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里梦昭华》田鲤

40、空缱绻［涟漪女&柳木夕］

　　［涟漪女&柳木夕］

　　园中时常下雨。

　　雨小的时候，他们在硕大的树冠下避雨，听着雨水打在头顶的枝条，叶片，花蕾上的闷声。

　　叶片绿得深邃，泛着水光，干瘪细瘦的枝条也被雨水滋润得不再干燥脆弱的样子，枝头几朵待放的花苞里的雨水越积越多，渐渐饱满了，渐渐的压弯了枝条。一点一点贴近了湖面。

　　雨落入湖水，打破了湖的镜面，在湖面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涟漪，一圈圈涟漪向外扩散开来，外缘触碰到，交融了，又消散了。

　　他们在树冠下望着雨水打破了湖的宁静，不声不响的听着，头顶密密麻麻的落雨声。

　　空气里原本浓得化不开热烈的花香，被冷雨这么一浇，冲掉了粉腻的部分，剩下的淡淡花香彷佛洗掉尘埃，闻起来更加清雅了。

　　愈来愈密的雨滴落入湖，在湖面上轻轻敲起了密集的鼓点。

　　细雨不断侵蚀着树荫下干燥的泥土，裹挟着泥土味将他们一点点的逼退到树根处，背靠着潮湿的树干再无退路。

　　雨大了起来。他们朝湖心亭跑去，他执起衣袖勉强挡在两人头顶，顾不上草丛里溅起的泥水，一路小跑着冲进了湖心亭。

　　幸好他们跑得快，他们刚冲进亭中，日光忽的收了起来，四周变得昏暗。

　　落雨纷纷的湖面，顾自沸腾着，一层薄雾悄悄在湖水上升腾起来。

　　雨水顺着亭檐汇成一串长线的水珠流泻下来。

　　涟漪女拽起袖角帮小柳沾去额头的雨水，他随即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暖笑着将她拉近。涟漪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暗暗的抿起嘴角，随着他手上的力道轻轻依在他身上。

　　湖面的雾越积越浓，空气里全是微凉的雨味。岸边被压弯的花枝低垂着，渐渐朝湖岸四周聚拢，有的花枝已经侵入冰冷的湖水。

　　昏暗的小亭中，两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视线穿过挂在亭檐的雨帘，望向亭外的烟雨氤氲，静静的听着四周时紧时慢的落雨声。

　　就这样听着望着，涟漪女忽然恍惚起来，眼前的一切，萦绕于烟雨雾之中的桃林湖景，依偎在一起的男人，仿若一场太过美好的梦境。

　　她忽然一激灵醒悟到，眼前的一切本来就是一场梦啊。包括身边的男人，梦醒了他也会跟着消失了。

　　这样想着不由打了个寒颤，这一切都是幻觉吗？怎么可能仅仅是个梦？

　　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彷佛站在一条模糊的界线上，一半是万丈深渊，另一半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望着脚下的界线时隐时现，时续时断，渐渐感到脊背发凉，不由得浑身瑟瑟发抖，往身后怀里又靠近些，将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柳感觉到了她在微微发抖……

　　小柳感觉到了她在微微发抖，不动声色的从背后默默的拥紧了她。

　　冷雨霏霏，空气里满是雨水的味道。

　　涟漪感觉到来自身后的力量和温暖。男人的胸膛是这样温暖，心跳声鲜活的在耳畔跳动……这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怀抱，一丝一毫也错不了。

　　怎么可能仅仅只是个梦？身后温热的躯体给了依靠，环绕着她的双臂源源不断的将温暖传过来……她摇荡的心渐渐安了。

　　她扬起脸，侧身望向他，发现他也正俯首凝望着她。眼眸中盛了满满的温柔。旋即印上来的吻甜美的令人迷醉，她感到身体正在陷入温热又柔软的沼泽里，脑海中起了一层薄雾，那条界线越发模糊……她回身环抱住他，回应着他的吻，现实和梦境的界线即刻消失了。

　　管他是现实还是梦境，此时此刻，他就在她怀抱里，触摸得到，感受得到体温，呼吸，汗水味……

　　雨越下越大，两人在昏暗的亭中慢慢的进行着长时间的吻。嘴唇缓缓交缠在一起，一点一点深入，唇舌难分难舍，缠绵着直到快不能呼吸了，才猛然离开，又迫不及待的交缠上来，头缓缓摇动着吻得更深入了。

　　大雨持续的下着，亭檐顺下来的水帘越来越密集，汇聚在一起，成了一面半透明的水墙，遮盖了亭的四壁。

　　连绵不断的大雨将亭中忘情接吻的两人完全隔绝在尘世之外了。他们的耳畔只有震耳的雨声也掩不住的彼此的喘息。十指紧紧交缠在了一起。

　　思绪陷入了层层迷雾之中，再无所谓现实，梦境可言。

　　如果是现实，愿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不要打扰；如果是梦境，就让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与那个干枯又了无生趣的现实比起来，她宁愿永远活在这梦里。

　　湖面上空的白雾越积越浓，石岸边缘看不见了，探出石岸的缀满桃花的枝叶隐在白雾里轻轻摇晃，雨止不住的越下越大，无数硕大的雨点密集的落入湖水。

　　一时间，湖面像炸开了锅一样，沸腾了起来，原本湖水一层层美丽的群青靛青的水色全混为一潭黑水。

　　岸石之下的湖水摇荡着渐渐涨了上来，缓缓越过湖石上的青苔，吞噬掉悬于湖面的花梢，最终漫过了石岸。

　　黑色的湖水漫过石岸，顺着书带草间隙的泥土蜿蜒的前行，缓缓的侵蚀了整个草滩。

　　大雨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不断从湖中涌出的黑水漫过湖岸，漫过了草坪，到达亭下的石基，不动声色的摇摇晃晃的上升，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最终淹没了石基。

　　黑水冲上了亭台，将他们交缠在一起的身体包围，涟漪和柳木夕好像完全没有看见涨上来的水一样，完全没有停下亲吻缠绵，只是将彼此抱得更紧了。十指交缠得没有缝隙。他们任由冰冷的黑水浸湿了身体，涟漪女散落一地的黑发浸在冷水里，像笔洗中来不及散开的墨。

　　他们的十指紧紧交扣着，身体密合在一起几乎已成为一体，黑水静静的漫过了两人的身体。他们缓缓闭上了双眼。

　　黑水将两人卷入黑暗的湖底，他们仍旧紧紧抱着，双手紧扣在一起死也不放开。但是，湖底黑漆又暗流汹涌，一个急流冲过来，终将两人冲散了。

　　手指滑脱，柳木夕被铺天盖地涌上来的急流卷进了幕布一样张开黑不见底的湖底。涟漪女目睹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当她眼看着他消失不见时，她也被厚重的黑暗层层围住了。

　　再睁开眼，她被耀眼的日光晃得马上又闭紧了双眼，等刺眼的不适感消退后，缓缓睁开眼，大雨不见了，冰冷的黑水消失，四周只有慢慢的温暖的阳光，头顶是缀满桃花的粉红色树冠，吹来和熙的风，枝叶摇晃着沙沙作响……

　　身边的小柳翻过身来，对她说：“刚才你睡着了。”衣服在草叶间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起，她挪动身体靠近他，头枕在他胸膛上还不够，双臂还要紧紧缠住脖颈，像害怕失去一样。

　　他问她：“你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她说。

　　温和的笑浮上脸颊，他的手掌安抚一样轻拍着她的后背，边说：“没事，只是梦，没事了，只是梦而已……”

　　梦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