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山河落(男主无CP) ...
-
简介:
只活了短短半生的他并不是个好男人。
做人丈夫,却不爱妻子;
既然喜欢男人,却还娶妻生子;
好吧,皇家的情爱无伤大雅。
可就连皇帝这个差事,他也做得极其失败。
出兵大安,兵败如山,被早有野心的亲弟弟逮到机会,皇帝之位拱手让人。
可他心中唯一放不下的,却是那久未见面的少年恋人……
————————————————————
第一章、城破
“报——!”一名侍卫连滚带爬从外面进得殿来,血污黑灰糊了满脸,他却顾不得擦上一擦,“皇上!宫门……破了!”
“陛下!请进地道!”闻言,离皇帝最近的紫衣大臣深深一揖,老迈的脸上表情凝重,语气却透出几分不容置疑。
见左相开口,殿上余者无不跟随,一时间满殿文武皆俯身下拜,嘴里齐呼万岁保重!
时值隆冬,此时方下早朝不久,正是天色将明未明,光线晦暗之时。未及捻熄的烛光在晨曦中摇曳欲灭,金銮殿上,九五至尊的脸掩映在重重叠影中,唯有炯炯双目方能将他复杂心思泄露一二。
“朕……愧对列祖列宗!愧对黎明百姓啊!”
“陛下!”
左相皱眉,齐胸的几缕白髯因着主人的激动不断震颤。
“还望陛下早些动身,宫门已破,叛军到來只是早晚!陛下!”
左相话音刚落,殿上又迈出一名红袍大汉,锵啷一声将身旁侍卫佩剑拔出,吹着胡须,粗着嗓子道:“贼子凶猛,恳请陛下随左相先入地道,暂时撤离!此处交与老夫便好!”
那龙椅上人目光灼灼,却是缓缓摇头:“朕意已决,誓与大华共存亡!”末了不待底下臣子反对,立起身来,朗声道:“大华传至朕时,已有八十六年余,朕……不孝,愧对列祖列宗,竟不能延续百年!皇后羸弱,太子年幼,朕别无所求,只盼太子日后能过平安的日子,我大华臣民性命贵重,再不要做无谓牺牲……”
说话间,殿内已响起一阵隐忍的哭声。
那至高无上之人却仍未说完,絮絮道:“左相,你乃三朝元老,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家中有人一百六十余口,为着给皇后、太子争取时间,至今仍未撤离。你的义烈,朕记下了!”说罢竟已步下台阶,在左相面前深深一揖。
左相虽然硬朗,毕竟年老,心神激荡下竟扶皇帝不起,不由老泪纵横:“陛下……”
皇帝眼中亦有泪,却转了口气:“只是家人性命,终究不能因为左相一己私欲而白白葬送。你想全了自己忠义的名,朕却偏偏不准!”
左相怔愣间,眼前浮现此子还是皇子时期时,自己身为太傅,成天和这生性顽劣的孽徒斗法。
那时,他就是经常这样,驳了自己的意,气得自己吹胡子瞪眼……
本是再普通不过的回忆,此情此景想起,却觉悲从中来。
“陛下……”
左相声音已然嘶哑。
皇帝环视一圈殿内并不齐全的大臣们,眼中泪意渐退:“大华已亡,爱卿们……不必为此殒身,百姓还需要你们!”
说着唤过内侍,提起他手中的剑,缓步而出。
受降也好,逃亡也好,他是不会做的。
从他做下那等忘恩负义的事情起,他就知道自己不得好死。
握着剑鞘的右手紧了紧,左手伸入怀中,将他珍而重之收藏多年的玉诀握在手心。
只可惜,未能再见他一面……
将去赴死的帝王身后,渐渐亮堂起来的大殿里,众卿已然全数跪下,泣不成声。
“小六子,朕今日衣着可有失礼之处?”迈出殿门走了没多远,皇帝忽然停步问道。
那名唤小六子的内侍眼中含泪,声音却一如往日般低平:“陛下龙章凤姿,从来……没有失仪过。”
从来没有么?皇帝慢慢迈开脚步,以他亡国之君那种悲怆而骄傲的姿态。
其实……是有的呀。
此时天刚破晓,万道霞光将天边几缕如柳絮般轻飘的白云染就世间最壮美的图画,万物苏醒,鸟鸣呦呦,外头的喊杀声却越发大了。
近了,更近了,皇宫里禁卫君虽多,可孤立无援的他们,又哪里挡得住叛军狰狞的脚步?
皇帝不再多言,加快了脚步向前行去。
金銮殿内众臣云集,殿外却只有二百余人的禁卫守着这最后一道宫门。
就在皇帝与内侍二人走到宫门边时,外头已是极近的脚步声和喊杀声诡异的停了下来。
皇帝停住脚步,他知道,自己与那叛国的亲弟,不过一墙之隔。
“陛下!此处危险!还请陛下暂避!”
禁卫军头领早就杀出门去,此时也许已经牺牲在某个地方了,此处的禁卫宫是他得力的部下。皇帝要走路,他们不敢拦,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出来散步?
“你叫……乌由?”皇帝看着眼前熬得双目赤红的中年汉子,薄唇轻启,将那人名姓道出。
乌由感激皇帝陛下仍然记得自己的名字,若非眼下情况危急,他定会高兴得晚上多喝几碗酒。
可此时这壮实的汉子只能继续压低了嗓子苦劝:“是微臣!可陛下……”
“开门。”
什么?
乌由愣住。
皇帝慢慢将视线调转到那铜钉大门上,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道:“乌由,朕命你,开门。”
皇帝疯了!
这是乌由一瞬间能想到的最靠谱的解释。
这都什么时候了?不是说让禁卫军尽量拖延时间,左相都安排好了让皇帝陛下逃走的吗?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弟兄都……白死了吗?
只要皇帝一日未死,大华一日未灭,皇帝就永远是乌由的主子。
乌由顿了数息,亲自上前打开了大门。
皇帝看了他一眼,叹息道:“好汉子……”
即使如左相这般的大臣能在新帝铁血后的怀柔政策里保住,亲手将前国君送出死门的乌由也是活不成了。
几步跨出门槛,皇帝先对当先一人笑道:“四弟,京中一别,八年有余,别来无恙。”
那男人面目与皇帝相似,却是年轻许多,又高出几许,此时头戴紫金玉冠,穿了一身王爷服制的蟒袍,白底金线,方才的搏杀竟丝毫未污其衣角,此时男人立在宫门口,神采飞扬,在晨曦中分外耀眼。
“皇兄,别来无恙。”
声音清朗不见疲态,正是受封为景的四王爷。
二人如旧友重逢般寒暄,旁人却有些耐不住性子。
景王的身边,一个有着鹰勾鼻,面目阴沉的男人出言打岔道:“王爷,对这样不顾天下百姓之人,还有甚好说?”
第二章、人殁
未待景王开口,皇帝便接口道:“人总是要死的,但此时却还轮不着你说话!”
皇帝毕竟在位多年,积威甚重,那阴骛男子竟噎了一噎,又见自家主子一脸似笑非笑的看了自己一眼。他不觉微垂下头,对着自家主子请罪:“王爷,请恕微臣不敬之罪!”
景王只将右手微抬以示意无妨,便又转过头去和兄长说话。
“皇兄,时值今日,都是你咎由自取。”
皇帝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朕自知罪孽深重,今日也没想从此逃脱,苟且偷生。只盼你能等朕半个时辰,时辰一道,朕必引颈就戮,决不食言!”
景王闻言长眉一挑:“半个时辰?”心道如今最后一道宫门已开,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难不成还怕你玩儿什么花样?想着便点头应了。
说是等半个时辰,这段时间可不是让几人在宫门口干瞪眼用的。
景王一声令下,身后那历经杀戮的兵士便如狼似虎的向里扑去。
“朝中多有老臣,让他们手脚都轻着点儿!本王……还盼着他们治国呢!”
胜利在望,景王的声音难免透着几分好整以暇。至于“本王”这个称呼嘛……啧,用不了多久,就能改口了。
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弟弟,皇帝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四弟一向比自己懂人心会筹谋,只不过吃了非嫡非长的亏。当年他若是不贪图那把椅子,一心求去,和那人一起隐居南郡,做个逍遥王爷,是不是结局就会有所不同?
四弟反对出兵大安,可自己一意孤行,只觉得大华偏安一隅得太久,人口渐长,土地却没有增加一丝一毫,便雄心勃勃,想要开疆拓土……是他自己,生生激起了四弟的斗志。
垂眸跟在景王身后进了那道宫门,里面早已换了一番天地。
紫服文官们都被押到大殿的一边席地坐着。中间不乏有受到惊吓而神态萎靡,抚着胸口,像是下一刻便要昏厥一般的大臣。
红袍武官却没有这等好待遇……
虽然皇帝自己提剑出降,却不代表所有的臣子都能接受。
景王的人进来的时候,遭遇了小规模的反抗。几名未佩武器的武官被当场斩杀,尸体就在原地,有未死透的仍在抽搐着,整个大殿弥漫着一片新鲜的腥臊之气。
皇帝不忍的叫着他们的名字,却遭来叛军的嘲笑。
“四弟!”
景王刚刚听完手下的汇报,闻言止住那人说话,转身面对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皇帝哥哥,心里却生不出一丝怜悯。
“皇兄,我是答应过你不滥杀无辜,可你也不能这样天真,指望着我的部下挨了打却不还手哇!”说着轻飘飘的瞟了眼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皇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江山,自然能者居之。
皇帝抿紧了嘴,不再就此事发表一言。
一步错,步步错,贪图权势却又不能很好的掌控权势,渴望真爱却又为着世俗和教条而全心全力的隐藏它……
碧天说得没错,他从少年时期就没有成长过。
一直是这样固执而愚蠢。
皇帝浑身僵硬的看着方才虽然气氛紧张但却相对安全的大殿,慢慢的从指尖开始颤抖。
他其实……是怕死的……
只是……
皇帝再次走出的大殿,往天上望去。
景王对于皇帝哥哥的动作完全不予理会。
这皇宫已尽在他掌握,理他一个光杆皇帝爱去哪里?反正左右,是插翅也难……飞?
景王眼尾无意一扫,忽然有样东西闯入眼帘,他一向半睁的眼不免睁大了。
那不是……龙虎山的传讯仙鹤吗?怎……怎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只见天中竟飞出两对瑞鹤,身姿高大,眼光灵动,颇通人性,转眼落在大殿外。
进宫以来颇有风度的景王这回坐不住了,使出轻身之法一个纵身就往殿外奔去。他倒是不怕皇帝哥哥乘鹤而逃,他怕的是龙虎山上的那个人知道了他的举动而亲自身临。
那才是他的大麻烦!
皇帝如今不过三十五、六,景王身为他的四弟,今年也就刚过而立,正是青壮的时候。不过一晃眼间,景王便赶到了皇帝身旁,亲眼看着皇帝哥哥一脸怀念中透着怅然的样子,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枚玉诀系在领头的一只鹤颈上。
知道景王就在身侧虎视眈眈,皇帝却当没看见一般,只拿手轻抚了抚那鹤的颈羽,轻拍道:“走吧!”
那鹤自是能听懂人言,当下扬喙一叫,拍着翅膀向前助跑几步,便腾空而起,在金銮殿上飞了一圈,往来处去了。
景王怔了怔,他没想到皇帝是为着将东西还给那人,还以为……
景王忽然一皱眉:龙虎山的传讯鹤,便是对着皇帝,也犯不着派出两对!何况那样高大的身影……难不成是那人上山前给皇帝留的后路?
景王越想越觉得自己推测不错,不过那又如何?是皇帝自己放弃了最后一次离开的机会。
要知道,若是那两对鹤真心要走,现下可没有人能拦得住。
“啊……四弟。”
皇帝转过脸来,却像是刚见着自己谋反的弟弟一般唤了一声。
景王下意识的应了,待反应过来后,马上板起了脸。
“皇兄,你的事情可办完了?”
皇帝无力的点点头:“办完了……此生……无憾了。”
景王又待笑他,身后却围出一圈士兵将皇帝和他身边的内侍包夹在内。
“王爷!小心这昏君又想逃跑!”
景王一晒,心道方才皇兄若是要跑,早跑得没影了!不过嘴上却道:“皇兄,一个时辰已到,是该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皇帝缓缓将低垂的头抬起来,嘶声道:“朕……知。”
景王最是清楚自家皇兄是什么脾气秉性,当然不觉得他会痛快赴死。只是于情于理,他也必须死。
或者说,死对他而言,反倒是个解脱。
因为他一死,这个挑起错误战事的负担就不会一辈子压在他头上,而他也不需要用后半生来承受子民的诅咒和唾弃。
“四弟,朕……为兄去了。”一语未尽,皇帝一改之前的颓丧,利落的拔剑自刎。
景王只觉得眼前龙袍金线在渐起的阳光中闪烁一团,而后从那龙袍之中,迸开一朵血花。
他侧过头,闭了闭眼,又转过头来,便见皇帝委顿在地,而那一直随侍在侧的内侍,满面是泪的俯下身去,边哭边喊:“皇上,驾崩!”
第三章山河落
景王皱了皱眉,后退了两步。那些围着皇帝的兵士,也承着后退了几步。
景王看了看天空,天光已经完全亮起来,和日出日分的云朵稀薄不同,四合的云层极丰厚,望之有越压越低的趋势。
竟连天公都为之哀悼么?
景王不置可否。
在未打进皇宫之前,他曾经设想过很多次,若是他登基又当如何,是否会将皇兄当场斩杀?还是将其投入一所简陋却戒备森严的小院,素衣陋食的供他过完余生?
然而待见了那人,他才方知,自己于心内最深处,对他大概是无悲无喜的。
他一辈子,都是他的嫡长兄。这一点无论是他少年时的优柔寡断造成碧天的远离尘世,还是中年时的好大喜功酿就了如今的举国悲剧,景王的心里仍然将皇帝视作自己的兄长——哪怕这兄长对他防备至深,可最终,留了他的命,没有在他羽翼未丰的时候将他斩尽杀绝,如今让他成了气候,虽说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可谁又说这中间没有自己的一点私心呢?
景王垂眸看了半晌兄长的尸体,冷然道:“你叫小六子?你且将皇兄尸体收殓,之后便随他去吧!”
小六子此时已然哭得几近昏厥,闻言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来,哑声道:“贼子!”
随即,一柄长刀架在他纤细脖颈上用力下压,将那十来岁少年的白嫩脖颈压出一道血痕。
景王此时方看清这少年内侍的面目五官,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随他去,丧家之犬,还不许人叫上几声么?”
怪道他那皇兄会点了这样年轻的人作贴身内侍……却原来……
景王扭过头:“寻两个力大心细的来,将本王皇兄的尸体好生收殓。”
说完转身走了。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譬如……向大安兑现承诺,将大华并入其版图,然后……自己将替代兄长,一辈子被缚在大华国贼的位置上!至于太子……景王面上显出一抹不竟察觉的笑: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自然会护他周全一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