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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相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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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我见蒙年被人揪着头发拎走了。他只瞪着一双眼,身子好似没了知觉。有人踹了他几脚,他毫无反应。最后,他被人扔进了海牢深处。
深处是何处,我不知道。我只见到那茫茫无边的黑暗,里边有无数咆哮声,也许有怪物,会将人撕开吃掉。他就这么扔下去,连噗通的水声都没有。实在是太深了,深不见底。
“为什么会这样?”我喃喃道。看着那一幕,不知怎的,我身子在颤抖个不停。心跳不止,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浮现出来。
“你若是背叛主子,知道什么下场吧?”有个碧衣少女厉声道。
“可我真的做不到。”地上跪了一白衣少女,哭得泪眼朦胧。
“你可别忘了是谁救了你!”那碧衣少女又重重道,“而且,我一直把你当好姐妹看待。”
“我知道。”白衣少女啜泣道。
“你要是哪天背叛了,我就再也没有你这个姐妹!”碧衣女子又道,“好自为之。”
这是脑海中闪现的片段,仅仅一个片段,却让我忽地慌了。脑海中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回响着,我急促呼吸着,瞪着一双眼看那地面,只觉得头昏眼花。
背叛,有什么声音在质问我,问我为什么要背叛。
“怎么了?”蒙年问我,俯身下来看我。
我却摇了摇头,天旋地转,身子软在了蒙年怀中。
再一次醒来,我们又回到了蒙府。一切如常,连桌上那两杯热茶都仍冒着淡烟。
“我见你累了,就把你带回来了。”蒙年道。
他不再戴着那张丑陋的面具,露出了他原本的面容。自然,他本就如此俊美,若非要扮作蒙岚唬我,怎情愿盖上一张丑陋的脸。
“蒙年,之前的幻境,到底有几分真假?”我躺在榻上呆呆看了良久,忽然问他道。
“你觉得呢?”他却不答,反问我道。
“我果真忘了什么。”我讷讷道,“是吧?”自言自语,没有等他回答我。他也不应,只静静坐着。
我想,那些幻象,或许并非是假的。我一直误以为是假象,然而那些画面却真实得难以忘却。
“公子,你要的热水。”屋外,小翠又端了热水来。
她依然是那副平淡的样子,只在面对蒙年时显露出该有的谦卑。而面向我时,却一脸冷淡,甚至可以说厌恶。
“小翠,你能留下来一会儿吗?”我忽地出声问道。
我看见她的背影顿了顿,最后转头看向蒙年。蒙年朝她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识趣地出了门去。他知,我或许有什么想问的,他不适合在场。
小翠站在远处,丝毫不愿靠近我。她只冷冷道:“有什么话赶紧说吧!”态度依然恶劣。
“你认得我,对吗?”我静静看着她道。
她冷笑一声道:“当然认得,就是你在九泉之下我也能一眼认出。”口气不好,说的话自然也恶毒些。
我却好似没听见般,又道:“那你能说说我们以前的事吗?”
她鼻子出气,斜视我一眼,道:“有什么好说的。”
“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背叛了什么?”我又淡淡道。
“背叛了什么?呵,果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她依然冷嘲热讽,对我不屑一顾。
“我确实忘了。”我依然耐着性子问她道,“所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次,她忽地情绪激动起来,头微微仰起,拿眼觑我,轻蔑又愤怒。她道:“你做错了什么?你还有脸问?呵,你既然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当初,你和我一同被公子救了。你是一只螟蛉妖,我是一条青蛇。我们都刚化人形,却恰好遇上那年的天灾,然后被洪水冲到北冥。我本以为我们同病相怜,便能做永久的姐妹,好好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继续道,“我们无家可归,是公子收养了我们。公子待我们如何好,算了不说了,总之你就是个叛徒!那时候公子遭奸人陷害,而你却包庇着那奸人,甚至还帮他逃跑。”她看着我,眼神很冷。
我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印象中确实无此人的。奸人,是谁?
我想问,可她却接着话题继续说了:““实话说,我承认公子对你是有些不同,我有些嫉妒。但是你做得太过分了。你刺公子那一刀,我亲眼所见,至今仍没有忘记。”
她忽地几步跨至我面前,抓着的衣襟道:“螟蛉啊螟蛉,恩将仇报你知道什么意思吧?公子为了你抛下一切,豁出这条命也要和你在一起,连娘娘出来阻挠他都不肯回头。现在他要被这幻境折磨死了,你满意了?等他一死,你便和那男人勾搭一起是不是?是不是!”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我怔怔看着她的脸,逐渐将那脸和之前的碧衣女子合二为一。
“绿犀。”我忽地脱口而出道。话音刚落,我便愣住了,连忙捂住了嘴。这是怎么了?
她听见这一声,也愣住了,眼角的泪珠尚垂垂挂着。她的睫毛抖了抖,那泪珠滚了下来,落在了她手背上。她长长舒了口气,缓缓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
她垂下了头,良久,伸手抹了把眼泪,恢复平静道:“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说完,也不再看我,开门出去了,行步如风。在跨出门槛那一步之前,她忽地顿住,头也不回道:“好自为之。”
我呆呆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那一句,似曾相识。
我真的忘了太多事了。到底是好是坏,我也不知道。
“之前你让我看的,都是真的吧?”我问蒙年道。
“半真半假。”蒙年依然如此镇定自若道。反观我,脸色苍白,神情迷糊。
“那什么是真?”我问他。
“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他忽然问我,笑了声道,“你信什么,什么便是真的。”
他和蒙岚一样,说话如此含糊,总不肯亲自告诉我,非要我自己猜。
我有些恼火,便道:“那我便自己找。”
他听了,忽地微微垂头,眼上漫上一丝忧愁。他道:“好。”
可是,去哪儿找?在这个幻境中,我该去哪儿?
蒙年忽然对我道:“你知道断虚幻境还有个名字吗?”
我不解,他又道:“这个幻境又叫,昙花。”
“昙花?”我仍是疑惑不已。
他轻轻点了点头,道:“你知道那个故事吗?”
“韦陀?”我想起来,以前我在天宫时,确实听过昙花仙子的故事,于是便道,“听说昙花仙子恋上了凡间一为她锄草的男子。可这事被玉帝知晓,大怒之下将她贬下凡间,且让她一生只能开花一瞬。后来玉帝又将那男子送去灵鹫山出家,赐名韦陀,忘却前尘。从此两人再不相见。”
“不错。”他道,“这幻境便是昙花仙子留下来的。我偶得一封昙花仙子手札,上有此法。”
“你……”我忽然想起来小翠的那番话,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你就当这一切都是梦吧。”他忽然道,朝我淡淡笑了笑。
“梦都是假的。”我道。
“是啊,梦都是假的。可梦中再做梦呢?”他忽然意味深长道。
“那便更假了。”我不假思索道。
“你明白便是了。”他没有否定。
这几日我站在楼阁上,看着府内来往的人。他们欢笑着,时而互相说话。说话的声音不大,在远处的我只能看见他们口唇翕动。楼下的竹林被风吹动,哗哗作响。天上的云缓缓,暖阳和煦,这里的一切如此真实。
蒙年上楼来,他站在了我身边。他不说话,倒是我先开口了。
“人说,梦都是相反的。”我轻轻道。
他微愕,随即冁然一笑,道:“何人所说?”
我不应他,只自顾自问他道:“所以说,之前你让我看的过往,其实都是反的吧?”
他忽地沉默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弥漫在我们之间,这是最接近真相的时刻。
“其实,蒙年便是蒙岚,蒙岚便是蒙年,彻头彻尾换了。”我说道。虽然听着有些稀里糊涂,但他听懂了。我他的手在颤抖,脸色有些发白。
“你想起什么来了?”他问道,极力保持着平静。
“不,我什么都没想起来。”我道,“只不过,梦都是反的,我深以为然。”我静静看着他。
这一次,他不点头也不摇头,看了我一眼,深深的。
“那个断了右手的少年是你吧?”我问了,他却依然沉默,我又道,“而其中的孟砚,其实是蒙岚。”这次是肯定的语气。
他依然紧紧抿着嘴,双手攥成了拳头。他的身子在颤抖,有些虚弱,好似一阵风轻轻吹过便会倒下。
片刻后,他猛地抬起了头,吐了口气道:“你猜对了。”他又勉强撑起个笑容,撇过头去不看我。
果然,孟砚便是蒙岚,魏二便是蒙年。而螟蛉,确实是我。一切都是反着的。
蒙年说了真相。
他与蒙岚是孪生子,若是生在普通人家中也就罢了,可偏偏生在鲲族皇室。鲲族中只有一人能继任族长之位,二子一出,该如何是好?上为天,下为地。稳婆接生时,后出来的那个婴童便是蒙岚,此为天,高高在上。蒙年为地,自然身份卑微。
芍药仙子是个机敏之人,知道二子共生将引来无尽麻烦,便将蒙年送至另一妃子宫中当作养子。为了不暴露身份,妃子给蒙年戴上了一张丑陋的人皮,改其名为魏二。可那妃子不久后因私通被缢死,而蒙年也被送至海牢中当杂役。芍药仙子看在眼里,纵然心疼,却无可奈何。
蒙年是恨芍药仙子的,恨自己的母妃为何如此偏心。芍药仙子自然也知道他恨她,可她却只能为保守这个秘密而缄口,默默忍受着痛苦。
那年大水,是蒙年在那个岛上,救了我和小翠。他当时正在埋着一个个黑箱子,恰好撞见从水上漂来的我。先是救了我,后来他又发现还有小翠,便一并将我们安置在岛上。小翠是喜欢蒙年的,可我却喜欢上了蒙岚。至于如何与蒙岚认识的,他并不知道。总之,我成了小翠口中的那个叛徒。
我看了看他,问道:“所以,那颗珍珠是送给你了吗?”
他轻轻点了点头,道:“只不过,我弄丢了。”
弄丢了。
他又道:“你送我珍珠,也是为了那个人吧?”他没有对着我说,只对着前方的空气,语气却很肯定。
我却愣住了,不知说什么。莫名地,心中涌起一丝愧疚,好似藏了很多年。他仿佛一个陌生人,远远的站在我身边,可我却与他横亘着无边的距离。真真假假,已经分不清了。
“小翠她很喜欢你。”我轻声道。
他手微微一僵,淡笑一声道:“她呀……”
随即没了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