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姑获鸟篇(完) ...
-
凉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她上门拜访，说是孩子的母亲，孩子则一见到她，就乖巧地走到她身旁站着。
那确确实实是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值得信赖的女性，谈吐得体。
不像姑获鸟，整天拿着一把伞剑，飒飒飒，带着一顶奇怪的斗笠，要是你不小心瞥到了那斗笠下的面容，还被会被她杀气腾腾的目光吓退，她也不太会说话，虽然已经很努力地保持礼貌，但所谓温柔还是亲切的话语，面前这个女性的那些可以蒙蔽世人的技巧，她都是不会的。
任谁都会相信这位女性，而不会信姑获鸟的，就像她刚接到姑获鸟委托的时候，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抱有了怀疑和偏见。
目送着那对母子刚走没多久，凉急忙跑去找一目连。
一目连出乎她意外的正淡定地看着书。
“连，”她喊，“你为什么不去阻止他们？”
一目连抬眸看她，声音淡淡：“看来你明白了。”
“我的确是想明白了……但这不是重点，既然我们都知道那个女人不是善茬，为什么就这样让她带那个孩子走？你是风神，你可以用法术困住他们啊！”
“我是妖，不是神。”一目连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句话，“告诉我，你是怎么明白的？”
凉快要被他悠哉的样子气疯了，她赌气地叫他了一声“风妖”后，开始说：“你还记得那个糯米团子吗？”
“记得。你痛心疾首也没能吃到的那一个。”
“……请你不要那么强调了好吗，会勾起我心酸的回忆的。”凉说，“就是那个糯米团子，本该被孩子吃掉的那个，我却在我房间的角落发现了，看得出来他有吃一小口大概因为不喜欢吃甜的，他马上就把它扔掉了。他刻意扔在了角落，并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力。可我想起来，当我问他，糯米团子好吃吗的时候，他很果断很快速地回答我‘好吃’。我不是说，觉得他回答我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比如我问他喜不喜欢我，他说喜欢，如果这句话是假的我想我会非常难过的。”
凉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但我因此觉得，他每一句话都回答一个让我觉得高兴的回答，诸如好吃，很好，喜欢。有的可能不违背真心，而有的根本不是他自己的想法。他就像是被训练成了一个讨好别人的机器。那么，这样一种行为又是谁造成的呢？我想到了他的母亲。”
凉停下来，拿过一目连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想，”她看到一目连正小心地擦拭被她喝过的地方，她有点不高兴，“村人们都说那个女人很温柔，又说她的孩子很有礼貌，而如果我们把这些全部理解为伪装出来的表面现象，发现和之前的推论是完全是吻合的。我可以想象到，这个孩子当被村人问起他的母亲的时候，他也会像回答我一样毫不犹豫地夸赞他的母亲，的确看上去是很有礼貌的男孩啊。但这不是真心话，这只是被训练被伪装出来的表面现象。这背后，大概是不知道多少次的毒打才有了这样的‘毫不犹豫’吧。”
一目连认真地擦拭了好几次杯缘，说：“但你还是没有解释，孩子为什么会哭的那么厉害，而且只在姑获鸟在场的时候。”
“不就是喝了你一口水，你至于吗？”凉皱着眉，“好吧，关于孩子的哭声我确实不能完全想通。我只能猜想，一个被训练地几乎像个傀儡一般没有感情的人，对于任何事都机械地表示讨好的人，哭反而不会是恐怖或者厌恶。我觉得可能是一种感动或是别的什么美好的情感，因为不知道怎么表达，没有人教过他怎么表达真实的情感，他就只能通过哭来宣泄。”
一目连赞成地点点头，补充道，“还是那个糯米团子。还记得姑获鸟把那个糯米团子递给那个孩子的时候，他哭了吗？我是那个时候开始觉得，也许他不停地哭是因为姑获鸟对他太好了。”
凉认真地听完，担忧道：“既然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我们总该做点什么吧？”
一目连用手指轻轻拨动额前的头发，笑得云淡风轻，像一个真正的神灵。“无须担心。我早就和姑获鸟说过，让她等候在他们回家的路上，在那个女人暴露本性的那一刻，抓她个现行。”
一目连的话让凉放心，她转而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对一目连甜甜说道：“唔，连大人果然技高一筹，佩服佩服。可是这次我觉得我的分析也不错，大人你不夸夸我？”
“你是说你的那些小聪明吗？”
凉不高兴地撅起嘴。“扫兴！”
一目连轻笑。“你去看看柜子吧。”
凉打开了柜子，看到了一盘糯米团子。
“连大人，你最好了！”
“随手买的罢了。”
“不用解释，我知道大人你是深爱着我的！”
“没有。”
“大人你害羞了，你的脸好红呀！”
一目连下意识地抚了抚脸，发现被戏弄了，而这时候凉已经抱着糯米团子悄悄溜出了他的视线。
他想着，下次再也不给这个烦人的少女买东西了，他每次都这么想，却没有一次真的做到。
在这一天很晚的时候，他们才见到了姑获鸟。
姑获鸟撞见了正在训龙的一目连，她突然了然。“一直就觉得那个小姑娘不像是个神该有的样子，阁下才是真正的风神吧。”
一目连问：“神的样子？神应当是什么样子？”
“像您一样。”
一目连轻轻地笑。“神？我早已堕为妖，说我像神那真是笑话了。”
姑获鸟说：“我看人很准。比如说，我觉得你家的小姑娘有些不成气候，而你，配得上风神的称号，不管你现在是妖是神，风神也不过就是个称呼，要是有人这么称呼您，您听了便是，要是有人爱戴您，您接受了便是。真的敬仰您的人，又怎么会在意您是妖还是神？我倒是觉得，心怀大义者皆为神。”
“那个烦人精不是我家的，只是撵不走罢了。”
姑获鸟有点郁闷，自己说了这么多，结果他只关心这句话。
“好了，”一目连说，“说说你的事吧，还顺利吗？”
姑获鸟不说话，只是把左臂伸向他。
一目连看到了她手臂上的伤口。
“对方有帮手？”
“区区人类，哪怕几十人我又有何惧，”姑获鸟说，“不过就是想给她点教训，这一剑本该砍在她的身上，却没想到那孩子挡在了他母亲面前，而我来不及收刀，只好自己以手臂挡剑。”
姑获鸟笑得有些苦涩。“大人，我发现我不管偷了多少孩子，我都是学不会人类的感情的。我不懂，为什么那个女人总是打他，他也愿意以命护她？”
一目连说：“这件事上，我帮不了你，倒是那个烦人精可能能告诉你些什么。”
于是，姑获鸟就去找了凉。
凉正在低头望着盘子里最后的一个糯米团子。
姑获鸟说：“你为什么不吃？”
凉说：“吃完了就没了啊。”
姑获鸟说：“可你总是要吃的。”
凉说：“我懂，但我舍不得。”
姑获鸟心想，人类真复杂。
姑获鸟把困惑和凉说了，凉低着头想了一会，她说：“大概是因为血缘的羁绊吧？”
“那是什么？”
“总有那种故事啦，两兄弟自相残杀，最后却没有一个人忍心对对方下得了手。因为两个人留着一样的血，就像是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自己又怎么能忍心另一个自己受伤呢？”
姑获鸟正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的时候，她突然说：“当然，这些都是我胡扯的。”
姑获鸟瞪着她。
“别别别那么看着我，”凉哆嗦了下身子，“我只是觉得，人和妖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多的区别。我对你好，你就对我好，我对你不好，你也就对我不好。这是人和妖共有的最简单的道理。那个孩子保护了他的母亲，你可以理解为他不希望他的母亲受伤，但你也可以理解为他不希望看到你伤人。你对他那么好，不管他是人还是妖，还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种族，他都没有可能不爱你的。”
凉望向姑获鸟，笑得甜美。“的确也有忘恩负义的小人，但你要相信他们只是少数哦。”
姑获鸟静默地听着，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臂上的伤。
纵然少女的话挺暖的，可她还是有些伤感。
她和凉还有那位真正的风神道了再见，提起她的伞剑，踏上了夜路。
每当夜晚的时候，姑获鸟都觉得自己很孤独，今天犹为如此。
她一步又一步，步伐沉重地走着。
待她走到家里的时候，她看到了一点奇怪的灯光。
她记得，她出门前是关了灯的。
她警惕地提起伞剑，但她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可能出现的，又绝对不会出现的人。
会是他吗？
姑获鸟走近了一些后，她听到了屋里的人呼喊她的声音。
她哭了。
是他，是他的声音。
她推开门，看到他捧着一堆药草和白色的布带。
他一看到她，就哭个不停。
总是如此，总是如此。
但是这回，姑获鸟自己也哭得停不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姑获鸟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