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牡丹依旧》梧桐胧月

3、第 3 章

　　他们的婚事定得匆忙，婚宴却摆得阔气。不几日，婚帖就撒满了天上地下，我一直闷在屋子里，再不愿意见人，不想听到墨予神君，不想听到绿瑶仙子，不想听到下月初九，不想听到婚宴……

　　久而久之，我什么话都不想听到。

　　给我送婚帖的是一个绿衣天女，我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丢了天族的脸，还是让那天女进来了，她把婚帖放在我手中，声音宛若黄鹂轻啼：“神君说，若公主殿下有时间可来看一看。”

　　我没什么精神，只给她点了点头，绿衣天女却不离开，两手一翻化出一个宝物来，我一看才发现竟然是青木剑，墨予没还我，我也忘记了讨要。

　　她笑容清浅地看着我：“公主能将青木剑赠给小仙，小仙感激不尽，若没了这青木剑，绿瑶的魇玦症恐是永无驱除之日。”

　　我突然间脾气尽消，只觉得乏力，连打这个对我示威的女子的气性也没有了。

　　墨予将我暂借给他的青木剑转赠给了他的未婚妻，那是我唯一的护体法器，是从阿南山的千万邪灵中炼出来的，他借而不还又给了别人。

　　我说：“哦，那就给你吧，另祝你们新婚快乐。”

　　绿瑶惊讶地看着我，片刻之后退了出去。

　　我想这是我能给墨予最后的东西，那一世凡间，成了我梦中最美好的景象，可是每次的梦都以噩梦收尾，元神就像被什么东西啃噬一样，抬头看到的是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再没有那个因担心我而闯入木屋的少年。

　　绿瑶是凡人修成的仙，才有可能染魇玦症。而我继承了母亲的仙骨，本不会有这种症状，奈何我娘怀我的时候因触犯戒条被我那天帝爷爷锁在凡界山中，一百年之后才允她回天，那时候我都会说话了，只是染了这古怪的毛病。

　　所以天帝常常允许我的胡闹，我理解成那是对我的弥补。

　　青木剑是爹娘寻遍天上地下为我找的法器。我想我是疯了，竟然这么轻易就给了出去，可我真的不想拿回来，从前要不是因为墨予我可能已经魂飞魄散了。

　　起码，那时候他是真心待我。

　　在墨予和绿瑶仙子婚宴的前一日，我打了个包裹离开了天宫，准备去阿南山长修，也是为了趁着那些邪灵不注意再炼化出一把剑来。

　　没有了剑，三百五十年后的神族小辈比试，我又会输得一败涂地，这一次天帝肯定不会轻饶了我，魇玦症已经让我承受不住了，不想再受罚。

　　阿南山四季分明，每一个季节都有不同的风景，我终年与鸟兽作伴，一住就是百年，在我最难受的时候，修为最为精纯，因为这一百年，我最专心。

　　绘离每隔三五年来看我一回，我都把山中的野果拿出来招待他，我想我真的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因为绘离看我的目光都有些怜悯，我啃着一个野苹果对他说：“你不要可怜我，我现在过得可好啦，这里也有好多好多的朋友，前两天我养的其中一只兔子下了一窝小兔子，你要是喜欢可以带两个回天宫。”

　　诚然，我在粉饰太平，魇玦症折磨得我都不敢睡，而我又没本事从邪灵中抢到剑，试过一次，差点把命丢了。

　　他说：“小十五，我是心疼你。”

　　我笑道：“真看不出来。”

　　他偏执地说：“如果我说我娶你，你愿意嫁么？”

　　我一下子笑不出来了：“绘离，不要可怜我。”

　　他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吃我摘来的野果。

　　我以为我再不会见到墨予，要不是凡界那段烂缘分，我恐怕此生都不会和墨予神君有什么交集。在我来到阿南山的第一百二十一年，墨予领了天帝颁下的御旨剿灭阿南山中邪灵。

　　他带着天兵来阿南山的那天，是个阴天，我在他驾临之前就已经离开了阿南山。可第二天，墨予找到了我暂居的薇山，他把一把洁白无瑕的剑递给我：“这是我欠你的。”

　　那把剑，看得出是从阿南山取得的，剑气比青木剑更为重。

　　我不想看他，转身就要离开，他却抓住我的手：“白慈，收下！”

　　听他叫我的名字，我竟还是有些慌乱，我明白这么多年，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忘了他，哪怕他已经有了妻子，我还是在念念不忘，所以我一直不敢回天宫。

　　“我不需要！”我冷声说，挥手一甩就甩开了她的手。

　　他身子狠狠地一颤，我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衣裳也有隐约的血迹，应该是屠杀邪灵造成的，可我还是狠下了心离开，身后听到沉重的树叶破碎声。

　　应该是剑从手中掉落了。

　　我命令自己不要转身，那些纠葛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谁亏欠了谁都不重要了，或许数万年后，绘离将大权转给他，神族还是得倚重于他。

　　“白慈，我们是不可能的。”墨予低哑地说。

　　我仰头看着上面的叶子，大声喊：“我知道啊，没想让你可能。”

　　他好久才说，声音更低：“所以，你忘了我吧。”

　　“嗯，我已经忘了你。”

　　他再没有话，我心里抽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转身看了一眼，墨予的血染红了地上的树叶，我顾不上其他就冲过去查看他的伤势，切脉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我扣紧他的手催动法术，他猛地睁开眼睛要甩开我的手，我却抓得很紧，他无力挣开我。

　　我用了被天帝禁止的法术，这门法术其实很好学，就是非正术，而且用一次便自伤八分，一不小心容易堕入魔道，可以查看一个仙想要隐藏的东西。

　　他低声说：“你停下来，我给你讲。”

　　“你会说谎。”我说，“你拼了命地也要取这把剑，却又为何娶了绿瑶仙子？”

　　“因为我欠了你。”

　　我愣了愣不觉松开手，他却在这一瞬间借用那把剑向我刺来，我被他的法障打出好远，其力道根本不像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打出来的，我觉得我可能要飞到另一座山去。

　　幸好被突然而至的绘离将我救下，免于躏难。

　　后事我再无知晓，我只记得那个时候我彻底绝望了。他那时沉痛的目光那么像陈元宝，却再也不可能是陈元宝了，因为我的陈元宝根本不该存在。

　　三年间，神魔两道起了一场旷古大战，最终绘离力挽狂澜。

　　他带着无上的荣华回了天界，对于功高无可封的战绩，绘离只对天帝提了一个条件——他要娶我。

　　我觉得不可思议，却也无法拒绝。如今是绘离不再是我的朋友或者师傅，我看他也需要仰望，都是以前不懂事才敢没有尊卑上下。

　　大婚那天，他一身红袍来迎我，

　　三年后，邪灵尽除的阿南山盖起了一座简单的木屋，房前屋后遍植牡丹，这间木屋的主人是一个青衣少年，而他在三百年前还是一位人人尊崇的神君。

　　他并不是天生的仙，而是由一个凡人修炼而成，神界规矩最是残忍，凡界来的神仙和天生的神仙是不能在一起的，所以他和他爱的姑娘永远不可能，但有一条无人敢尝试捷径。

　　——打败绘离的不败神话，成为新一届战神，就再没有人敢论及他的从前。

　　这于他而言，很难，却也不是不可能。

　　他只能装作早已视从前感情如荒谬，他不知道青木剑对于她极其重要，只觉得留一样她的东西也是好的，至少，想到她的时候不是空落。

　　在被她缠得没法的时候，娶了绿瑶仙子障所有人的目，那时候机会多好，她不在天宫，他的一切计划都可以瞒着她，可唯独没想到一点。

　　绘离待白慈之心竟然数万年不发。

　　当他欲想挑战绘离的时候，才知道从前他历劫的那只雪狼就是绘离派出去的，只是因为她对他有了不一样，绘离对他下如此杀手。回位之后，他多次找她都受阻，也是绘离从中作梗。

　　绘离上神的爱慕隐忍而又偏激，不说破亦不远离，冠冕堂皇地把白慈藏在身边。

　　挑战未成，绘离却给天帝上了一折让他前去剿灭阿南山邪灵，他最大的错漏就是把对所有人都瞒住的心思，告诉了一个最不能告诉的人。

　　那些事他不想让她知道，当看到绘离赶到薇山的时候，他再一次伤了她，或许这一次她就可以忘掉他了，他失了仙身，已是一介凡人。

　　一步走错，合该满盘皆输。

　　如今的绘离上神和她的名字也该一起刻上了天河外的姻缘石了吧。

　　天边夕阳又消沉了，他坐在院子中侍弄牡丹花，等一个日落，等一个日出，就是他的命数，永不会有尽头。

　　山风突起，他放下花洒去关院门，院子外一个白衣少女挥手化开更大的风，落叶纷扬，在回旋的风中轻舞，他几乎是怀疑自己看错了，关门的手势猛地一顿。

　　那方少女笑着问他：“陈元宝，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牡丹花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