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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原叙还是跟着他回去了,她怕他会伤害李家仅剩的那两个人。
      她依旧住在宁王府,只是她的心绪,连霍然刚死那段日子都达不到了,那时候虽然也觉得日子过得没意思,可尚能看到一点熹微的光,而如今,连那一点点光也湮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可是很奇怪,她竟然没有再想死。即便是这样味同嚼蜡,甚至更为痛苦地活着,她的心底深处,依旧觉得活着还是好的,也许是因为经历过自己和别人的死亡,所以知道再怎么痛苦地活着都比像个物体一般无知无觉的好。
      原叙记忆中经历的第一次死亡,是她的父母。那时候她才七岁,在一个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的清晨起床来,却被告知成了孤儿。虽尚年幼,却也是懂事的时候了,知道这辈子都再见不到慈爱的母亲和父亲了。那时候太皇太后很喜欢她,想把她接到宫里去住,可她大约天生和皇宫不和,就是不愿意进宫去,恰好她又与刘世恭要好,便哭着求太皇太后让她住到宁王府去,太皇太后虽然笑她不知羞,却还是答应了她。十日后,她被封为宁安公主,她不知道,这是她爹娘用命给她换来的封号。
      刘世恭和霍然自小便待她好,因此她一个孤儿却从来不会觉得孤苦和寂寞,她的童年比任何孩子过得都要快乐。
      但她的快乐,她的童年,在先帝去世之后便戛然而止。
      因为先前封锁了先帝病重的消息,他的驾崩就变得相当突然。当这件事传到原叙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在为他准备六十大寿的贺礼。
      她第一时间跑去了太后宫里,在门口使劲憋住了眼泪,方缓步走了进去。全天下都知道了皇帝驾崩的事,这位华发老人却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去世。原叙陪伴她度过了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三日后,太后驾崩。
      举国大哀。
      一连三日,原叙都跪在两副金棺之前,一身缟素,眼泪早已流干。她不能上前去看两副遗体,可她能想到,原来活生生的两个人如今是怎么全身冰冷僵硬,面无表情地躺在那里,生前无论怎样的富贵荣华,都与现在的他们毫无关系,他们的生命已经全然消散,意识也随之而去,他们现在就只是两具物品般的躯壳,她常常怀疑他们曾经究竟有没有生命蓬勃地活过。原叙现在想不明白的是,既然人总有一天会死,会变成这样毫无意识,一无所知的状态,那么活着还有什么必要呢?短暂的生命,对永恒的死亡,能有什么意义呢?
      这三日,灵滞殿里的王子公主们一批一批地轮换,可原叙却始终没有看到刘世恭和太子。有传闻说,宁王党手里拿着先帝的传位诏书,说先帝要传位宁王刘世恭,而太子党则坚持称那是宁王党伪造的诏书,先帝不可能废太子。原叙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相信世恭不会说谎,更不会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谎。她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放到之后谈论,如今他们的父亲和祖母刚刚亡故,守灵才应该被放在首位。
      后来传闻越来越不像话,竟然说霍太尉之子霍然弃旧日好友宁王投靠太子,并也坚持先皇遗诏实属伪造。原叙不相信,不管是霍然背叛刘世恭,还是刘世恭伪造遗诏。可就在这一天,太子和刘世恭终于前来守灵,而霍然,是跟在太子身后,他和刘世恭自进门以来就没有看过对方一眼。
      原叙感觉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崩塌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停地在心里问着,然而涌现的不是答案,而是无边无际没有着落的恐慌感和陌生感。她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原叙在侍女的搀扶下恍恍惚惚地走出了灵滞殿。
      “霍大人。”
      侍女的声音也没能让立刻原叙回过神来,只是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个“霍”字,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走来的那个人。
      霍然看着她,以她极为陌生的一种眼神,然后,和她擦肩而过。
      “霍然……”她轻声哽咽地喊他的名字,可他已经走远了,他听不见。她多么希望这微弱的声音能把他喊回来,他们依旧和以前一样,无话不说,至亲至近。
      原叙的恐慌没有错,自古以来,成者为王败者寇,她再一次听到的宫里传来的消息,是刘世恭即将登基,太子一党陷入囹圄,霍然也锒铛入狱。
      原叙在明华宫门口跪了两天两夜,刘世恭几次经过她身边都不去听她说一个字,也不去看她一眼,她最终因为过度的疲惫和饥饿而晕了过去,醒来后又挣扎着要继续去跪,婢女慌乱中说漏了嘴,原来霍然在前一天夜里因不堪狱卒之辱,愤然撞墙,不治而亡。
      原叙生了一场大病。
      百忙之中的刘世恭总算露了面,原叙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霍然的事?”
      “半年前。”
      “半年前?”原叙的眼眶变得灼热,“可那时候我们还一起去打猎,你们明明还那么好……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必要。”
      “没必要?”她一张布满泪水的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随后是满面的哀戚和愤怒:“怎么没必要?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你……是我喜欢的人,为什么没必要?”
      她想问那个逼死霍然的狱卒怎么样了,可话到喉头忽然哽住,她不敢问。可没有办法,宁王府上上下下都在谈论这件事,她还是知道了那个狱卒的现况,他逼死曾经的朝廷重臣,生活却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依旧逍遥自在,而霍然,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没有意识的尸体了,没有人为他的死负任何责任,他就像是人们脚底的蚂蚁,死得悄无声息。
      或许是因为原叙怪罪刘世恭不告诉她霍然的事,那次刘世恭十分老实地来汇报了一件事,他要封大将军耶律秦的女儿耶律霖为妃。他的口气很平淡,但原叙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小心翼翼。他没有太多的解释,原叙也不愿听他解释,那些话听起来怎么都像是狡辩。
      刘世恭在她的眼里也变得陌生起来,他变得深沉,复杂,遥远,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当了皇帝的缘故。
      原叙曾经见过那个耶律霖的,印象不深,大概是一个看上去温柔贤淑,说起话来却有些嚣张的女子。她那时候便不喜欢她,现在感情便更加复杂了。
      虽然刘世恭是皇子,可原叙其实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他的爱。霍然死后,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完了,一切都已经画上句号,原叙躲在宁王府里,拒绝面对一切,拒绝思考一切,宁王府就像一个巨大的茧,周全地围护着她。可现在,这个茧被豁开了一道口子,即便她再不愿面对,也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恶意,这股恶意以疯狂的速度涌进她的茧里,开始撼动她的整个世界。
      她不得不如霍然警告的那般去思考她和刘世恭的未来,然后猛然发现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么脆弱,多么不可靠。她曾经相信刘世恭和霍然会是一辈子的朋友,可结果他们到了互相残杀的地步,那她又凭什么相信她和刘世恭之间的感情没有土崩瓦解的一天呢?
      后来有一日,宫里来人说刘世恭染上风寒,让她进宫侍候。她原本不想去的,宫里自有太医,要她做什么,可她的脑中却浮现出他落寞的神情来,他的母妃早亡,他在少年时期常常会有这样的神情。
      刘世恭在等着她来,什么都不做地等着她来。他朝她微笑,可眼睛里没有高兴,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她身心俱疲,不愿去猜度。他走过来抱了她很长一段时间,什么话也不说,原叙觉得时间都仿佛静止了。她知道他想她,她知道什么叫作相思附骨。
      “阿叙,进宫来吧。”他的声音带着祈求,原叙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她几乎都要伸手紧紧地抱住他,答应了他。可她的意志却空前地强大了起来,霍然的死让她一下子长大,坚强了。
      她不知道这个皇宫里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但她知道,一旦跨进来,她的生命便会涌入很多未知的却必定是灰暗的东西。她从前从来不怕进宫,因为她随时可以出去,这个地方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个地方。
      “世恭,你还爱我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最近似乎总是发生一些她难以理解的事情。
      “当然。我这一生都会一直爱你,永远不会变。”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他以为她最在乎的就是这一点。
      “你没有变吗?那你从前就是视婚姻如工具,视兄长如仇敌,也从来……没有真心接纳过霍然吗?”
      “你在怪我什么?怪我封耶律霖为妃,还是在怪我害死了霍然?”他突然发起火来,大概是因为听到了霍然的名字。可他这样发火,却比从前平心静气的镇定模样更让原叙安心,她庆幸他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个面无表情、心无涟漪的皇帝,而他这样恨着霍然,或许也是因为曾经真心付出过。
      “世恭,再给我一段时间好吗?我从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进宫,我需要时间。”
      原叙这样突然之间丢给他一个大甜枣,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还以为她要打死主意不进宫了。但其实原叙说这句话也没有上心,不过随口说出来安抚他而已。
      “好。但是……”他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尽量快一点好吗?阿叙,我太想你了,我想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你,好吗?”
      “好。”
      原叙并没有在他身边待很久,很快就出去了,在门口碰见了一个妃子打扮的女人。她一时没有认出来那就是耶律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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