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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醒 ...


  •   不期而至的骤雨,哗哗啦啦下了起来。在这种铺上锡纸就可以在地上煎蛋的天气里,大雨倾盆,却没有铅块般的乌云,也没有电闪雷鸣。

      清晨就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出门的陈安并没有料到临近傍晚会下雨,她站在住院部的大门口,抬头看了看天,这场雨来得那么不真实,雨云都没有遮住太阳。

      她浑浑噩噩地走出去,绿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蜿蜒着爬过了面部、手臂……都没有任何感觉。一如刚才他说的话,明明刺在了心头,却不痛不痒。

      陈安和杨时跃,仿若一个隔世经年的梦,恍恍惚惚中她醒过几次,可是又再睡过去。而如今,真正的大梦初醒,她才发现,原来,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不,分明还剩了点什么,她的帆布手袋里,除了被她遗忘的阳伞,还有她的化验单、B超报告单和病历。

      她早晨7点就来医院门诊排队挂号,9点见到医生,10点做完检查,11点拿到报告。

      根本没有一点吃午饭的胃口,她急匆匆地跑到了住院部3号楼9楼的神经外科病区办公室,却得知有个急诊脑外伤的病人,他10:30进了手术室,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台。

      她只好等。坐在近门办公桌旁的一个小板凳上,低着头,无视他人向她投来的怪异目光。

      神外中午的值班医生于涛是个有着络腮胡子的大个子,看起来像座山一样,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地打病历,椅子都显得渺小。

      他在12点的时候看到陈安还坐在那里,忍不住就喊了她一声“姑娘”,说:“杨医生他今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要不,还是明天去门诊找他吧?”

      陈安朝他看了一眼,手上的力道紧了紧,攥着那极其平凡的帆布手袋,然后摇了摇头,“我等他回来。”温软又清淡的嗓音里隐隐透着一股坚定。

      于涛回过了头,没有再跟她说什么,也没有提可以帮她捎个话之类。重新盯着自己面前的显示器,而办公室里又再次安静得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声音。

      后来其他医生开始进出,陈安却始终坐在那个板凳上,侧对着办公室的人群,视线低着,紧紧锁着自己的手袋。

      有人看她一动不动,连水都未进一滴,不免觉得诡异,便来劝她:“小姑娘,你到底有什么事啊?手术估计还要很久,可能杨医生下了台就直接回去了吧?你别等了。”

      “我再等一会儿。”她扬起头,听起来,有些固执的语气。

      也许是位子不缺,没有人一定要让这样一个瘦小娇弱的女人从办公室里出去。

      直到16:08,杨时跃回来。

      其实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板凳上的陈安,只不过视线停留了不到两秒,就继续往前走。

      陈安低着头,但不代表她没有看到每一个进来的人的脚步。她知道杨时跃已经进来了,还能看见杨时跃后面跟着的是一个穿着平底凉鞋的女孩子,也许是实习生。

      有个声音在一片低低的嘈杂中突出来:“哟,回来啦?怎么样啊?”

      “直接送了ICU,反正我们已尽人事,听天命吧。”这是陈安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还记得上一次听到他说话,是四十天前,他喝得神志不清,冷冰冰、像是言不由衷地对她说:“你穿婚纱的样子,很美。”
      ……

      “那个女人等了你一下午了。”说话的人声音不大,可是敏感的陈安听到了。

      她预感到他又看了她一眼,不过他却没有走过来。

      然后又听见他在翻病历的声音,她不确定,所以终于站起来看他。

      身材颀长的男子穿着白大褂立在窗边,斜靠在墙上,西斜的日光照着他一半的肩头,他往旁边挪一点,那束光就径直地打在了瓷砖地上,亮得晃眼。

      她看着他,他却是目不斜视,把那份病历翻到某一页,好像在确认什么东西,然后翻过一页,又翻一页……

      陈安知道他们都有在偷偷看她,陈安也知道,杨时跃又无视了自己。

      他有多坏,有多可恶,她一早就知道。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那颗心总是那样执着于他。

      是从何时起,变得懦弱;又从何时起,变得卑微;她甚至曾经已经放弃了一切,可是此时此刻,却又定定地站在这里。

      没有办法回头了,她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恨他,才要用这样的手段这样报复。

      拿手袋的手,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她最近一直昏昏沉沉、疲乏无力,此刻却是拼尽了全力,用让整个办公室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出那一句:“我怀孕了。”

      他手上的病历倏忽滑到了地上,发出难听的声音。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她,也包括他。

      她却突然双腿发软,一时站不稳,扶住了旁边的桌子。而只不过三秒,杨时跃成为了这静物画外的活动生物,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一路到了天台。

      陈安今天没吃什么东西,其实好几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格外虚弱。

      她嘴唇微微有些发白,大抵是因为有了孩子又吃的不多,营养不良、贫血。就连眼睛也失去了神气,只有那忽闪忽闪的长睫毛还是原来的样子,却还是不能让她看起来多有精神。

      而杨时跃看起来也很疲惫,淡淡的黑眼圈染在那张光洁的脸上,很难看,也许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觉得他难看,尽管他身高一米八,皮肤比她好,还有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神,总是薄唇紧抿,但笑起来有酒窝。

      “打掉吧。”

      陈安听到杨时跃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三个字时,只觉得恍惚。待到他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转过了身,她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他真的是世界上最难看的人。

      他没有再对她说别的话,自顾自地点了一支烟,回头瞥了她一眼,又把烟头踩在地上熄掉,再从口袋里拿出本子撕一张纸把它包起来,捡起来朝垃圾桶的方向走。

      陈安是记得的,半年前,他还不会抽烟。

      他走过来再次面对她,像是无话可说,只用冰冷刻薄的眼神把她打入无尽的地狱里,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他甚至都没有问一句别的。

      这么多天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对话,以“我怀孕了”开始,以“打掉吧”结束--令人匪夷所思的简单。

      是怎么从那里下来的,陈安不知道了,她没有感到太难受,甚至都忘了自己等他是为了什么。

      行走在雨中,闻着令人作呕的泥腥气,看着大雨无情打落掉的仍翠绿的树叶,她才渐渐有了一种感觉--失望--他的冷静,叫她太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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