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儿赋》青榭

1、风起青萍

　　正是三月，春华潋滟时节。
　　上安，云府。
　　明媚的阳光透过院子里的梨树洒落在零碎花瓣飘落的地上，形成斑驳一片，树上的画眉啼了几声，青砖黛瓦也总算是染上一点春色。
　　云容坐在桌前，咽下最后一口碧梗粥，方才拿起旁边白术递来的帕子抹了抹嘴。
　　旁边一位穿青黑色褂子的妈妈便垂了眼，恭顺地走近，道：“大姑娘，静安居出了事。”
　　云容不由挑眉，问：“怎的回事？刚刚去请安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莫不是老祖宗有事？”
　　“这倒不是，”那妈妈说着，从赤芍捧着的雕花红木盘上取下方巾伺候云容洗手，又道：“春英那边递了信来，说是四房的楼姑娘进了府，此时正哭着呢。”
　　“为着什么，春英可说？”云容净了手，便拿起一个菱花白瓷盒逗弄窗沿那只雪白的鹦哥。
　　“这倒不知了。”周妈妈回道。
　　云容垂眸，丢给那鹦哥一颗葵瓜子，问道：“富贵，你可知道？”
　　那鹦哥很是不忿，呱呱大叫起来，扑棱着翅膀，似在骂人。
　　白术看了不由说道：“大姑娘真是，这鹦哥本是大爷从洛京送来的稀罕物，老祖宗把它给了您逗趣儿，您怎么就取了这么一个名儿！”
　　云容看她，笑道：“怎么，小妮子？这名我觉着挺好的，富贵，多吉利！”说着，将盒子扔给白术，又从赤芍手中接过一件织锦镶毛斗篷，转头道：“白术、赤芍随我去静安居看看，记得带上昨儿绣完的五蝙捧寿抹额。”
　　主仆三人出了听风阁，径直朝静安居去了。
　　不过半晌，一行三人便到了静安居廊外，云容看向门口守着的春英，点了点头。
　　春英会意，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并未通报。
　　这才听得里面传来低低的抽噎声，还有断断续续的话语：“楼儿知道……爹爹他是为我好……那、那姜家人口简单，我嫁去便是享福……爹爹说、说……姜姨娘已细细叮嘱过姜、姜五，要他仔细待我……我告诉爹爹，楼儿只有十三岁……还未及笄……若是这般早嫁过去，旁人、旁人又会怎样看我？……可爹爹说两家可以先定亲，等我及笄后再嫁去……”
　　云容听了，素手掀起刘海戏金蟾老镜帘，转过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
　　云楼趴在老祖宗膝上正哭到深情处，此时听得人进来的声音，不由一惊，抬起水一般的眸子向来人看去。
　　那女子身着一袭莲青折枝缠花襦裙，手握一把牡丹团扇，白玉面容上一双桃花眼斜飞，她却偏偏端庄秀美，不露半点妩媚。
　　地上铺有四合如意天华锦纹栽绒毯，其上放置神雀负雏衔鱼熏炉，袅袅香烟自下而上飘荡，带着令人安神的香气。
　　云容见了哭的伤心的云楼，似是一惊，抬眸望向老祖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福身之后，便坐在下首的雕花红木椅上，敛眉不语。
　　坐在金丝楠木罗汉床上的老祖宗见了她，不由苦笑一声，挥手将她招至身边，又拉她到身边坐下，道：“这天还冷，怎不捧个手炉？”随后将云楼揽到怀中 ，“莫哭了，你大姐姐来了，还做这幅哭猫模样，倒要叫她笑话。”
　　云容也不问，取出那方抹额，笑道：“昨儿个完工，今早却忘了给您带来，这就补上。”
　　老祖宗笑着点点云容的鼻尖：“就你这皮猴儿会逗我开心。”身后的杨妈妈立刻上前接过抹额，又悄悄退下。
　　云容拉过云楼的手，道：“刚在廊外我也听到了一些，你也不必焦虑，老祖宗会替你做主的，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
　　云楼听得这话，鼻尖一酸，又落下泪来：“长姊……”
　　她生于上安云氏四房，母族是洛京安宁伯府，可谓身世显赫，不想生母软弱，敌不过那姜氏。这些年来云楼处处忍让，不想竟将自己的亲事都叫人拿捏了去！那姜氏是福安伯府的庶女，嫁与云四爷做了平妻，姜五便是她的侄子，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日日流连于花街柳巷。这样的纨绔，嫁给他还不是死路一条！
　　她没了法子，只得进祖宅求老祖宗救她。
　　云家分四房，大房、三房、四房为嫡，二房、五房为庶。云四爷没什么出息，早早搬出了祖宅；因着云二爷就任安州知府，二房搬去了安州；云大爷是最有前途的，做了礼部尚书，便迁了一家安居洛京。是以如今祖宅中住着老祖宗和三房、五房两家。
　　云楼拿眼悄悄瞟着这位大房长姊，听说她母亲是河陵常氏嫡女，可惜已经没落。常氏早早去了，云大爷便迎了武安侯嫡女赵氏进府。按理说这位长姊并未随大房去洛京，又无母族撑场，应是极不受宠的，可她偏偏得了老祖宗——最看重门第的荣安郡主的青眼，几房姑娘中，也就她能在老祖宗面前说上话，是个极不简单的人物，若是与她交好，说不定便能逃了这门亲事……
　　“前些日子听初霁那丫头说临山寺的桃花开得正好，正巧后日便有一场庙会，不如咱们姐妹一起去逛逛，好不好？”云容笑道，又问老祖宗，“我去求支签来，看看近日运势如何，回来再给您绣一幅春日桃夭图，您说好不好？”
　　老祖宗笑道：“你这妮子倒是贪玩好耍，罢了罢了，就允你一回。不过三房、五房的丫头就不必去了，免得你带坏了她们。记着邀上初霁，可是人家给你出的主意呢！”
　　“好，”云容应道，转过头来看着云楼，“妹妹可还没说答不答应呢！”
　　“妹妹自然求之不得。”云楼收拾了心思，笑着作答。
　　老祖宗见了，便道：“这些事你们姐妹商量就是，不过楼姐儿再回府去也迟了，就在静安居住些日子，你父母那边我自会派人去说。”
　　云容便拉了云楼的手，退后道：“那咱们也不扰您了，您好好歇歇，一会子我叫周妈妈送一副茉莉花茶来。”
　　茉莉，清肝明目，安神静心。
　　老祖宗便笑道：“去吧去吧，这些皮猴。”
　　两人方才出了静心居，行至明水园。
　　杏雨梨云，花明柳媚，一路走走停停，欣赏这妙处春景，也算有趣。
　　“这杏花开得倒好。”云容折下一枝杏花，捻在手中。随后她抬头望了望天，对着云楼笑道 ：“看我这记性，竟耽误了妹妹这样久，我也就不留妹妹去听风阁了，不过明日可要去我那儿坐坐。”
　　云楼会意，答道：“长姊哪里话，日头确实不早了，楼儿还要回静安居呢，这便告辞了。”说完，转身欲走。
　　“等等。”云容出言留人。
　　云楼不解回头。
　　云容将那支杏花簪在她鬓边，笑道：“妹妹此番回去，可不要再提那事，老祖宗心里清楚，再提反倒让她老人家烦恼。”
　　虽不知她为何要帮自己，但云楼还是福身谢道：“多谢阿姊。”
　　长姊，阿姊，亲疏立见。
　　云容轻笑，不再多言，转身回听雨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