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蒙楚》路人丁一

2、圻鄯一顾

　　等赵平奴晃过神来，他已经跟随存活下来的数百羽林军，押着俘虏回到了圻鄯与退守的汉军汇合。霍离将两千多个首级堆在了辕门外，自己躺在了营地的地上看着正午的天空发呆。魏岚提前接到捷报已经将军报发往长安，并为羽林军准备了宴会。他亲自慰问了每一个归来的将士后，才走到营地中看自己还躺在地上的外甥。
　　他蹲下身，拍了拍霍离的肩膀“这就是战场，生死都不由你我。”他轻轻叹了一声，正如得知霍离已经向皇上求了去战场时一样，而霍离却是才明白舅舅脸上的表情，不是胆怯，是无奈。走出了几步，魏岚没有转身说道：“将领要与兵同乐”顿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同伴死在面前，无人可以漠然，但作为将领，你要让军队只看见胜利和荣誉。”霍离愣了愣，他从未像今天一样觉得自己不懂这个教他骑马射箭、带他长大的舅舅。他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拿了坛酒，向营帐走去。
　　宴会一直持续到日暮，将士们都醉的不省人事了，霍离仍旧抱着酒坛坐在营地外看着落日。魏岚看着外甥的背影，原以为自己拼命挣来的功勋应该可以保家人一世无忧，可平民家的儿子尚能二十三岁才上沙场，离儿却被逼的十八岁就来了。他坐在霍离身边，说道：“大军不日拔营，你不是一直想来关外吗？三里外的圻鄯是个商埠，今晚你且去散心吧。”霍离闻言才有了几分神采，魏岚起身准备走，又补充道：“带个向导，务必小心。”

　　被霍离找到时，赵平奴正在向其他的巡逻军吹嘘自己在匈奴大营是如何英勇无畏手刃卫兵首领的，见霍离来了，他又恢复成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霍离向他说明了来意，他才显出几分底气。赵平奴带着霍离老练地从沙岩里找出了条捷径向圻鄯走去，他一路飞快地走着，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之前那场战役带来的疲惫，他没有想到不用等到年关的假就能见到居次了。
　　边陲小城圻鄯多年来在汉庭和匈奴间反复易手，驻守的官员早就四散避难了，城楼也因无人维护慢慢倾坍。通商之后，依靠商旅吃饭的居民渐渐地不再设门禁以方便过路的商队，圻鄯也因此成了河套地区以北最繁华的小城。霍离看着夜晚还没收市的各国摊贩沿着主街贩卖着珍宝，黑皮肤的杂耍艺人在食肆边表演喷火、过火圈，一时间似乎真的忘记了清晨离开匈奴大营时马蹄下那些和他一起训练的羽林军的尸体。
　　“你之前常来这里？”霍离问着满脸喜悦的赵平奴，不禁有些惊讶于他对死亡的淡漠。
　　“在这儿找些活做啊，偶尔也偷点儿，嘻嘻。”赵平奴有点忘乎所以地说着，突然想起身边的是霍离，吓得瞪大了眼睛，后悔自己失言。
　　“哪里有好酒？”霍离对他说的话没什么兴趣，开口问道。
　　赵平奴见他没有追问自己案底的意思，又嬉笑着指向了东边，“东门那边有家酒肆，有美酒和居…咳…美酒。”霍离闻言，加快了脚步，在人群中飞速穿梭向东门走去。
　　小镇越往东商铺越少，人也稀疏多了，在十米外霍离便看见了一个靠着城门支起的简陋酒肆，仅有的几个凳子都坐着人，还有不少人坐在土堆上，他们面向着一个小火堆，火堆旁一个胖胖的胡人，拍打着鼓。从人群的缝隙中不时闪出一个身着红纱舞衣的舞娘，“安息人（*中东的古代帝国，波斯古称）？”，霍离在心中想着。他向前走着，又看清了些，跳舞的是一个瘦弱的女子，她戴着缀有繁复金饰的红色头纱和面纱，只露出一双褐色的眼睛，纤细的身子随着鼓声扭动、旋转，金色的流苏拍打出清脆的铃声，像火一样随风摇曳。
　　“妖且媚俗，哪比得上汉族女子温柔婉约自有风流。”霍离想起刘炈某日和他谈论女子时的言论，但眼前这个舞姬似乎不像他们往平日见到的那些胡姬。一曲舞毕，众人都鼓起了掌，不少匈奴人向舞娘打着招呼。交谈间霍离只听懂了居次这个词，似乎是匈奴语女儿的意思。招呼完坐在土堆上的匈奴人，舞娘又走到唤她作妲丽娅的安息商人身旁，和他们交谈几句后，她又走向霍离，一群路过的汉族商人正好也停在了火堆边，为首的商人似乎已经醉了，步伐不稳地招手让舞娘过来，“美人儿过来呀。”那舞姬见状皱了下眉，却依旧向这边走着。“杂种狐媚子，你走啊…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那汉商有些愤怒地吼着，似乎和舞姬有什么纠葛。“陈爷，您喝醉了，认错人了…”商人后方的随从想劝走他，他却怒气更胜，“你们也帮着她是不是！啊？一个个当我蠢！想骗我！！”他一把扯掉了舞娘的面纱，她那妍丽的面容才在火光下展露出来。她轮廓细腻像汉人，但眉眼深邃又有几分安息人的影子。
　　那商人将面纱丢在一旁，伸手去抓在往后躲的舞娘，霍离一手扭住了商人的手，制服住了那醉醺醺的商人，“哎哎哎哎哎！杀人啦！！”那商人夸张地叫唤着，两旁的随从见状拔出了佩剑，霍离也一手放在了剑上。霍离瞥见远处许多和商人随从服装相似的人正在向这边聚来，心下想着若是交手估计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突然，那舞娘掀开舞裙从小腿处抽出一把小巧的弯刀，还没等随从反应过来，她已将刀背抵在了商人的脖子上，商人见状吓得脸色惨白，立时噤了声，随从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舞娘这才媚声说道：“奴家葛蔓子，只是四处讨生活的舞姬，与您并不相识，想来这位掌柜的该是醉了，醉了便回去好生歇着吧。”商人吓得清醒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好葛蔓子，别…别生气，我喝…多了…喝多了……”，舞娘收了弯刀，抚摸了下商人的脸，笑着说：“记得给酒钱。”那商人丢下几锭银子飞一般地溜了。舞娘这才转向霍离略带歉意地说：“让公子受惊了。”
　　霍离看她拔刀进逼的动作流畅迅速，如果近搏，在速度上自己似乎也占不到什么优势，不由的警觉起来。
　　“居次美人儿~”赵平奴那痞气的声音由远及近从后面传来。走近后赵平奴才注意到校尉已经在这里多时，又恭敬地说道：“霍公子，您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叫我好找，没想到已经到酒肆了。”
　　舞娘惊讶地看着赵平奴，又佯怒道：“乖乖叫我姐姐！这大半月不见人影，还以为你真去从军了。”
　　“有大生意，这才做完就带朋友来捧你的场啊~居次美人儿姐姐。”赵平奴痞笑着拉着舞娘的衣袖，倒有几分像戏弄妹妹的哥哥，“这位是霍公子，我的…朋友。”赵平奴向霍离使了个眼神，霍离仍未放松警觉，只是稍稍躬身说道：“在下霍…魏。”
　　舞娘笑着向前回应道“既是平奴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我叫…你是汉人就叫我葛蔓子吧。”说着她又拉了拉霍离放在剑柄上的手的衣袖“霍公子，在这商道上的小城里最忌讳的就是动武，本来也没两个东西，打来打去的大家歇脚的位置都没了。小女子玩玩刀剑只会被看做撒娇游戏，公子剑出鞘前还是要三思啊。”霍离这才明白葛蔓子刚刚的举动，还没来得及言谢，赵平奴已经把蔓子拉到一边叙旧了。

　　本来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个坑，今天和闺蜜见面，又想起自己高中时信誓旦旦说要给霍去病写文的事情。既然承诺了这么多次，还是努力完成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