管是做恶的善人,还是善的善人……杀人,亲手夺走别人的生命,怎么可能不痛苦?”
袁朗心中沉了一下,没有说话。
“但您还是选择了去做这件痛苦的事儿,因为您说,您不想让跟随您的部下受伤……而我,也是这样。”
许三多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您之前劝我时说的,人生不止高和低,还有左和右。所以我想……问题也不止有解决或不解决,我还可以选择轻和重,主和次。”
袁朗忍不住侧过头,眼里映出的是许三多的笑脸,这个让他看重又操心的年轻人,用轻柔却坚定的声音破除了曾经的迷惘——
“——大概这世上所有的选择都是有重量的,甚至是痛苦的,所以,一定要选择对自己最重要的。而我选择……你——们。”
袁朗心里漏跳了一拍,暗骂:操,你这小混蛋说话能不能不要在关键字上停顿,“你们”这个词儿能在中间断开?能吗?!啊?!
此时通讯器里传来报告声:“确认目标五十一名,全部越过警戒线,进入伏击范围。”
“——砰!”瞄准镜内目标应声而倒。上一次的实战伏击,许三多直到最后都没能开枪。而这一次,他打响了全队的第一枪。
袁朗心里感慨:真的是长大了,不一样了。
密林里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枪声,硝烟弥漫。
“紧张吗?”激战正酣,袁朗却再度问了和当年同样的问题。
“不紧张。”这样的情景却让许三多忆起往事,“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袁朗仍然精准地不断狙击目标。
“……我还记得,当年那场战斗,我在337K的位置。”许三多轻声道,“那时我想……二十一岁,我没了班长;二十二岁,我丢了七连;二十三岁,我还会失去什么?……后来我才知道,我将失去自己的天真。所以我担心……我不知道二十四岁,还会失去什么……”
“年纪轻轻的,别总往负能量里钻。不管是谁,人生一路走,一路都在不断失去。”袁朗利落地换上新弹夹,再次毫不犹豫地开枪击中目标,“——但不管你失去什么,你都不会失去我。”
许三多手上动作滞了一下,回头看他。
袁朗:“……我——们。”
许三多又转过去专心狙击,忽略掉刚才心里莫名漏跳一拍的奇怪感觉。
——这一次,他们终于能够并肩作战,强大勇猛,顽强无畏,彼此信赖,就像未来很多年的每一次一样。
选择的这条路上,即便会有痛苦和不能解决的问题,却终于有了能够懂得彼此、共同承担的人。
那么,就让问题叠着问题吧,我不怕,我有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