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进城 ...
-
吴老三见到人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微暗了，吴琅抱着课本儿悠悠然的回了家，正好碰上满屋子转圈儿的男人。
“你干什么去了？一下午都不着家，皮痒欠揍了是不是？”一下午没找着人让他焦躁不已，像头发怒的狮子，开口就是大声责问。
“我就在楼下，找了个阴凉看了会儿书，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看了……”吴琅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也让人看不到他嘴上的嘲笑。
“哦！看书啊！那也不用跑那么远……”
说到这个吴老三就收了声儿，眼神闪躲，申市那边儿每年寄钱就说要供着上学的，可他觉得没那个必要，刘翠英又撺掇着让大儿子早点儿出去干活儿，所以今年高二就让他退了学。要不是过两天家里收豆子要用人，这会儿早打发出去打工了。
“嗯，你把书放了跟我来一趟，我有事儿跟你说！”想到自己的计划他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把人叫到了屋里。
“我、我还得煮饭呢！晚了、晚了要挨骂的……”吴琅“瑟缩”的回答，回想着自己以前的样子。他现在当然不会像以前一样“听话”，大多家务都随意糊弄一下，要不也不会招来刘翠英的怒火了。
“煮什么饭，让你妈去，你跟我过来……”
有了吴老三发话吴琅乐的清闲一回，他已经知道今天要发生什么，带着些感叹跟了过去。
……
“满仓啊！你想不想你妈，你亲妈？”吴老三踌躇了很久才开口。
“不想，她不要我了，我就跟爸！”吴琅站在靠门的地方将前世自己说过的话又说了一边。
“也不是不要你了，她还记着你呢！”
话说的有些急切，想解释，但他也不好说你妈给的钱和东西都被我们花用了，只好干巴巴来这一句。
“不，村里人都说她跑了，不要我了！”
这话说出口吴琅自己都有些感慨，乡下人对于跑了的媳妇儿自然是各种闲话，吴家老太太对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你亲妈不是东西要好好孝顺你爸，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也难怪他前世生出那样一副敏感懦弱的性子了。
“你别听他们瞎咧咧，都是些该绞舌头的，你就说你听不听老子的话吧？”吴老三看着眼前畏畏缩缩的儿子，也不耐烦再兜圈子。
“听，听话！”
“听话就好，你要知道你是老子养大的，供你吃供你穿还给你学上，要是没老子能有你现在？”吴老三一看大儿子这副服帖的样子原本刚生出的顾及忌也就没了，长久的大家长作态让他觉得拿捏这个没出息的儿子还不是容易的很？随手磕了磕烟头就开口说。
“现在咱家里遇上一点儿麻烦，需要你亲妈帮忙，她在外头享福多少年都没管过咱爷俩，这回让她出点儿力不是应该的？我准备把你送过去，这么多年没见让你妈看看你……”
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让吴琅恍惚想起他前世种种嘴脸，耳边仿佛又想起那些尖刻刺耳的叫嚣。
“老子把你养大，要你办点儿事儿不是应该的？”
“我生你养你，要你个肾怎么了？”
“你是我儿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正是这样一次次的“理直气壮”把他推入了深渊，跌了个粉身碎骨。现在再次听到让好不容易耐下心中愤恨的吴琅眼角瞠红，他原本已经决定放下怨恨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新生，这一刻也不禁怒气沸腾，几次深呼吸才按捺下来。
“……那时候家里多难，她留下刚断奶的孩子跑了个没影儿，还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累死累活才糊弄住家里几张嘴……”
吴老三坐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滔滔不绝的细数着前妻的无情无义和自己多年的不容易，好似一番话多说几遍就成了真理。虽然其中还有很多前后不搭的地方，但用来糊弄十六岁的吴琅却是足够，这也让吴琅前世很长时间都以为真的是亲妈对不起他，被吴老三夫妻俩耍的团团转。
吴老三说的兴致高昂唾沫飞溅，吴琅却从回忆中拔了出来，不耐烦听他的老调儿，眼神飘忽，饶有兴趣的开始打量这间明亮宽敞的大卧室。
崭新的空调机、成套的席梦思大床、带镜子的化妆台、成组的衣柜和桌柜，每一件都是现在最时兴的式样，带着九十年代初特有的风格，用料实在，漆色深红。
而在几年后将兴起欧美风潮，即使是结婚也没人选这种“老旧”的样式了。而现在，这曾是十六岁的吴琅最艳羡却不得的。
“所以，你过去了不用怕，该张嘴张嘴，让你妈帮帮忙，快点儿给咱家把事儿办好就成，知道了吗？”吴老三大致说了一下自己要开公司的事就叮嘱大儿子帮他敲敲边鼓，连说话的声音都难得的温和了几分。
“知道，我知道了！”虽然没注意听，但吴琅已经知道这次的结果，也不想再生枝节，都乖乖应承着。
“嗯，你知道就好，这事儿关系着咱家里的生意，做的好家里能翻几番，做不好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在吴老三映像里这个大儿子又笨又傻呆的很，这时候难免心焦几分，想着这要是自己那两个伶俐的小儿子就好了，可惜不是一个娘肚皮里生出来的。
“你给我好好听着、记到心里，去了那边儿别忘了老子交代你的事儿，嘴甜着点儿，好好求求她，你是她亲生的，总碍不过母子血缘……”
“那我呢？完事儿我什么时候回来？”吴琅眼神收回来，突兀的问了一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大概总有些意难平吧！上一世渴求了那么多年，又怨恨了那么些年，如今虽已经说服自己不在管什么父子情义，可到底还是没忍住冲动了一把。
“回来？什么回来？”
吴老三先是一愣接着心中暗骂，这可真是个没出息的，你说你以后跟你亲妈过好日子就是了还想着回来干什么，回来这家业也没你的份儿。
自从结了二婚有了两个小儿子他对这个大儿子就保持视而不见的态度，再加上养在乡下五六年没见俩人根本没什么感情，自然也不回为他打算以后，这时候听了甚至以为这大儿子是自持身份对家里产业有了“非分之想”，脸上立时就不平静起来。
当然，这时候的吴老三才刚刚倒腾黄豆挣了点儿小钱，没有见识过外面的物欲横流也没有被欲望迷住了心眼，生出什么恶毒想法。所以听了大儿子的话，犹豫了一下后想着还要他出力，又耐下心哄了哄，决定先哄着他帮自己把事儿办了再说。
“噢！看我！”他故作懊恼的拍拍脑门儿，“回来，怎么不回来？等你妈看够了，事情办好了，就接你回来。咱家这么多事儿，你又是家里的老大，爸以后还得靠你呢！”说罢还温和的拍了拍吴琅的肩膀，真是难得的“温情”了！
吴琅内心嗤笑，这样含糊的承诺也就骗骗过去什么都不懂的自己了。
说实话，这一刻他内心难得的生出一丝迷茫。刚刚知道自己重新回来那一刻他的心里是充满仇恨的，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弄死这个人渣！
可他不能！父子关系的道德束缚、复杂难解的感情纠葛都是原因之一，而最主要的是他不能为了这样一个人渣毁了自己的“新生”。
而当冲动落下，伴随着记忆涌上来的就是复杂的感情。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问，也不知道对吴老三“糊弄”的回答该有什么反应。但他终究明了，再多的不甘都在这一刻消散——这个人是真的从没把他当作儿子，即使回到十几年前也没什么差别，自己实在不该有什么可笑的期望了，有些人、有些事并不会因为重来就能有所改变，正如吴老三的自私偏心，也如自己的仇恨难消……
过去了，都过去了，吴琅心里这样笑着安慰自己，脸上却不知不觉留下两行清泪，鼻子也不听话的酸楚抽动哽咽。
而摊坐在床上的年轻了十几年的吴老三并不知道大儿子内心的复杂情绪，他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大事”激动，挥挥手就结束了这次谈话将人赶出了卧室。
……
之后的日子并没有因为这次谈话改变什么，吴老三依旧早出晚归忙的不见人影，刘翠英照样每天吵吵嚷嚷外加甩几个刀眼，而吴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懒洋洋应对着。
半个月后，黄豆的成熟期到了。这是吴家的“大日子”，吴老三带着几个兄弟到周围县订了黄豆的人家催收，而自家的承包地就靠家里的老小指挥工人收割了，哪怕平时养尊处优的刘翠英也不例外。
“呦！你这懒婆娘，才割了几下就偷懒，真是要造天谴啊！平日养着就是吃干饭的，自家的粮食都不勤快，早晚饿死你个奸似鬼……”吴家老太太插着腰在田埂上一通大骂，她是那个时代熬过来的，受过苦挨过饿，最是看不得人干活偷懒，嘴一张什么脏话都敢往外喷。
刚才刚屁股沾了沾地的四儿媳妇听到婆婆的毒骂立马灰溜溜跑回地里，而借着喝水耽搁了一会儿的刘翠英也不敢多待，识趣的拿起镰刀继续割豆子——这个老夯货可不会嘴上留德，真骂得难听了自己也没脸。
吴琅哼哧哼哧的将一捆捆勒紧的豆子扔到车上，两臂在长久的抛甩动作后已经肿的胖了一圈，胀痛的仿佛没有了知觉。
他趁着拖拉机往返的空隙时间抬起胳膊擦了擦满脸的汗，只这一下就痛的嘶了一声。
“玛德，这一停下来反倒更疼了！”他咒骂一句，却更难忍受汗水落入眼睛，否则咸湿的汗水能把眼睛蛰的睁不开眼。
看着不远处呼和监工的老太太和茫茫一片的豆田他不是没想过自己离开，但是几番犹豫后还是理智的忍耐了下来。因为十六岁的吴琅对于申市那边儿应该是“一无所知”的，他没办法解释自己的“独自落跑”，也没法儿解释自己的“先知先决”，那就只能等吴老三“送”他过去。
当然了，你也可以说他作为一个重生人士完全可以离家出走独自打拼，凭着十几年的先知记忆哪里混不下去？可惜这个提议刚蹦出来就被吴琅摁死在脑海深处了。
可笑，既然有捷径为什么还要选择困难模式给自己增加难度呢？他前世最熟悉的地方是申市、最方便借助的是自己的亲妈和外公的秦家，又为什么要放弃唾手可得的优势呢？
有着这样的考量，哪怕再受几天苦也是值得的，当然要是能不受苦就更好了。于是在第二天吴老三回来的时候他就“恰好”的昏了过去，哪怕吴老太太冷嘲热讽说他装相也没有再下地。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进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