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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智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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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瞳。
——恩?
——ずっと一緒に。
——……
很俗的开头,我死了——
我常常会感慨自己是不是运气太好了。比如现在,当我站在自己的身体面前时。
这是自我过了戴小黄帽的年龄后第一次遵守交通规则,却在斑马线上飞了起来,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化蝶。然而人家梁山伯和祝英台是比翼双飞了,我却一个人飞扬在冬日的街头。而我飞起来之前,刚和我的小男朋友通完电话,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省略号不算,那么也许是我对着电话扯天扯地时苏瞳回应我的“恩”。
恩。哦。啊?这些就是他最常说的话。
浅凉常常跟我说你不要因为同情残疾人而和他交往啊。
然而事实是我的小男朋友并不是残疾人,他只是不喜欢说话。
倘若他一句话可以超过十个字我就感动到泣涕零如雨了,所以我总是记得他对我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他说,许亚久你听我说 ,我们分手吧。
这句非常具有纪念意义的话最后被我的“不要”堵了回去。
霸道,即使他不说我也知道,我就是个霸道的人。我永远都记得最开始的那天的食堂里我站在他面前拍下桌子大喝一声:“苏瞳,我要做你女朋友。”这个小我一岁的男孩子茫然地看着我,他手中的筷子上夹着的排骨抵不住地心引力,掉落在面前的紫菜汤里,他慌乱地寻找着纸巾擦拭被沾湿的白色外套。
那是我认识他的第二天,以及,他见到我的第一次。
但是现在,我死了。
也许开学之后学校里将会沸腾,因为我的离去那些姑娘们可以开始追求我的小男朋友了。
我在我的身体面前站了很久,却没有勇气去注视自己的身体。记得以前在网络上看过一个帖子说用四个字形容一个人长的难看其中就包括“车祸现场”,所以我只是抬头,将天看了一遍又一遍,如同活着的时候那样。
我思考着来接我的到底是牛头马面还是黑白无常,却突然看到周围围上来很多人,将我包围。
沸腾的街道,汹涌的人潮,以我的尸体为中心围出一个圆形。
这个时候我意识到,我是真的死了。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来。我冲出人群,落荒而逃,却不知道身为鬼的我到底跑了多久。当我清醒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却看到了我的苏瞳。我喊他,苏瞳,苏瞳,一遍一遍地招手,任何动作任何声音都不能令他看到我。如果平时他敢在我面前这样走过,我一定会歇斯底里地在他面前吼很久很久,并在他的手臂上掐出许多淤青来。
所以他应该谢天谢地,我死了,再也不会有人这么虐待他了。
很俗的对话,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
浅凉经常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他。。
为什么,我也常常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他们学院的话剧比赛上。尽管那天我没有戴眼镜,却还是被苏瞳的身影吸引了全部视线。他的角色如同我后来知道的他一样,沉默寡言。他一个人站在不起眼的位置,低头看着地板,而我,看着他,那个角落里的王子。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有戴着白色面具的王子朝我看来,他的那双眼睛是那么好看,让我舍不得醒过来。
第二天在食堂看到他的时候,我问浅凉,你认识那个家伙吗。然后,在得知了他的名字之后就进行了惊天动地的告白。而当时,我站在他面前,看着那双曾出现在梦里的眼睛时,我知道,就是他。
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一辈子,这样的人,有一个就够了。
我相信苏瞳是我的MR RIGHT,却不知道苏瞳是否喜欢我。
不,其实我知道的,我知道苏瞳也许永远都不会喜欢上我。一直以来,似乎只是我的独角戏而已。
我在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发他短信,对他说早安,站在他们寝室楼下等他一起去吃早饭,拉着他报一样的选修课,拖着他一起去自修教室看书,压迫他一定要送我回寝室,然后,在睡前给他发短信,说:晚安。
每天一次,晚安。
因为我记得有人对我说,晚安,就是,我爱你,爱你。
苏瞳,我爱你,爱你。
可是如果没有了我,你的日子还是依旧如往昔。一个人去吃早饭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回寝室,也许身边会有另外的女孩子,是不是我,都没有区别。
我为什么要这样爱你。
“如果知道为什么喜欢他,那就糟了。当那些为什么都被推翻之后,我是不是就不再喜欢他了。浅凉,很多时候喜欢都是没有理由的,泡沫剧里的台词还是有正确的。”
很俗的内容,男人哭吧不是罪——
我是路痴,所以我发现我已回不了家。我尝试着再一次奔跑,却总是在苏瞳的周围打转。我猜想也许我做了苏瞳的地缚灵吧,不然为什么总也离不开他。但其实这样也不错,起码,不会看到父母亲戚那些悲痛的脸。而苏瞳平静地脸会让我产生,其实我还活着的错觉。他的表情总是很少,即使在得知我的死讯之后。
我和他的交往在学校里虽然很轰动,但是家里的人并不知道。苏瞳是在接到浅凉的电话之后才知道我死了。那个时候已经是我窝在他家的第四天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应该是第一个知道我死讯的人,可是事实上他是最后一个。
苏瞳的日子过得很简单,安静地醒来,洗脸刷牙,看书,吃饭,看书,写日记,睡觉。每天不断循环不断重复着。但是有一天我却看到他哭了。
他收到一条短信,当时我蹲坐在他的床上,所以很清楚地看到了那条短信。
浅凉的号码,短短五个字:一直在一起。
而苏瞳的回复更简单:恩。
然后他在厕所里开大了水龙头很久都没有出来。
被淹没在水声里的,苏瞳的哭泣,还有我无声的绝望。
这算什么。我向后翻倒,直直地躺着,如同死尸。不对,我已经是死尸了。
这算什么。这是他们的开始吗。
不过就是那么几天前,我还一直对苏瞳说的话:苏瞳,ずっと一緒に。就因为我说的不是标准的中文,所以就得不到回应么。
我所知道的苏瞳,除了在我折磨他的时候会皱皱眉头,其他时候都是那样淡漠的表情,他不屑为自己的女朋友多一个笑脸,却为另一个女孩的一句话而嚎啕大哭。
这个时候的我是该感慨自己做人失败,还是该祝福他们幸福快乐呢。
我不敢去想。也拒绝去想。
第二天苏瞳出门了。我以为他会整个寒假都待在家里,但是我错了。我跟着他一起出了门,却发现是浅凉约了他。
在那幅巨大的爱情电影海报下,他们面对面站立。浅凉的眼睛还是红的,苏瞳对她说:别难过了。温暖如水的声音。浅凉点点头,然后他们并肩而行。这个时候我突然有些嫉妒他们,因为,在他们身后的我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死亡。
我竟然死了。
我死了,所以他们看不到我,而我却不敢去偷听他们的对话。
浅凉的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我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只听到最后她喊了一声:你爱她吗。
苏瞳没有回答。
也许我该期盼苏瞳大喊着回答她,爱,我爱他。
但那就不是苏瞳了。而我所知道的苏瞳,他不爱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她的葬礼都不参加!你就那么着急和她撇干净关系吗!”
浅凉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我冲了过去,但是却没能英雌救美男。苏瞳白净的脸上多了一块突兀的红色,看得我很心疼。
“你根本不配得到她的爱。”我听到浅凉这样说着,突然开始疑惑昨天的短信和哭泣的苏瞳。浅凉为了我打了苏瞳一巴掌,即使,她曾经是那么喜欢他。在我向浅凉询问苏瞳的名字时她假装无所事事却飘忽的眼神里,我该猜出浅凉是喜欢苏瞳的。我以为我死了,浅凉就会代替我站在苏瞳身边,可是也许,我错了么。
苏瞳没有反驳,只是抬起手捂着左脸。这让我想起我还活着的时候。
那个夏天我的智齿疯长,每天刷牙的时候我看到口中吐出的泡沫里总是带着些鲜红。
和苏瞳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总是捂着我的左脸,苏瞳问我,怎么了。我却对他说,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看到雪。
江南,是个只有六月细雨的地方。
我和苏瞳都是南方人,不同的是他的家乡比我更北一些。
我时常问苏瞳,喜不喜欢雪。通常他只回答我一个字,恩。
也就在那个冬天,雪下得异常猛烈,当每天的新闻都充斥着雪灾的消息时,我在南方的家乡看着窗外的细雨打电话问苏瞳,你那下雪了吗。
苏瞳沉默了很久,然后突然说,下了,很大。
如同每次打电话的时候的结尾,我对苏瞳说,ずっと一緒に。
也许苏瞳不会信,我也是会害羞的。从我认识他开始我只说过苏瞳我要做你女朋友,却没有说过喜欢也没有说过爱。我和他玩文字游戏,一遍一遍说爱他,而他并不明白。我对他说要一直在一起,却是用他所不知道的语言。
其实,我是害怕他会拒绝吧。
很俗的过程,寡言的他突然开始多语——
我在苏瞳家的第五天,第一次听到苏瞳说话超过十二个字。
他在打电话,对着话筒说很多很多话,比我一辈子听到的都要多。
他说,冷空气要来了,多穿点衣服,别老往我怀里钻。
他说,我也长智齿了,早上刷牙的时候总是会流血,吃东西总是咬到牙肉。以前我还以为你是跟我装可怜才喊疼,现在才知道,原来真的很疼。
他说,每当智齿疼痛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皱着眉头跟我喊疼。
他说,今年冬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我给你堆了个大雪人,可是,它融化了。
他说,你为什么要走呢,我有很多很多话要对你说啊。
他说,你明明说过要一直在一起的,你说话不算话。
他说,我很想念你。
苏瞳又哭了,他蹲下,靠在墙上,仰着头,却抑制不住滑下的眼泪。
我无法安慰他,只能在他身边,听着话筒里一长串的忙音。
我所知道的,他按下的那串我熟悉的号码。
很俗的发现,他的日记——
我没有去参加她的葬礼。当她的朋友打电话给我时,我在想,她又在玩什么游戏。
她总是这样,想尽办法让我多注意她一些。比如,她会故意在冬天不戴手套不围围巾,冻得发抖了然后理直气壮地向我讨温暖。
我时常会觉得这个时候的她像一个雪人。没有温度的雪人。
下雪的那天我想起她说她很喜欢很喜欢冬天的,她说她可以用一个冬天的时间来仰望天空等待一片雪花。她说盼望能和自己喜欢的男孩一起堆一个雪人,然后看雪人融化。
可是电话里知道了她那里并没有下雪。她问我,我这里呢。
那个时候我跑到门外看着小区里那个被大雪覆盖得没了形状的雪人,回答她,下了,很大。
直到那个时候我都是喜欢冬天的,因为,她说喜欢。
但是现在我开始厌恶冬天,因为我失去了一个女孩。冬日里刺骨的寒风苍白的日光让我觉得它随时会夺走我身边的人,就像夺走她一样。我以为我不会爱上她,她看起来总是很快乐的样子,爱哭爱笑爱吵爱闹,身边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和我,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知道我这样沉默孤僻的人为什么会和她走在一起。我总是猜测也许有一天她会受不了我的沉默而离开我,我告诉自己不可以也不应该爱上她。可是直到她离开之后我才发现我早已习惯了她在身边。
我拒绝参加葬礼,尽管我已经知道她真的离开了。当班里一些并不怎么熟识的同学好心安慰我时,我知道了一切都是真的。但是我拒绝参加葬礼。
小说里电视里时常会看到的那些葬礼,所有人在哭,而只有遗像里的人在笑。
我不愿用那个定格的笑容作为我对她最后的记忆。
也许,我是不想承认她已离去。
倘若真见到了那张苍白的脸,那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睛,那紧闭的嘴,我就必须逼迫自己承认面前是一个没有了魂魄的躯壳。她再不会拉我的衣袖掐我的手臂。也许我的生活不过是回复到没有她的时候,可是我却该用多少时间去遗忘和她有关的一切。
她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如同每一次电话里说的那样,用着我不知道的语言。直到她离开了我才知道那句话的含义,一直在一起。
骗人,都是骗子。
她已经变成了一个雪人,没有温度,不会微笑,迎着冬日苍白的阳光,慢慢融化。
不过就只是过完一个冬天而已,她却消失了。
很俗的结尾,我爱你——
苏瞳每天睡前所做的事就是写日记,一本并不怎么厚的笔记本,用黑色水笔一笔一笔地写着。
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还要写日记,用空间BLOG什么的不是很方便么。
当时他回答我说,因为不喜欢。
我曾在他的家里看到厚厚一叠的日记本,但他拒绝给我看,我问他,里面有没有写到我。他沉默,然后回答,没有。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我感觉很失落。
我在很多很多的BLOG里记录着我们的故事,而苏瞳却拒绝将我纳入他的日记。但是后来我知道我错了。
苏瞳捂着左脸,躺在床上辗转了一夜。凌晨四点的时候,他开了灯,一页一页地翻着他的日记,我看到上面写着:
我对你的爱,就像智齿。我以为也许它将永远不会生长出来,然而在不知不觉间,它在叫嚣着疼痛,告诉我,我爱你。
苏瞳他说,我爱你。
他说,他爱我。
第一次,我在他面前哭了,我喊着他的名字对他说,苏瞳,我说过我们要在一起的,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说要在一起的人是我,可是,先离开了的人,也是我。
苏瞳,对不起,对不起,苏瞳……
可是他永远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当我左边的两颗智齿再也感受不到疼痛时,即使我爱你,可是,我们已经不能再在一起了。
生与死的距离,是我站在你面前,而你却看不到我。
天明的时候,也许我就再看不到你。
当你的智齿长到完整的时候,你将不会再感受到疼痛,而你,也会忘了你曾经爱过我。
亲爱的,亲爱的。你会忘了我。
曾经我祈求苏瞳可以爱上我,如今,我如愿了,却永远无法拥有他的爱。
亲爱的,亲爱的。我会记得你为我流的第一滴泪,记得你对我的第一句告白,记得我们曾经的约定。
有的人,可以喜欢,却不可以爱。
有的人,可以爱,却不可以在一起。
苏瞳,我爱你,可是,我们已经不能在一起了,不能。
在苏瞳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对他说:亲爱的,晚安。
亲爱的,我爱你,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