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X+3Y》范提迦

4、4，作弊可耻

　　上午第一节课之前有一段真空期，走廊上四处可见半死不活游魂般的生灵，还能听见各种打呵欠、嚼包子、喝稀饭、训斥怒骂、接听电话的声音。叶一月抱着作业本穿过这些生灵，来到初三教师办公室。他看见班主任毛小棉就在自己昨天坐的那个位置上。她今年刚满二十四岁，扎着高马尾，穿着彩色条纹针织衫，就算安安静静地看着讲义发呆，也能给这间办公室增添无限活力。他俩的关系一直很好。
　　“毛老师，作业收上来了。”叶一月把怀里的东西轻轻放在桌子上。
　　毛小棉看了一眼显是精心整理过的本子：叠得规矩，捋得平滑，就连每个折起的边角都被打理得服服帖帖，每五本就换一个朝向，这样才不会一头厚一头薄。有一首歌从隔壁桌的电脑上传来，恰到好处地传递了这位女园丁的心情。
　　一想到你呀，就让我快乐，就好比蜻蜓呀看见绿草的油亮。像妈妈，轻柔的歌唱，一想到你呀，情不自禁的笑。
　　望着这位臻于完美的爱徒，初三（2）班的班长，学生会副主席，成绩、人品、样貌、性格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叶一月，毛小棉果然咧开长着细细唇毛的嘴笑了：“呵呵，放这里吧。”
　　“对了毛老师，昨天我们整理的演讲稿被我不小心弄湿了，我可以重新复印一份吗？”叶一月准备离开之前，突然这样问。
　　毛小棉当然没有意见。于是他穿过老师们的办公桌，朝墙角的复印机走去。把原件放在扫描板上，选好墨水浓度，启动。过了四秒，兹！复印机停止了运作，接着响起了嘟嘟的故障音。叶一月赶紧查看故障代码，原来是卡纸了，他敏捷地揭开侧盖板，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把卡住的纸拉出来。
　　很明显，这张A4纸是复印到一半时被卡住的。他好奇地展开，看见那顶端有一两排模糊难辨的字迹：《澳北外国语实验学校第一次月考（英语）试卷》，余下的文字则被浓郁的墨水染黑，整张纸还被挤压成风琴状。
　　扫视四周，老师们都陆续结束了手头的琐事，开始为第一节课做准备，无人注意这个角落。
　　叶一月用半高的嗓门自言自语道：“奇怪，这不是我们今天英语考试要用的卷子吗？怎么会出现在复印机里呢？”
　　这话被坐在复印机旁边的代数老师高登听见了，他虽然姓高，但体型却像个矮矮壮壮的举重运动员，平时很喜欢和学生一起踢足球，自认为心理年龄和初中生差不多。
　　高登走过来：“什么卷子在复印机里？”他接过去一看，有些不以为然，“噢，这是谁印坏了的吧。”
　　叶一月笑笑：“是啊，可能试卷不够用，所以要多复印几份呢。”
　　“这机器该拿去维修一下，否则总是卡纸，很不环保呀。”高登转过背去拿他的三角尺，出门上课了。
　　叶一月抿着嘴，告诉自己千万不能着急，欲速则不达。他抬头看了一眼靠窗那张最大的办公桌，年级主任张云九端着保暖茶杯，消瘦的喉咙里传出惊雷般的招牌笑声，正和旁边的体育老师聊新闻八卦。该怎样引起他们的注意呢？
　　他想起奥卡姆剃刀原理来，如无必要，勿增实体，以简卸繁，避重趋轻。嗯，那就简简单单的干吧！于是他抓起风琴纸，径直走到张主任的面前：“老师，这卷子是您印的吗？它在复印机里面卡住了。”
　　“没有啊。”张云九摸了摸光溜溜的秃顶，冲着狭窄通道尽头处喊，“小毛，你过来一下。”
　　毛小棉走过来，迷糊地看着复印纸，一开始没有弄懂这其中的奥义：“也不是我印的，可能是钟老师吧……”她忽然闭上了嘴，想起钟老师昨天和今天都请了病假，而且今早到现在应该没人碰过那台机器，至少没听到过它轰隆作响的噪音。
　　“再说咱们没点过数吧，我放进去之后连柜子都没打开过。”张主任一语道破玄机。
　　是了，既然没人点过数，又怎会知道卷子够不够？
　　毛小棉的视线慢慢汇聚到某个点，脸部肌肉逐渐扭曲成恐怖片女主角的表情，她和张主任同时被一个念头吓坏了——昨晚有学生溜进办公室偷印了试卷！
　　张主任赶紧掏出小钥匙想要打开柜门看看，一放进钥匙孔就察觉到不对劲：“果然，有人撬过柜门。奶奶的，看我不把你开除十八遍！！！”
　　就在秃顶老头气急攻心，吐沫星子四处喷溅之际，毛小棉回过头问叶一月：“你昨天一个人留在办公室时，发现什么状况没？有没有人来过？”
　　叶一月偏着头回忆：“没有。不过中间我有去厕所拉过一次肚子，大概十五分钟，那时段就不清楚了。”
　　“唉，如果真是昨天就泄露出去的话，还不知道规模有多大呢。”
　　毛小棉的话让张主任产生了新的焦虑。假如有很多学生都已经了解到试卷内容，今天的考试也就失去了意义，最终初三年级胜出的人根本不是凭借实力，而是作弊，到时候该如何面对校长与美国访问团呢？
　　“不能用这个题考了。”张主任缓缓说，“万一在访问团留校期间被校长知道，脸都丢到美国去了，可问题是咱们临时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
　　这时，叶一月轻轻碰了碰毛小棉的胳膊，二人眼神一交换，她就领悟到了对方的意思。
　　澳北外国语实验学校是一所市级重点学校，大部分考试都是协作体统一进行的，也就是和区里、市里或者省里同级别的学校一同考，直接采用联合出题组的试卷。可毛小棉认为，本校的学生还是本校老师最了解，所以她时不时的会根据学生的水平和学习需求，悄悄地出题，虽然从没有被采用过。
　　这事为什么叶一月也知道呢？事实上，叶一月的英文水平很奇怪，语法极好极好，口语极烂极烂，两极分化到了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地步。但这并不影响叶一月成为一个优秀的出题搭档。自从开学以来，他俩又一同设计了三套题，准备在叶一月的爱心补习小组上使用，眼下正好是救急扶伤、排忧解难之良品。
　　于是毛小棉鼓起勇气往前站了一步：“我有可以用的试卷。”
　　张主任又惊又喜地看着她：“你从网上下载的？”
　　“呃……自己出的，但是只有电子版，还没复印。”
　　“赶紧印啊，还有两节课，借用初二的复印机一起用，应该赶得及。”张主任搓着手，“真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小毛同志，我对你的工作很满意啊。”
　　毛小棉想了想：“不过我做了A、B、C三套，用哪一套呢？”
　　张主任呆若木鸡：“有区别吗？”
　　“没有太大的区别吧，各有侧重，但都能均衡完整的呈现出本校初三年级的英文水平。”
　　就在张主任准备随便选一套之时，突然叶一月伸了个懒腰，校服里的T恤图案像乌鸦一样扑腾出来：“哈，貌似张老师也喜欢这个乐队吧？”
　　张主任盯着他胸前的四个人像：“噢，披头士啊，年轻时我可是脑残粉噢，怎么了？”
　　“这是我老爸的T恤，他也很喜欢披头士。”叶一月纤细匀称的手指抚过胸口，“爸爸说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乐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掀起过一阵‘披头士狂热’，还引起了‘英伦入侵’，让我学着多听听。”
　　“呵呵，课余时候，放松一下大脑，是可以听听。”张主任回头，刚想和毛老师继续说话，夏玄又打断他们。
　　“对了，昨天的网球比赛老师们看了吗？纳达尔一直逼迫费德勒上网截击，但输球的结局还是无法避免，毕竟人家是天王啊，赢球是必须的啊。”
　　张主任和毛小棉都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叶一月笑笑：“我得回教室整理笔记了。”刚走了两步，他又回头，“对了老师，这件事很严重，我建议在走廊墙壁上贴一张标语——作弊可耻！”
　　张主任挥挥手：“这事儿回头再商量，你先回吧。”
　　叶一月转身，以极慢的速度走向大门。一步，两步，三步……
　　只听张主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毛，就用那套B试卷，抓紧复印。”
　　“OK。”
　　刚好迈出办公室大门的叶一月面容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平静，但嘴角却流露出一抹浓郁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