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戏凤（美人吟）》肖公子

59、龙虎会京华（五）

　　茉莉和惜云惜玉往东宫方向走去，路过御花园，隔着疏疏落落的梅枝瞧见赵涉、赵明鉴及罗肖等人在园内结伴闲游，太子妃何雪儿、锦柔等几位名媛随行在侧。
　　惜玉欲上前招呼众人，茉莉抢先一步拉着二人闪身避在一旁假山的石缝中，示意二人噤声。
　　近来，茉莉因为蓝天涯的缘故，有意无意总在躲着赵明鉴，虽然赵明鉴在茉莉面前绝口不提蓝天涯，但茉莉知道，两人之间的相互厌憎之情有增无减。夜里茉莉常能听到打斗声，猜想是蓝天涯强闯王府，被玄衣卫挡下来，也不好过问什么，自己夹在兄长和蓝天涯之间为难不已。而且和罗肖亦很少谋面，茉莉存心相避只是原因之一，另一方面，赵明鉴似乎也在疏远罗肖。
　　此届三甲中，王鹏远出自红叶山庄，效力于李将军和其叔父毋庸置疑，而状元郎秦稼芝也备受李相赏识，欲以掌上明珠锦柔相许，秦稼芝归李相派系，似乎也已成定局，只有罗肖，看似是太子一党，可是茉莉却知道大哥并不十分倚重师兄。
　　茉莉从岩缝中向外望去，赵涉新婚燕尔，春风得意，赵明鉴神色淡然，无喜无怒，秦稼芝等人虽是谈笑风生，但眉宇间都有牵强之色；一干女眷中，玉瑢眼角含春，不时向李陌阳方向张望，锦柔一双美目也总停留在赵明鉴身上，秦稼芝目不斜视，亦未对相府千金表现出几分情意，看来两人的婚事，还要有一番波折。
　　锦柔倾心于赵明鉴，在金陵也不是什么秘密，但赵明鉴似乎无意于她，而茉莉也觉得锦柔那样矫情的女子配不上大哥，所以每每皇后问起赵明鉴的婚事时，茉莉总在一旁打岔。
　　眼见赵涉等人向这边行来，茉莉怕被发觉，拉着惜云惜玉从岩缝另一边转出，向皇后的雍华宫行去。
　　太和殿里人声喧哗，觥筹交错，陈惠帝赵悦轻抿了口酒，目光掠过西周、契丹等三国使者，双眉紧皱，寻思着如何才能说服康乐亲王将爱女远嫁。事情虽未定下来，但朝堂上早已吵得沸沸扬扬，然而赵明鉴的反常沉默，令惠帝不安起来。几年的太平日子，五个国家都恢复了生机，此时正是牵一发动全身之际，稍有不慎，便又是一次五国混战的局面，而赵悦并不想打破这种平衡。
　　赵悦扫了一眼阶下，几位郡主千金中不见茉莉身影，正要开口询问，孙皇后走上前来在赵悦耳边低语一番，赵悦微微愣神，呵呵笑了起来。
　　一阵环佩相撞的翠鸣声传来，众人不约而同的望向殿外，只见几个美貌宫娥，手挎花篮，举莲步缓缓行来，所过之处，冷香沁人，太和殿上众大臣外使慢慢静下声来。
　　众宫娥行至殿中央，止步敛裾行礼，孙皇后微微颔首，拍了拍手掌，悦耳的丝竹声响起，众宫娥摇步散开，露出殿中央一霓裳佳人：云鬓高束，缀以金翠首饰，髻上两支凤凰钗耀目夺神，额上饰以桃花金钿，更添几分妩媚妖娆，眉梢飞扬，目盈秋波，顾盼分神，掩面的轻纱，微微飘动，惹人遐思。
　　赵明鉴双目一亮，一丝浅笑在唇边慢慢荡开，萧七郎等人均是一脸惊艳，目光紧紧锁定场中之人，生怕一个眨眼，落下终身遗憾。
　　茉莉美目缓缓扫过，将众人反映一一收在眼中，冲赵明鉴狡狯地眨眨眼，双臂上扬，长长的广袖飞舞出去，洒下漫天花雨。
　　茉莉舞技出自叶翩翩，虽然所学不过月余，但茉莉天生聪颖，又自幼习武身段柔韧，因此这一段《天女散花》舞将下来，无论是动作还是神韵，连宫中的教习嬷嬷也自愧不如。茉莉不断挥动长袖和漫天的花瓣嬉戏追逐，舞步飞旋，卓约多姿，飘飘乎如轻云蔽月，若流风回雪，一颦一笑风华绝代，举手投足，仪态万千。
　　乐声戛然而止，茉莉点足飞向御阶，向惠帝施礼后，面向众人，缓缓拉下面纱，众人只觉呼吸一窒，久不能回神。
　　茉莉嘴角扯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朱唇轻启：“茉莉技艺粗陋，见笑于各位名家了！”
　　萧七郎最先反映过来，鼓掌赞道：“郡主谦虚了，能睹郡主惊鸿一舞，实乃我等三生修得的福缘！”
　　茉莉屈膝行礼：“茉莉谢过庄亲王厚爱！”而后又故作的叹息一声，清澈的水眸一片忧伤：“然厚爱茉莉者又岂独庄亲王一人乎？
　　周、契丹、大理三国贵使入我朝求婚，以示与我大陈修好之意，实乃大陈百姓之福，天下苍生之福！吾主欣喜之余又愁肠百结，如若冒然允嫁，其余两国贵使必然心存芥蒂，与我大陈生隙，若因茉莉一人而致使两国兵戈相交，天下生灵涂炭，茉莉万死难赎其罪！”哀叹一声，泫然欲泣！
　　在座的众男儿不禁心神一荡，豪气上涌，便是赴汤蹈火也要博得，美人一笑。康乐亲王、赵涉等深知茉莉本性之人，皆目瞪口呆：茉莉这一番戏作堪称登峰造极，语气神态之逼真，令人叹服！
　　“依郡主之意，该当如何？”契丹王子莫顿霍然起身，双目炽热地盯着茉莉！
　　茉莉低头致意，压下心中厌恶之情：“莫顿殿下神武不凡，茉莉得殿下青睐，万分荣幸，然而为避厚此薄彼之嫌，唯有选择比武招亲一途！”
　　茉莉话音刚落，殿内一片议论声，赵明鉴心中苦笑：莉儿，莉儿，你的心终是向着他的！忆起蓝天涯，怒气陡生：是该决个高下的时候了！
　　殿内众议未决，茉莉清脆的嗓音又在响起：“茉莉感念三位殿下厚爱，然而也不能薄待了我大陈儿郎，大陈国内文武出众者经选拔亦可入选，半个月后风仪台上称雄者便是我夫婿！不知三位殿下可有异议？”
　　萧七郎朗声笑道：“此主意绝佳，本王就算无福娶得郡主，然能与天下英雄一决高下，亦乃人生一大快事！”
　　其他各国使者也纷纷点头表示赞，茉莉见目的达到，微微一笑和众宫娥一同退了下去，殊不知殿内又有了另一番风起云涌。
　　赵悦哈哈笑着端起酒樽：“三位殿下深明大义，解了寡人久悬于心的难题，来，来，寡人和众卿共饮此杯！”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请陛下治臣欺瞒之罪！”惠帝话音刚落，赵明鉴长身而起，跪于阶下。
　　赵悦心中一沉，不过还是不动声色地叫赵明鉴起身：“贤侄请起，有话但说无妨！”
　　赵明鉴起身，淡然道：“臣所奏之事与吾妹茉莉郡主有关，吾妹茉莉非是父王所出，而是母妃收养的义女，亦是臣的未婚妻子！”
　　赵明鉴一语，满堂哗然，萧七郎只是轻笑一声，并没有太大反应，惠帝赵悦早料到赵明鉴另有筹谋，但也没想到他会爆出这么个惊天秘密，一时无措：“五弟，这……这……贤侄之言可属实？”
　　康乐亲王起身下跪：“回陛下，确乃实情，十六年前，我夫妇北游，路遇一女婴，拙荆爱恋不舍，遂收为义女，许以犬子明鉴，只因当年茉莉身带重伤，需宫中大量药材医治，这才隐下了她的身份，以至生成今日之事，请陛下治臣父子欺瞒之罪！”
　　惠帝抬手压下殿内的纷争声，示意康乐亲王起身：“事已至此，再追究过错也是枉然，只是……只是如今该怎么办……”
　　显然，依康乐亲王之意，茉莉已是有婚约之人，莫顿、段正德等人再要求娶，那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甚至落下强抢人妻的口实，而且以赵明鉴的为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另起争端，这当然不是惠帝所乐见的。
　　赵明鉴心底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殿内各人，傲然道：“陛下不必忧心，茉莉不知内情所以才有比武择婿之语，不过她既出此言，臣当尊她之意，风仪台上与天下英雄决高下！”
　　赵悦没有办法，这得答应了。

　　茉莉稳住秋千，哈哈干笑了几声，回头对惜玉道：“以后别开这样的玩笑了，一点也不好笑！”
　　“姐姐，这是真的，皇叔亲口奏明父皇的！”
　　“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你们两个串通了来骗我玩的！”茉莉大声嚷道，跳下秋千跑开。
　　赵明鉴远远看着茉莉飞奔而来的身影，长叹一声。
　　“大哥，二哥，你们说是不是惜云骗我玩的？她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赵明扬微微侧目，避开茉莉目光。赵明鉴上前两步，拉着茉莉双手柔声道：“莉儿，你先歇歇，我慢慢说给你听……”
　　“我不听，我不听……”茉莉使劲挣脱赵明鉴，从两位兄长的神情上似乎已经得到答案，不过仍肯不死心：“我不信，你们也在骗我，我要找母妃去问个清楚……”
　　“莉儿……”
　　赵明扬伸手拉住欲追赶上前的赵明鉴，摇摇头道：“大哥，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母妃！”
　　茉莉轻轻踏进房门，室内一片淡雅温馨，李秋燕正将刚剪下的梅枝插入花瓶，闻声回头，见女儿发丝凌乱，满脸泪痕的狼狈样，关切地道：“怎么了，谁又惹我女儿生气了，跟母妃说说，我帮你做主！”
　　茉莉扑进李秋燕怀里，泣不成声：“母妃，父王和大哥都欺负我……他们说……说我不是您的女儿……”
　　李秋燕温柔地替茉莉理理长发，笑道：“傻丫头，母妃养你这么多年，你怎会不是我的女儿？”
　　“我知你一时无法接受你大哥，不过咱们也不急，等过两年你再大些就好了，到时为娘一定要我儿风风光光的出嫁！”
　　“不……不……我不能嫁他！”茉莉慢慢起身，拼命摇头，跑了出去：“他是我大哥，我不要嫁他，我不要嫁给他……”
　　茉莉将自己关在房内不见任何人，只觉得命运和自己开个了天大的玩笑，自己由一个高高在上的郡主，突然就变成了个被人丢弃的野丫头，至亲的父母成了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而自己至敬至爱的大哥，竟成了自己的夫婿！呜咽的箫声，如诉如泣，划破了夜空，茉莉无力地坐倒在地，泪流满面。
　　康乐王府里一片愁云惨雾，金陵城却热闹非常，茉莉太和殿上倾情一舞，艳冠京华，比武招亲的诏书颁布后，大陈各地名流、武林豪杰纷纷赶往京都，相比之下金陵子弟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毕竟赵明鉴盛名在前，大多数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唯有罗肖踌躇满志，欲与赵明鉴争锋。
　　是夜，乌云蔽月，一道黑影向锦绣园飞掠而来，匍匐良久，突然出手打出四颗石子，四名玄衣卫应声倒地。
　　蓝天涯轻舒口气，终于将障碍全部清除，提气向远处烛光闪烁的小楼飞奔而来，启窗而入。
　　“澈儿！”
　　蓝天涯看着蜷缩在床角，苍白憔悴的人儿，心中一痛，快步上前将茉莉拥入怀里。
　　茉莉这次并没有抗拒蓝天涯的怀抱，伏在他肩头无声地哭了起来。
　　“澈儿，莫哭，你还有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我一定会打败他，将你风风光光地娶回栖霞山庄！”
　　茉莉哽咽地摇摇头：“你是斗不过我大哥的，他……他一定不会让你娶我的……”
　　蓝天涯哼了一声，擦了擦茉莉腮边泪珠，不悦道：“澈儿，你就这么小瞧我？你夫君我在江湖上可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茉莉摇摇头，叹道：“不是我看不起你，你不了解我大哥，他想做什么，必定是筹谋已久，我就从没见他失过手！”见蓝天涯一脸倔强不服气的表情，又道：“好，就算你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如果在凤仪台上依次与你对决的是飞鹰堡少堡主、神剑山庄的陆鸿飞和我肖师兄，你还有几分胜算？我大哥掌控朝廷一半的权利，做这样的安排并非难事！”
　　蓝天涯并没有想到此节，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飞鹰堡的少堡主唐胜男和神剑山庄的陆鸿飞皆是成名已久的剑客，武功出神入化，罗肖虽是后起之秀，但也不可小觑，蓝天涯就算勉强胜得过三人，内力也必有损耗，定然过不了赵明鉴那一关。
　　茉莉深深凝视蓝天涯一眼，挣脱了他的怀抱。
　　蓝天涯左臂一勾，又将茉莉揽回怀里，桃花目眨了两眨：“澈儿，我们私奔吧！反正你也不是真的郡主！”
　　茉莉呆了一瞬，双颊慢慢泛起红晕：“可是……可是我不会洗衣煮饭！”
　　蓝天涯笑道：“你以为我舍得让你做这些吗？”
　　“我不会绣花裁衣！”
　　“我也不想娶个裁缝！”
　　“我还不会理家操持家务！”
　　“红罗是个称职的管家，我还没有打算辞退她！”蓝天涯耐心地答道
　　……
　　“我还不会……不会……嗯，那你喜欢我什么？”
　　蓝天涯被茉莉问的一愣，认真的想了会儿，苦笑道：“我也实在想不出喜欢你什么了！”
　　茉莉举拳怒捶向蓝天涯：“我就知道你也是哄着我玩的，不要脸的登徒子……”
　　蓝天涯捉住茉莉挥舞的粉拳，轻吻了一下，柔声道：“小丫头刁蛮、狠心，不解温柔，还不许我碰别的女人，每每遇到你，我必然是一身狼狈，可我偏偏就是喜欢上了你，喜欢把你抱在怀里，舍不得你委屈流泪，就算被你欺负一辈子也无怨无悔！”
　　茉莉眸内雾气氤氲，沉溺在蓝天涯的一片温柔中，手指轻抚上蓝天涯俊颜，想要抚平他皱起的眉角。
　　“澈儿，跟我走吧！”
　　茉莉粲然一笑，如朝花伊绽：“好！”

　　茉莉调转马头，最后一次回望这金粉繁华之地，烟笼寒水，万家灯火，耳畔似乎还回荡着秦淮畔的歌声。
　　“走吧澈儿！”一阵夜风袭来，蓝天涯拉过斗篷遮住茉莉，将她搂地更紧些。
　　茉莉点点头，骏马嘶鸣一声，向浓浓夜色中奔去。
　　西周驿馆内依旧莺歌燕舞，萧七郎慵懒地歪在榻上，神色极为享受。
　　一黑衣人缓步行近，躬身道：“七爷，蓝天涯出城往东去了！”
　　“哦？”萧七郎直起身，皱眉道：“他怎么会突然离开？一个人？”
　　“据回报是两个人，但另一个人是谁，还不清楚！”
　　萧七郎突然大笑起来：“好小子，原来是携美私奔了！”
　　黑衣人微微一愣：“那七爷还参不参加月底的比武？”
　　萧七郎摇头道：“人都跑了，本王也没必要浪费力气了！嗯，不过有机会试试赵明鉴的身手，也是个不错的主意！”皱眉思索片刻，又道：“你吩咐各地的暗人，尽量扰乱玄衣卫的视线，让他们别太快就被赵明鉴给捉回来！还有，赵明鉴已经怀疑到你们身上了，趁他自顾不暇之际，尽快准备退路，以防不测！”
　　黑衣人低头应命，退了出去。
　　赵明鉴茫然的打量着空落落的房间，心中一片哀伤：“莉儿啊莉儿，我们十六年的感情，你难道连一丝机会都不愿给我吗？这个家你就这样毫无留恋地抛弃了？”
　　赵正叹道：“公子，您也别太伤心了！刘非已带人向东追了上去！小姐为奸人所惑，等她静下心来，一定会回来的！”
　　赵明鉴只凄然地笑了笑，并不答话。
　　“爷，府外一个小厮说有人要他把这个包裹交给您！”素研捧着一个黄绸包袱走过来。
　　赵正打开包袱，赫然是两件武林至宝——百草灵玉和金丝软甲。
　　赵明鉴盯着包裹，踉跄后退几步，颓然坐倒在榻上：“她不会回来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早就料想到了这个结果！”
　　“可是……我不能没有莉儿……她功夫那么低，性子还那么张狂，没有这两件东西，她一定会吃亏的！不行，我要去找她，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赵正死死抱住赵明鉴：“爷，您冷静点！您现在不能去，京城里还要您主持大局！”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赵正跪地恳求道：“爷，您不能去，你还要参加比武大会，还要在凤仪台上夺魁，光明正大的夺回小姐！公子放心，我一定帮你把小姐找回来，和您拜堂成亲！”
　　赵明鉴缓缓闭目，再睁开时已冷静下来，伸手将赵正扶起：“莉儿就拜托你们了！”说完转身快步往外走去，脚步顿了一顿：“有机会的话的话，就把蓝天涯也杀了吧！”

　　第一卷正文至此完结，还余两篇番外，第二卷大虐篇稍后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