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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沈洛彦之痛:死活不给我再重来一次 ...

  •   那日,沈洛彦一醒来,便看见摇摇晃晃的马车车顶,他花了些时间发愣,无力说话,耳朵也听不见。

      躺在那儿好好的,身体却忽然抽了一下,把他给彻底惊醒,疼痛感、沉重感便四面八方朝他涌来,他动了动手,发现还有人正抱着自己。

      而那人不知有意无意,手臂正放在前日他被月白一剑刺进的肋下,那处伤势最重,那只手给压迫住实实在在拿捏住了他的要害。

      他闷哼几声,原本杀戮无数的暴君就在这个小马车里锁眉忍痛,却又丝毫动弹不得,全身上下的骨头仿似拆开又重组了一般,沈洛彦皱眉,这种感觉…

      活像是上一回他从大火里重生回来的样子。

      他不由想,已经被他们杀了吗?

      但没等沈洛彦捋清楚,他又依稀听见了脚步声、车轱辘声响,他睁大了眼仔细辨认,那些声音便越来越清晰了起来,整齐划一、毫不拖沓的脚步声正是大批士兵。

      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形势,他像只脱水的鱼,紧绷的身体抽了劲儿,放松了下来,整个人又变成一副呆滞模样,思绪却早已百转千回。

      沈洛彦没死,他此刻这副落魄样在这个小马车里,外头便是大批精兵,却丝毫不在意他的死活,若要是死了重生回来,莫说后来做了皇帝,那便是回到一开始,他也是个王爷,绝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没重来,也没成功,那就是自己败了,可笑自己昏迷前还想着要放手再搏最后一把,没能亲自送穆筠离…

      开…!

      思及此,他喉头一阵腥甜,咬紧牙关血才没有涌出来,但还是抵不过担忧痛苦,他大喊一声,鲜血便冒了出来,顺着他的下巴滴下去。

      “穆筠?!”

      魏小率兵闯进皇宫的时候,沈洛彦手下的大军气数已尽,围着他的寝殿最后一次表示忠心,他便把穆筠给拉了出来,交给自己的心腹,可恨当时一句安心话也没与她说,转身就朝大殿奔去。

      那现下,穆筠在哪?!

      沈洛彦双眸通红,心中一股戾气伴着悔意翻涌,本还不能动弹,却强行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正狠着的目光,却在触及对方便皱起了眉头。

      …是个姑娘,正睡着。

      沈洛彦皱眉仔细看她,这人正脸对着自己,但她脸上始终像蒙着层尘雾一样看不真切,他只感觉是个熟人,没见到脸却也一时想不起来。

      他心中烦躁,努力抬手想要将眼前那层雾撕碎抹开,手颤颤巍巍还在半空,那女子脑袋却突然一歪,露出别在发髻上的簪子来。

      !!!

      沈洛彦浑身一震,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是他送给穆筠的簪子!

      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便落在了女子肩上,匆忙推了几下。

      ————

      凤月白太累了,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直到现在,给沈洛彦喂了药后将人紧紧抱在了怀里,她才能安心睡上一觉。

      醒来是因有人在推她肩膀,她怕是外头士兵进到马车来,立马睁眼醒了过来,不曾想一低头却见到沈洛彦正瞪眼看她,她惊呼一声。

      劫后余生,太久没能看到这双爱慕的眼睛,她立马便哭了出来俯身抱住了他。

      “阿彦!”

      她小声哭喊,这声阿彦平日只有穆筠才敢如此唤他。

      沈洛彦稍稍退开她的怀抱,虽重伤之下的身体疲惫不堪,脑袋里也是一片浆糊,但与穆筠相关之事绝不能弄错。

      他眯着眼对上凤月白的视线,想要把这人看得更清楚一点,虽景象朦胧,但对她的熟悉亲切感的确存在,他便迟疑试探道,“阿…穆…?”

      凤月白听着这个称呼,知道那药起了作用,原本哭着却突然绽开个笑容,伸手来摸他的脸,帮他把两颊的乱发拨开,用袖子擦干他下巴上的血,又有泪水滴在他额际,心疼不已,回道,“我在。”

      沈洛彦皱着眉一副痛苦的表情,双目只盯着她,又开口问道,“现在是…?”

      凤月白这次沉吟许久才出声道,斟词酌句怕刺激了刚醒来的他。

      “今日是…二十七日,你昏迷了三天,如今他们…要将我们送出去。”

      果然,此话一出,沈洛彦就没了动静,凤月白看着心疼不已,她在他身边多年,看着这个男人如何一步一步登上顶峰,又是如何被人激得心智迷失,断送了自己的后路。时至今日,她都为他可惜,但是…

      她垂下眼看沈洛彦,看二人寸隙不留贴合着的身体,眼底残存的那点可惜早已不见。像是个执着着然后拿到心爱东西的小孩般隐秘地开心起来。若不是如此,他们二人今生不可能再如此亲密。

      沈洛彦不再看她,低头嗤之一笑,道,“那你为何不走?”

      凤月白神色未变,不再动作,只低头看他,学着穆筠平日里说话的神态语气,声音刻意压低,她说,“我不是答应过你,死生与你同在么?”

      沈洛彦身体倏然一怔,猛地抬头看她,便有只无形的手将那尘雾缓缓拨开,他的眼前立刻清晰了起来,随后竟是真正相信了,扯着嘴角,露出难看的笑来,又喘气道,“啊,你真的还在。”

      生死同在,这是多少年前他们二人说过的话,细细数起来,也足有十年了。

      十三年前他死过一次,一场小人预谋的大火吞噬了他,但幸能重来。重来的意义就在于那些天生的软弱全被摒弃,而没被杀死且愈烧愈旺的是那股子要与天斗的决心,然后他便碰到了穆筠。

      他的阿穆,十年前便把自己的命运全交付给了他,而也是他,愚蠢地把这一切都亲手葬送。

      他伸手握住了凤月白,艰难地爬起来把她反搂在自己怀里,无比怜惜的亲吻她,真正如珍宝般得之不易。

      二人相拥静静平息了一会儿,沈洛彦又开始猜想自己会被送往哪里,是禁在皇陵?抑或是直接拉到荒郊给杀了,也可以瞒天过海。

      但无论是何处都无妨,死生也无妨,只要这个女人还陪着他。

      ————

      两日后,他们二人被送达城外别院,随行而来的侍卫有数十名,把一个小院守得严实无比,而后又有二十多名精兵被遣来守在暗处,倒是一直没有打扰他们。而无论是新登帝的那位,或是霁国来的那位,皆仿佛约定好般划定了一个标准放任他们,只是莫再想与外界得到联系。

      而仅沈凤二人在此生活,别院安静,又不再有或大或小的事需要操劳谋划,沈洛彦的伤便很快得以痊愈,

      千首恶诗吟过日,一壶好酒醉销春。

      沈洛彦又重新过上了早年做个闲散王爷的生活,若不是身在樊笼,倒是真正幸福。

      而陪在他身边的凤月白夜里却开始睡不安稳,几日夜里她都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回放的永远都是那么几个相同场景。

      她费尽手段伤害了的穆筠,利用后诀别的兄长,还有那些无辜惨死的人都在夜里来到她的梦境里,阴森凄然地喊她姓名,朝她伸手要将她拉下地狱。

      每次最后,都要响起那个清冷的声音,丢给她一个白色小瓶,又跟她说,“至此,世上再无凤月白。”

      有时沈洛彦也会到梦里来,把还小的自己架在肩膀上托着四处玩,那是她真正经历过的最美好的童年,但转眼沈洛彦便狰狞凶狠着徒手撕开了她的面具,大叫道,“非我所爱!非我所爱!”

      听到这话,她非得全身汗湿着醒来,惊喘不已,沈洛彦就睡在她身边,默默地伸来双手,把她给纳入怀中,拍着她的背轻轻安抚。

      沈洛彦浅眠,夜里就睁着眼看她如何不安恐慌,满嘴胡话,而并不去问为什么。

      “阿穆。”

      男人凑到她耳边轻声叫人,嘴唇又在她耳侧轻吻,让她禁不住颤抖地去环住他的背,抓紧他的衣服,不愿意放手。

      沈洛彦继续说,“睡吧,天还早呢。”

      她透过窗户看一眼外面的天,黑黝黝的,果然还早,但衬着她的情绪更加低沉,又给她天亮后披上外衣不再胆怯的希望。

      “沈洛彦。”

      因着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她的声音闷闷的,沈洛彦便稍拉开二人的距离,一下带动着脚上佩带的金属环叮呤作响,用吻回应她。

      “你知晓的,在这世上,无人会比我更爱你。”

      沈洛彦亲昵地蹭蹭她的额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笑意,“这自然是知晓的,你即是穆筠,便是最爱我的。”

      凤月白也跟着一起笑,又怕冷似的贴紧了他的怀抱,要他再情意绵绵地说上几句话,才肯阖上眼继续睡了。

      世上再无凤月白,那便到死都只有装这穆筠了。

      她非戏子,却始终要扮作他人才能过活,一辈子瞒着过完才算收住了场。

      第二日,沈洛彦随凤月白一起去云浦寺上香还愿,他们坐的马车仍然摇摇晃晃,前后两头也依旧浩浩荡荡跟着一小支队伍。

      住在城外也有方便之处,往东边行上几里,便到了华源山脚下,山上传来阵阵鞭炮声,这里有众多百姓前来祈愿,山下停的马车满满当当。一场战争刚过去,改朝换代,牵连百姓,这儿倒是香火更旺。

      他们因行动不便,便有士兵寻了道径直坐马车上山。

      到了庙前,马车停下来,沈洛彦为她挑了帘子,凤月白便先下来,又转身去扶他。

      领头的士兵早走上前,却并不动作帮上一把,只等二人站定,才向凤月白点头,面无表情道,“姑娘,还请早些结束,莫要为难吾等。”

      凤月白朝他俯身作揖,点头道谢,回身搀着沈洛彦往前面走,身后便又有两个小兵跟上。

      沈洛彦左脚上的环链颇重,走几步便要歇上一下,他们走的极为缓慢,已有香客看到这排场瞄到他腿上的链子然后认出他们来,扯着家人同伴不敢上前,低着头窃窃私语,七分恐惧三分厌恶,神色百态。

      他们二人却并不在意,只是沈洛彦伸手摸摸凤月白汗湿的额头,笑着说,“你一人进去吧,我在外头等你即可。”

      凤月白刚想开口,他又抢先道,“去吧,我就在那。”

      他指一下不远处那棵老树,便转身独自走了过去。

      她只好作罢,看眼那个领头的,便有两个侍卫跟在了沈洛彦后头。

      她看一眼大殿,抿抿嘴快步走了进去。

      几年前,她一人深夜折返,跪在这儿一阶一叩拜,虔诚许愿,如今愿望真正得以实现,得以与沈洛彦相守余生,她感恩上天,无比珍惜这份来之不易,并下更大的决心要将其牢牢把握住。

      沈洛彦乖乖等在那棵老树下,深色的树枝与那密集的绿叶衬得他一袭白衣越发清逸。他抬头看那些随风微微飘扬的艳红绸带,心里想着这千千万万中肯定有穆筠为他挂上的一根。

      他含着笑,有的绸带绑在下面,风一吹来,绸带的末端便飘到了他的眼前,上面密集地写上了小字,他却并不愿窥探他人心愿,只静静地站在那里思考这一段时间的经历,

      他刚度过一难,从云端被人拉着跌落下来,沾了满身的鲜血与污秽,如今被囚禁在个城外小院,被金子做的镣铐给锁住脚,牵绊住自由。而身边只有这么一个女子,不怨不悔,不离不弃。

      死过两次的人,心也收住,再无半分暴戾坚硬,又把他坚持多年的抱负与野心如同前一次赴死前的软弱性子一并摒弃。

      他就站在那里,路过的人看他一眼,有的人将他认出来,同样畏惧地离远了,又禁不住好奇仔细观察他,却在这人身上完全找不到传闻中说的那个暴君的共同点,而有的姑娘小姐方出深闺,便在一旁暗自偷觑,美目顾盼。

      忽而在那烟雾渺渺中,他瞥到抹熟悉的身影,那人背着他往外走去,他眯着眼仔细看着,心中莫名慌乱几分,往前快走追上几步,一声“阿穆!”脱口而出。

      前面那人却毫无反应,只带了侍从往前走去,他越发感觉熟悉,但见那人身影决绝,恍若未闻。只觉得有什么就要抓不住了,而自己身后却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士兵也握着剑拦住他。

      “阿彦!”

      沈洛彦身形一顿,恍恍惚惚地转过身去,就看到了身姿稍小的凤月白正朝这快步走来。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直陪伴他的女子,心里空落一片,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又有什么拼命阻拦。但终归是深吸口气又重重吐出来,牵紧她伸过来的手往侧门走去,没再向后看过一眼。

      不寻常有许多次,他并非察觉不到。

      但若此刻牵着的不是他爱慕的人,又有什么办法,他既不能死,不能再得上天眷顾重来一次,那便是无法。

      故人已去,往昔已矣。

      他无比温柔,一如当初与真正的穆筠情最浓,意正合时。

      在未登帝的那个落花莺飞时。伸手把她抱上自己的马,意气风发地跟她说一句,“我的愿望已经实现,如今且当与你一同分享。”

      又是更早一点在红绸戏台上,穆筠换下了一贯的轻便的行头,描画好妆容,婉转一曲后,斟满三杯为他道别送行,从此水袖只着与他看,

      她在他的记忆里虽是模糊不清,但他如何都忘不了那些心动与怅然。

      终归是眼前这人给不了的,但他无可奈何,私心不愿一人终老。

      沈洛彦合上马车的门帘,挨着凤月白坐下,阖上双眼,心道,“故人安好。”

      史书有载:彦和帝在位六年,因其暴戾喜战,丧失民心,被废,与其妃凤氏囚于松霖别院,终身不得再入浮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沈洛彦之痛:死活不给我再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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