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蒙楚》路人丁一

5、边关沙盗

　　出发的时间定在三天后的黎明。寅时葛蔓子便摸黑起了，她收拾了自己仅有的财产：阿爹为她做的羊皮毯，阿西木爹爹给她定制的一套舞衣，娘绣的荷包和里面的碎银子，再没有什么了。她撤掉了自己搭的篷布，叠放整齐放在了里达的酒肆门口。她不喜欢离别的场景，更何况自己成年已久，这次去长安常住也好游玩也罢，也该自己立足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再打扰里达一家了。
　　清晨天空只稍稍透出些光来，气温很低，蔓子紧了紧自己的衣领，在昏暗小镇中勉强辨识着路走着。走了一会儿，她看见南门口隐约有了火光便快步跑了过去，城门外此刻已经挤满了牲口和执火把的人，粗看之下竟有百人之多。她不禁有些惊讶，她虽然知道陈貅甚为富裕却不知单一个商队就有这样的规模。
　　此刻陈貅正倚在城门口听商队的队长们汇报着回去的路线和守卫的分布，蔓子憋着笑细细端详着这位长安来的怕死的富商，他约莫不到三十，眉眼分明依旧俊朗，但身材却略微富态，想来这陈掌柜再精干些也是一表人才。他和随从一样穿着短褐配着短剑，只是看起来稍微整洁一些。他认真地听着手下的讨论，不时点头或提出疑问，样子沉着从容，随从脸上的焦躁在与他交谈之中也渐渐消失了。
　　最后敲定商队分为三队分别出发，葛蔓子跟着陈貅、屈伯仓、十来个护卫和伤员最后一队出发。列队检查完毕后，陈貅先行上了马车，蔓子正准备跳上马背，被屈伯仓拦了下来，说什么不合礼法，软硬兼施地把她塞进了马车。蔓子心中无奈，自己本是马背上的居次，跟随阿西木爹爹时也是自己骑骆驼随行的，此去长安路途遥远要在这逼仄的空间颠簸，想想都疲累。可她看了一眼毫无退让意思的屈先生，只得作罢。倒是陈貅见蔓子进了马车连连向里退不愿和她太靠近。
　　商队缓缓启程，三人一时无话，“蔓子姑娘在长安有何打算？”说话的是屈伯仓。
　　“没有什么打算，只是想去看看长安。”蔓子如实回应道。
　　“除此之外呢？要去找你娘的家人吗？”屈伯仓继续追问道。
　　蔓子闻言知道是冯勇告知了他们自己的身世，但目下没有人知道自己不是阿西木爹爹的亲生女儿，除了阿爹没人知道娘的家世。她不想多言只是随意嗯了一声。屈伯仓见蔓子不愿多讲也不再追问，只是和陈貅聊起进账的事情，蔓子也适时地假闭目养神。

　　商队回程的第三天，队伍已经抵达了长城关内，大家都放松了许多。这天上午，正行进的马车突然停下，车里的三人猛地向前一震险些摔倒。为防风沙陈貅的马车四边加了围布，看不清外面。蔓子正在想发生了什么，突然听见拔刀的声音，她从脚踝处抽出弯刀一脚踢倒坐在窗口的陈貅，转瞬间窗口处已刺进半截剑身。蔓子看那剑带着中原纹饰心内有了些底，借着阳光打在围布上的影子伸出手去抓住那人的手用力向里一带。那盗贼没预料到车内人的还击，一个不稳摔在了车上，蔓子顺势探了半个身子出马车，一刀割断了那盗贼的气管，鲜血呲得一下喷到蔓子的脸上，她胡乱擦了擦环顾了一圈看其余盗贼基本被护卫牵制住了，又把身子收回了马车。屈伯仓脸已吓得煞白，却只是咬着牙没有说什么。他见蔓子一脸的血有些担忧，但审视了半天见她没有痛苦之色，放下心来。陈貅则惊叫连连，哆哆嗦嗦地躲到了屈伯仓的身后。蔓子转身从车门处跳下，要陈貅他们也拔剑出来，自己就近捡了地下带血的剑，站在马车附近。自己从早开始还没进食，方才那一下已经用掉了她许多力气，蔓子决定还是靠陈貅近一点，好歹等会儿有人会来护主。
　　如意算盘还没打多久，之前骑着马站在较远处的盗贼头子突然冲向了马车，蔓子弯下身子摆出了出猎的姿势。那人见只有一个瘦小的女子守在这里，被激励一般直直地冲向蔓子。蔓子蹲下身子躲过了盗贼头子的劈刺，反手狠狠地刺向马腹并快速滚到了一边。马受刺之后疯狂地跳动把盗贼甩在了地上。那盗贼头子很快地爬了起来，拿着刀又向葛蔓子刺去。蔓子见躲闪不了只得上前应战，她的剑法并不好，只是勉强抵住对方的刀却无力还击。
　　屈伯仓有些颤抖地掀开了窗帷，看着正与盗贼搏斗的葛蔓子觉得十分惭愧，他用颤抖的手握了握剑柄，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想下车被陈貅一把拉住。
　　“光靠意气是杀不了贼寇的，还会给那丫头添麻烦。”陈貅躲在窗后一边看着盗贼有没有靠近一边说着，“还有，这商道几时有过盗贼？”
　　闻言屈伯仓突然冷静了下来，他们走的商队极其隐蔽，是几年前冯勇带人开出来的，正常来讲应该还能再用几年，如今跟贼寇一起出现的就只有葛蔓子了。
　　车下葛蔓子苦苦支撑了半柱香的时间，眼前已经开始发黑，她瞥见陈貅和屈伯仓正在窗口看她，心里暗骂两个大男人居然躲在马车里让她对战盗贼头子。正当自己快看不清对方的手时，李斌终于杀了一条血路赶来过来，蔓子勉强走了两步，靠着马车轮瘫坐下去。
　　打斗持续了半个时辰，等场面清理完毕时陈貅和屈伯仓才从马车上走下来，屈伯仓略有歉意地扶起葛蔓子，又叫了惊魂未定的郎中来照看她。陈貅仔细看了盗贼身上的东西，确定他只是普通的拦路抢劫，但为求稳妥还是换了条路绕行到下一站。
　　又走了半日，商队到达了朔方郡。酒楼里陈貅看着脸上还凝着盗贼血的蔓子已经和没事人一样享受着中原的美食，竟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伯仓谢葛姑娘救命之恩。”屈伯仓十分郑重地行了跪拜大礼，吓得葛蔓子一时不知怎么回应，记忆中娘只有祭祀的时候才会这样。她即刻放下筷子起身去扶他。“不用行这么大的礼，我与商队同路承蒙二位照顾，理应搭把手的。”
　　屈伯仓却没有起身。
　　“你要跟他回礼他才会起来。”陈貅在一边揶揄
　　“姑娘见谅。我还须向姑娘谢罪，我二人愧为七尺男儿，不精武艺还让葛姑娘一位弱女子保护。”屈伯仓一边道歉，一边拽着陈貅，“救命之恩，陈掌柜也不肯谢吗？”
　　陈貅也没离席，只是双手抱拳郑重地说了句“大恩不言谢，陈某定当竭力完成姑娘所有嘱托。”
　　葛蔓子忍住笑意，走商之人不会武艺居然敢到圻鄯来，再看他们的佩剑确是没有磨损，身形也着实不像练过武的。她回礼道：“相识一场我理应帮你们一把，况且我哪里是什么弱女子。不过还望二位记得我，在长安多一位相识总是好的。”
　　“小丫头，不是才说跟我们相识一场吗？”陈貅笑着喝了一口酒。尝到酒味陈貅突然想起了什么，和蔓子、屈伯仓简单说了两句就出酒楼了。
　　“陈掌柜这是去干什么？”葛蔓子一边尝着中原的高粱酒，一边和屈先生闲聊。
　　“去谈生意，”屈伯仓喝了一口久违的荆巴茶，没有透露更多的意思。
　　葛蔓子吃完饭就跟着屈先生去了一家茶馆，茶馆的位置很奇怪，离主街市较远，在紧邻着坊的位置。蔓子觉得这茶馆十分新奇，招牌是用细腻的木头做的用朱砂写了“浮香”和一个不认识的字，左下角还有一个细小的陈字。走进茶楼才发现小厮着装整洁，连桌椅都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小厮都十分恭敬地叫着屈伯仓作屈先生，葛蔓子这才反应过来这茶庄是陈貅的。屈伯仓留蔓子在雅间里品茶听曲，自己则去了后堂。

　　天擦黑，陈貅和屈伯仓一同进来了，陈貅换上了一身丝质的常服，佩戴了冠、璎珞配饰和玉扳指，看起来十分华贵。
　　“让姑娘久等了，我们这便让私厨上菜。”屈伯仓略略鞠了一躬后坐在席上。
　　陈貅没也坐了下来，笑着看着蔓子说：“小妮子干坐了这么久？还真是有屈先生的风范啊。”
　　屈伯仓不理睬他的揶揄继续喝茶，蔓子开口问道：“先生在这边陲之地拥有如此精美的茶坊，这账面是亏的不成？”
　　陈貅听言，不觉笑了笑，到底是安息商人的女儿，茶、酒、曲一概不感兴趣，张口就是这铜臭熏天的问题。他还未开口，又听见蔓子自答道：“不对，商人长途跋涉刚进汉庭，必然想念这些中原的东西，刚刚回来又有余钱，和天香酒家一样，进账不少才对。”
　　陈貅惊讶于蔓子的悟性，不过但到底还是欠了点火候，他说道：“茶与食肆不同，只有有心之人才会想品，长途跋涉的常常不是掌柜的，那点余钱买酒还差不多，怎么会买茶？”
　　蔓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喝了口茶，转而又浅笑着说道“大掌柜必和陈掌柜一样，总有事情需要在边陲打点，这样一来就会在住在这最安全的朔方郡。”
　　陈貅笑而不语，看着眼前的蔓子，心中暗暗盘算起来，相貌上佳又会武艺，再加上头脑灵活，这个胡姬若能收归己用，他便能从秋娘那边套出些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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