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刻骨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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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姐是个活泼好动的主儿，根本不似外界传闻般的娇弱温婉，不出半月就和青楼众妖混熟了，暂时不能变回人身，就拖着蛇尾到处乱跑。
天色渐暗，客人快来了。各色妖怪都变了人身打扮好准备接客了，风熄赶忙卷着林小姐的尾往屋里拉。狐狸精今儿穿紫色，眼波流转之际顾盼神飞，她拿团扇不痛不痒地敲了敲林小姐的脑袋，“你这个样子，也不像会自杀的主儿啊。”
“我不是自杀的。”林小姐的手扼住自己的脖颈，“我是半夜被人勒死的。”
狐狸精和风熄具是一惊。
林小姐又瞥瞥嘴，“谁不想活呢？”她垂下眼皮，嘴角扯出讥讽的笑，露出一点她深藏的怨毒和刻薄，难看得要命。
狐狸精没想过自己随口一说竟引出这么个大事，打个哈哈，跑了。
风熄把林小姐关回房里，林小姐恹恹地把头埋在被子里，难得安静了会。
风熄变成人身，抿好口脂，一截红色的蛇尾缠上她的腰晃了晃，撒娇似的。风熄去看林小姐，林小姐也看风熄，她从被子里露出一双泪盈盈的眼来，她说，风熄，我快死了
风熄心里咯噔一下
林小姐又说，“你不要骗我了，我能感觉到的。”
风熄拍了拍缠在腰上的尾巴，“松开，我要接客去了。”
妖修一千年约莫就能化形结丹，再修万年，中间不犯大错，不结大因果，广结善缘，安心修炼，大抵就能飞升个小仙，若是犯了杀孽，这辈子都别想成仙了，最多成个大妖。
若是杀了人，不光会犯忌结因果，凡间那些为了挣功德的道士和尚也会蜂拥而至，烦不胜烦，一个不小心千年修为化为乌有，投胎重来，又是千年
所以青楼众妖也不过算是以物易物罢，用美色换些男人精气，增加些修为，也不敢吸多了犯下杀孽，敢犯事儿的早就被风熄一尾巴抽出去了。
风熄七百年结丹，九百年化形，如今一千二百七十三岁，天赋放眼整个妖族也是顶尖。何况她姓风，继承了女娲大神一丝神格，最有可能飞升成仙。
当然，林小姐不算生，她已经是死过的人了。
撩开坠着铃铛的朱幔，今天的客人是个很清瘦的书生。
书生玉冠束发，白而清瘦的脖颈微微弯着着，后颈的棘突明晰。侧脸还带点孩子气，棱角不算分明，着豆沙绿的宽袖衫子，手腕细瘦而尺骨明晰。光从外表看，很难看出他是个能花上万两包下风熄一夜的人。
风熄冲他笑笑，那小书生竟抖了一下，垂下脑袋兀自发颤。
风熄说，“小女子风熄。”
那书生道，“我是林子川。”书生抬起头，长长吐了一口气，接着道，“我是林子衿的哥哥。”
风熄不明所以。
林子川又道，“我是林子衿的哥哥。”
这是风熄头一次听到林小姐的名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风熄歪歪头，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写着不解。
林子川没再说话，走了。
晚上回去，林小姐已经睡着了，风熄一上床就习惯性往人怀里钻
有人说，如果你把一个人的名字刻在身上，他的灵魂就会永远被禁锢在你的身边。
风熄摸摸林小姐的头，“留在我身边怎么样？”
林小姐迷迷糊糊地“嗯？”
风熄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我不要，”林小姐搂紧风熄的腰，“我怕你疼。”
“那我留在你身边好吗？”
“我也怕疼。”
“......”
往后几天，风熄的客人都是林子川。林子川不开口也不接话，风熄觉得无趣，歪在软榻上自己跟自己下棋或是趴在桌子上犯困。
这天风熄正困着呢，林子川从袖子里摸了一个深红色的贝壳，推到她面前。
“这是风熄姑娘的东西吧。”
不是贝壳，是鳞片。
风熄立马清醒了，她想直起身来却发觉自己被钉在这凳子上不能动弹，双腿不受控制地变成蛇尾，盘起来塞了大半个屋子
小书生又把鳞片拿回来，在手心把玩。
“风熄姑娘，这是在我妹妹的闺房找到的，你能解释一下吗？”
“我的妹妹，她才十四岁。”
“她不是自杀的，是你，勒死她的对吧。”
风熄死死盯着林子川，竖瞳迷成一线，被阴冷的蛇瞳扫过的地方像被刀子剜过一般。林子川却不惧，回以同样冰冷的视线。
风熄这才看到他的正脸，和林小姐有七分像，眼圈青黑，嘴唇上有细细的胡茬。
林子川说着说着，竟还落下泪来，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掉，看起来可怜又可笑。他抹抹脸，风熄看到他挡住的阵法一角，正灿盈盈地亮着金光。
“你杀了她还不够吗？你还把她也变成了个妖怪。你知不知道，她最是胆小和爱美的。”
是呀是呀，风熄，你真不是个东西
你勒死了人家，还把别人变成半人不鬼的样子，叫她不得超生
门外悄无声息站了个小道士，怀里抱着变回人身的林小姐，紧闭的双目有一边正汩汩地流着血泪。
道士挖了风熄的妖丹做了林小姐的右眼，又施了法术把林小姐变成风熄的样子，最后他以指为刃，在林小姐的手臂上刻下“风熄”二字
如果你把一个人的名字刻在身上，他的灵魂就会永远被禁锢在你的身边，不死不灭，永不超生。
“待这蛇妖死了，魂气会萦绕在你妹妹的周围，若是能成，无常会将她认成这蛇妖，她就能顺利进入轮回，若是不成，你妹妹也能凭着这妖丹再活上许多年。”
风熄被开腹取丹，但还没死，她呼吸微弱，不错眼珠地盯着林小姐。
道士把林小姐放在床榻上，又对林子川道，“走吧，你肉体凡胎，你妹妹身上死气和妖气错杂，不易久留。”
风熄一路流着血，蛇尾拖了三五米长，被道士扛着下楼，鳞片偶尔翻过来刮蹭在台阶上就是揪心的痛，一路上都是沾了血的鳞片。客人们都躲在门后看，妖怪们也都红着眼，不敢上前。
三日后在东市口，由道士作法，一把三味真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期间还有只三尾妖狐冲了上去，尾巴都烧秃了，风熄看着那狐狸，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捆仙索一尾巴把这不知死活的妖精抽走。好在今日的重头戏是风熄，道士也没去追那狐狸精。
火足足烧了三个时辰，烧得她骨血都化了。青楼妖怪们不敢靠近，远远看着那一团血火，最后竟听得一声微弱龙吟，化为一团烟气。
风熄的脑袋上最近起了两个包，她快化蛟了。
此间再无风熄了。
这边林小姐就在窗台上看了三个时辰的火，林子川在边上用阵缚着她，她动不了。
“子矜...你莫怪我。”
“我怎么怪你，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啊。”林小姐险些笑出泪来，“哥哥，你做了什么我又不是不清楚，何必呢？”
何必呢？哥哥，若不是你在我房间下了阵，在我脖颈上涂了药，怎会引得蛇妖？
大家是自小长大的亲兄妹，我有什么不知道你的呢？
林子川急急道，“哥哥错了，可是哥哥不是补偿你了吗！”
“我要你补偿我了吗！”女孩子的声音本就尖利一些，她哭得多了，哑了，此时提高一些调子声音都破了，“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林子川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走了，林小姐还是呆坐在窗台边，痴痴望着东市口发呆，那团血火在她瞳孔深处烧着。
狐狸精狼狈不堪地跑来，她鬓发散乱，钗环只剩几支，浑身脏兮兮的，衣服还破了几个洞，几缕头发被烧得卷曲，没了一只耳朵和漂亮的尾巴
她捧着个聚灵囊，近乎哀哀地叫，“你送风熄回蛇冢吧。”
她跪下来求，“你送风熄回蛇冢吧。”
最后她露出满口獠牙，尖锐的脚爪按住林小姐的咽喉，“把风熄带回蛇冢！”
林小姐这才施舍给她一个眼神，她抬手接过那聚灵囊，五指一拢捏碎了，破碎的魂灵在她身边萦绕。她承了风熄千年的修为，尾巴卷起这重伤的狐狸精，轻轻松松把她扔了出去。
“她杀了我，她叫我不得超生，我还得送她去投胎？这是什么道理？”
林小姐一挑眉，样子像极了风熄
狐狸精咬碎了一口银牙，爬起来现了原形，一瘸一拐地跑了。
林小姐坐回去，手一抬，风熄的魂灵就欢喜地迎上来，钻进她小臂的刻字里，有些痛。
半人半蛇的女人站在穿衣镜前，衣衫半褪，裸露的肌肤满是密密麻麻的痕迹，有刀刻的，有指甲硬划的，还有石头割的，浑身刻满了同一个名字——风熄，虽然重叠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来。她对着镜子，在心口熟练的刺下第一笔。
风携着什么东西过来了。柔柔的环住她的腰，缠住她的腿，扼住她的脖子
林小姐想起死去的那个晚上，冰冷的蛇鳞划过脖颈
林小姐想起醒过来的那天，蛇尾缠上她的手腕安抚
林小姐还想起风熄潮湿阴冷的怀抱，青丝散落一地
她嗫嚅着，熟悉的感觉让她几欲泪流，“你来了...”
镜子里映出一个和她长得一样，同样半人半蛇的女人，那人把下巴磕在她的肩头，尾巴与她交缠，在镜子里与她四目相对
这是风熄死去的第一千二百七十三个年头。
——若是回了蛇冢，那妖蛇魂气还没散尽，你俩不一定谁被带去投胎，定有一个魂飞魄散
——如果你想要复活它，每年刻下一个新的名字，从妖丹里引一丝魂气出来。妖怪活了多少年，你就刻多少次，等它魂气凝实了，就会来占了你的躯壳，而你替它，魂飞魄散。
道士一甩袖子，“执迷不悟。”
林小姐盈盈下拜，“多谢夸奖。”
镜子里的人影渐渐重合在一起，林小姐看了眼桌上的黄历
——吉日
宜嫁娶
黄道吉日，诸事顺宜
这是林小姐消失的第一年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刻骨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