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之上[西幻]》寒青星

5、离开镇子

　　事实证明，堕天使小姐确实是在等待同伴的到来。

　　兰塔特尔结束今天晨练的时候，传来了篱笆被轻轻敲打的声音，他闻声转过去，看见姿容秀丽端庄的女性站在篱笆外边，朝他微微一笑。

　　有着黑长发的女性，眉眼清丽柔和，穿着一袭裁剪合身的亚麻色棉布长裙，她笔直的站在那，给人一种和气又好说话的感觉，看上去和普通的人类简直没有半分区别。

　　……如果她的双眼不是异色的话。

　　左眼是普通的黑色，右眼却透着异样的不详的血光，眼角一点泪痣落下，混杂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冶。

　　“请问，瑟尔在这儿吗？”女性温和的注视着兰塔特尔，开口问道，声音听起来也温柔悦耳，“我来接她。”

　　“啊……是。”兰塔特尔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回答，“瑟尔小姐在里面。”他慌忙走上去把篱笆墙的小门打开，示意对方进来。

　　“麻烦了。”女性微笑道，这才缓步走进来，“我是歌莉娅。”

　　她说出名字的时候，和瑟尔一样，带着漫不经意的笃定。似乎确定所有听见自己名字的种族，都该认识自己——或者因此而诚惶诚恐。

　　然而兰塔特尔的反应，却是抬手摸了摸鼻子，说了句您好。

　　瑟尔哈哈笑着从窗户里面翻出来，她那双紫水晶似的眼眸带着点意味深长的情绪看了兰塔特尔一眼，然后转向歌莉娅，勾起苍白的唇角，嗓音甜的像是蜜一样：“——好久不见啦，歌莉娅亲爱的。”

　　“好久不见。”歌莉娅微微颔首。她再次将目光落到兰塔特尔身上，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布袋，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神色温和，语调轻柔悦耳，“瑟尔真是麻烦您了，这个就当做是谢礼吧。”

　　兰塔特尔还没来得及拒绝。

　　微小的黑暗元素随着起伏转瞬即逝，那个布袋已经从歌莉娅手中飘到了瑟尔曾经坐过的窗台上，完全没有给他拒绝的可能性。

　　“也请您别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歌莉娅接着说道。

　　非常明显的威胁。

　　兰塔特尔只能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堕天使小姐们相携而去，走出院子之后，瑟尔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侧头，朝着少年人甜甜的笑了一下：“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兰塔特尔。”

　　她故意将少年的名字说的很慢，像是细细的咀嚼了一遍，才从唇齿间依依不舍的吐露出来。

　　歌莉娅平稳的脚步非常不明显的顿了一下，毫无疑问是为了这个名字。她似乎想要回头看看兰塔特尔，但才偏过去一点点，就强行克制住了自己的行为。

　　然后——她冷淡的瞥了瑟尔一眼，仍然脊背挺直步伐优雅的往前走着，直到消失在兰塔特尔的视野里。

　　瑟尔嗤嗤的笑出声来。

　　她们似乎都在克制着隐藏某条消息，可又实在隐藏的漫不经心，简直像是明明已经将东西摆在阳光下招摇过市，又扬着似笑非笑的娇艳面容强行辩解说没有这回事，这里什么都没有。

　　又或者，她们连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只是为了让兰塔特尔好奇她们诡异的态度，从而去探寻她们所想要假装隐藏起来的东西。也许就是这样。

　　但无论如何，兰塔特尔并没有太过在意，总之这十五年来他在镇子上过得既安逸又不乏外来的刺/激，导致缺乏一些应有的好奇心。

　　在送走两位堕天使小姐之后，日子也平如水的过下去。兰塔特尔每天依旧要在镇子上的学校里上课，空闲的时候跟着斯波图卡先生和克罗索先生学习剑术，和以往十五年没有什么区别。

　　镇子里的冒险者团队来了又去，有些满载而归，有些付出了代价之后还算稍有收获，有些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天兰塔特尔从斯波图卡先生家里出来，天色已经沉了下去，太阳神的马车消失在天际厚重的云层下，让天幕的晦暗色彩看起来像是放了几天有些腐烂的橘子。他慢吞吞的走在小路上，靴子和地面发出嗤嗤的摩擦声，听起来不太妙。

　　也许应该给自己换一双靴子了。

　　他浑不在意的想着，或者过几天再去冒险者那里买两张魔兽的皮毛，再去皮革匠那里做一双新的。店铺里买的靴子总是没有量身打造的舒服。

　　铁匠做的那把匕首静静地躺在靴筒里，陌生男人赠送的长剑和亡灵商人的剑鞘一起落在腰间，兰塔特尔这几天也已经习惯了使用这把剑，觉得用起来比以往用过的都要顺手。唯一的缺点就是剑鞘实在太过花哨，看起来像是个装饰品。

　　他的脚步忽然顿住。

　　和老师们一起手工制作的、有些歪歪扭扭的篱笆外，依靠着头发发灰的老人，他看起来瘦瘦小小，似乎全身的力量都放在了手里用来支撑自己的拐杖上。

　　“——镇长先生。”兰塔特尔快速走过去。

　　“塔尔，你回来啦。”老镇长有些倦懒的站直了身体，混浊的灰眼睛对上兰塔特尔蔚蓝的眼眸，他阻止了少年带自己进屋，说话的口吻是老人特有的沙哑含混不清，“唔……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塔尔，你要不要离开镇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兰塔特尔一愣。

　　“我……可是我并没有这个打算啊，兰萨爷爷。”少年挠挠头发，非常困惑的回答，“我觉得呆在这里挺好的。”

　　镇长停了一会儿。

　　兰塔特尔觉得自己几乎能感受到那凝成实质的复杂情绪，可是镇长只是微微眯起灰色的眼睛——他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是不容置喙的：“不，你不能总是呆在镇子里，塔尔。”

　　“你得到外面转一转，看看这个养育你的世界。这个大陆远比你身处的镇子要大得多……你不能在这里活的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我不明白……”兰塔特尔还有些迷茫，他觉得仿佛一夜之间——从那个亡灵法师出现开始，就什么都变了。

　　“过几天……你就离开镇子吧。”镇长又恢复了慢吞吞的样子，嗓音沙哑，语调含混，“我帮你在皇家学院报名，通知书已经到了……九月开学。”

　　现在才三月份，距离开学还有半年。

　　兰塔特尔还没有从自己被镇长驱逐的事情回过神，镇长已经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走远了。

　　他紫色的长袍拖在地上，和粗糙的地面以及石子摩擦着，尾端总是避免不了细小的缝隙和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刮出来的毛毛糙糙。

　　面对兰塔特尔要离开镇子的消息，斯波图卡和克罗索都很镇定，好像一点儿都不意外。

　　“镇长在给你报名的时候，已经通知过我们俩。”斯波图卡给兰塔特尔整理着行李，温声安抚他，“提前让你走，也是为了让你习惯外面的生活，你不能一辈子都呆在镇子里。”

　　“不要多想。”克罗索言简意赅。

　　“可你们谁都没有通知我。”兰塔特尔忍不住嘟哝，听起来有点像小孩在朝大人撒娇，“就直接把我赶出去。”

　　“这是因为我们都没有想到，学院的回复这么快。”斯波图卡笑道，抬手拍了拍少年并不强壮的肩膀，“别总像个孩子一样，塔尔。”

　　离开无尽山脉，往南走，经过埃内尔海，接着到达普尔内特。从那里前往萨罗蔓王国的皇家学院。

　　克罗索先生在地图上勾勾画画，替兰塔特尔想好了这半年的路线，整整绕了一个大圈子。

　　兰塔特尔没有意见。

　　他这十五年都没怎么离开过镇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子外的小城市。也许正如镇长说的那样，他不能用呆在这一个地方。

　　斯波图卡替他准备好了行李，通通放进克罗索给的储物指环里。这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有便宜的两三平方也有贵的无边无际，在大陆人几乎人手一份。

　　他给兰塔特尔的这枚，看起来只是一个银环，中间镶嵌着紫色的晶石。给的时候克罗索也是漫不经心的扔过去，随口说自己往里面放了点钱。

　　“哦。”兰塔特尔点点头，把储物指环戴上，他握了握拳，立刻感觉到有什么连接在自己身上，若有若无。

　　他离开的时候镇长也来了，慢吞吞的把一封泛黄的信递给兰塔特尔。

　　那信是细腻的羊皮纸，用龙血墨水写下兰塔特尔的名字，中间用泛着金色的印泥按下萨罗蔓皇家学院的徽章。

　　那双混浊的灰色眼眸沉默的注视着兰塔特尔，镇长忽然笑了一下：“你到了那里，把信交给办理入学手续的老师，就可以了。”

　　兰塔特尔点点头。

　　“别相信眼睛看到的虚幻景象，要相信心告诉你的。若途中有所迷茫，极北是很好的去处。”他轻声说道，眼中满是慈和，沙哑的声音拖长了调子，一如既往的透出点含混不清。

　　“无需畏惧，无须忧虑——星光与你同在，兰塔特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