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芥子书(药师)》有桐

3、第二章:问药

　　隆冬的雪越下越大，也不知什么时辰能停得下来。昨夜靠在门前那棵枯海棠上的雪铲已经被埋去了一大半。我裹着斗篷，站在我所居住的小院下，看着已经被木生打扫干净的石子路上又铺满了雪渣。
　　幸许是睡了个大饱，腓腓见我起了床，也从锦被中一咕噜地跳到了地上，推开门出来玩雪去了。我很少看它有这样活蹦乱跳的时刻。它在雪中出生，长大，所以天性中对雪有着特殊的亲切感。
　　我走到厨房里蒸了些糕点，用小布袋装了装，一部份给了腓腓，还有一部分打算带给木生，这个时辰，他应该是饿了。
　　我的院子和厨房，离草堂都很近，出了门，直走穿过石拱门然后左拐就到了。轻声推开草堂的后门，又轻声合上。
　　木生穿着我为他新添置的灰色大氅，手中正拿着我平常随意丢在桌上的医书，全神贯注地读着。全然没注意到来人。

　　我把糕点放在草堂里离木生很近的桌子上，然后向几个火钵里填了些木炭发了火。温度渐渐上升。木生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节俭惯了，舍不得用这些东西。与他交代了好几遍，但依旧没多大成效，便也随他去了。
　　我拍了拍他，让他把新出炉的糕点趁热吃点。他注意到我时，有些许感动，然后慢吞吞的吃着桌上仍然冒着热气的糕点。
　　我静坐着，看他吃完，小脸白里透红。又多了几分血色。
　　“莫姐姐，你的手艺真好。”他眨巴着那双深黑色的大眼睛，用手摸了摸小腹，应该是吃饱了。
　　“你喜欢就好。”我微微勾勒着唇角。

　　等他又继续看书没一会儿，草堂的门却被敲得咚咚作响。
　　他连忙放下手中书，推开草堂的门，跑了出去，脚步声在雪里擦擦做响，木生将门栓一拉，打开了大门。

　　外面的雪更大，偶尔飘进来一些雪屑，风还在奋勇地吹着。
　　一个穿着红色棉袄的女娃娃突兀地出现在白色的世界中，两颊被风吹得皱巴巴的。身旁站着一个只穿了好几件薄衫不停咳嗽的消瘦男子。
　　“进来吧。”我跟在木生身后，回复着木生向我回头的示意。
　　红衣女娃紧紧地抓着这个男人的衣角。眼眶红红的。
　　“大姐姐，救救我爹，救救我爹。”小女娃生嫩地开口求救。
　　木生帮着她搀扶着这个虚弱的男人到草堂里坐着，并不开口安慰她，“别怕。你爹会好起来的。”
　　这个男人在暖和的环境里缓和了下来，但仍然还会咳那么几声。他也低头安慰起女娃来，“爹没大事。小香银别急啊。”
　　“嗯嗯，不急，爹爹，我不急。”虽是这么说，但她的小手仍然握得紧紧的。她好怕爹爹又突然昏过去。

　　我定神细视，这个男人黄闷的气色应该有好些时日了。再这么拖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不过……没死，一切都还可以挽救。
　　我打开几个药柜。从里面取出，龙葵，甘草，和昨夜出去收集来的雪枯虫的尸体。木生用小称称了称，刚好两钱。
　　我用纸包将它们包好，用细细的麻线绑紧交给了小女孩。
　　“没有医嘱吗？”木生第一次见我抓药，所以有些许疑惑。
　　“这么两钱，难道只吃一次？”男人也同样不解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嘱咐道，“今日回去后，拿去泡杯热茶，午时饮下即可。”然后怕他们记不着，特意强调了一声，“记住，只能在午时。过了，或是早了，就没有药效了。”说完，用手碰了碰小女孩的额头，拿出一个雕着复杂花纹的檀木盒子，把一抹雾气关在了里面。
　　几乎没可能让人注意到的，但木生的目光却停留在我那凡人看起来空空的手掌上。他有些许好奇。

　　男人从衣袖里抹出几个铜板，“不知道这价钱，怎么算啊？”
　　木生拿着他的算盘，“龙葵，甘草……”然后又望向我，他不知道那一味白色而且黏乎乎的不知名的药材怎么算。
　　我摇了摇头，告诉木生不要收他的铜板。

　　“先生，价钱呢，你已经给过了。可以放心地走了。”我微微地笑着告诉他。
　　他们一脸茫然地望着我，小女孩同样一愣一愣的，怎么会有卖药而不收费的呢？
　　“谢谢，谢谢姐姐。”小女孩赶忙答谢。她爹也忍着不适的喉咙连声道谢。似乎是默认了我是为了救济他们。
　　收了，一切都是等价收费。我笑了笑，然后让木生送他们出了门。

　　看着这个仍然一脸困惑的少年，我问他，“木生，这个世界上除了钱，你觉得什么最珍贵呢？”
　　他思考了一下马上便回答了我。“人……不对，是爱。”
　　“所以，我收的，不一定是铜板，而是那个女娃娃对养父的一份孝心。”
　　他一愣，目瞪口呆。“你把孝心收走了的话……那女娃还会爱她的爹爹吗？”他不敢想象。

　　我看着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少年忍俊不禁，“怎么会不爱，如果一直爱着那个人，而又不将它一下子夺取完，那份爱就不会消失。”
　　木生似乎懂了一般的点点头。
　　不多久，又三三两两的来了些问药的人。 冬日里，大多数病人需要的只是些简单的伤寒体虚的方子，我便交与木生处理了。他的头脑其实很灵光，教他的基本病理他能够轻而易举便摸透，倒也是不劳我费心。

　　而另一边，腓腓在自顾自地玩雪玩了一上午。饿了，便寻了我来，抖了抖身上的雪屑，让我用毛巾给它擦了擦，才让我有空开始准备午饭。
　　之后，我便把它抱在身上，睡起了午觉。
　　冬日的白昼很漫长，但不知不觉也过去了。

　　看书看倦了的木生把手中的书放下，走到草堂门口望了望天，已经快天黑了。
　　“莫姐姐，草堂是不是需要关门了？今日，这个时辰，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重大病患了吧。”他问我。
　　“是吗？”我望着草堂门口，雪已经变小了，有些空旷旷的，但……直觉告诉我，还有一个人没来。
　　“我还是再等等吧。”我对他说，“你先去做饭，我和腓腓在这就行了。”
　　他很乖巧的应声而去。

　　果然，没一会，敲门声如期响起。
　　一个身着青色棉袄的女子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两眶微微泛肿，两颊仍残留有湿黏的痕迹，明显是刚哭过。冰凉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 “听说，这里买得到世上任何药，果真如此？”她拎了拎鼻息，话语有些许哽咽。

　　我本以为，这会有我今天最后一单生意，但是没想到……“姑娘，您可以走了，传言并非真实可信。”此刻，我能猜到她心里所想。
　　“您想救死人。很多来我这问药的人也是同样的缘故。”我顿了顿，“但……很抱歉，我这并没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药。”我可以一眼堪破她的心思，只可惜……

　　她愣了愣，苍白的脸毫无血色，像是失了魂一般。
　　半响，“这样的话……我……我不买救命的药。”她那乌青的唇瓣吐出这么一句话。

　　“哦？那你要买什么？”我颦了颦眉。认真地打量着她。

　　“……买……让死人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活动的药。”她似乎难以开口。
　　“没有灵魂，木偶一样活着的药吗？”这样的药倒是有的。
　　她没否认，而是点了点头。
　　…………果真如此……这的确算不上救命的药……可是……没有了灵魂……要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世上仍然有人执迷不悟，纵管是妖，神，还是佛，也无法改变。

　　但，这单生意我还是接了。
　　对于人自身的选择，我是从不干涉。只能再一次问她， “你要想清楚，我这的药虽不能让人起死回生，但代价确实很大的……对这，你要三思。”

　　她泪眼迷离中却显得坚定，抿了抿唇角，点点头。

　　“这样吧，明天的这个时辰，你来找我。我给你，你想要的。”
　　我将她送出了门。看着那绿色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朦胧之中。

　　而这时，木生已经点起了灯笼里的蜡烛，等着我一起吃晚饭。

　　今夜的药引，可不是那么好找啊。我又叹了口气，腓腓挠了挠我，它能读懂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