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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孤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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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没有睁开眼睛。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某根神经被人踩住了。是痛吗?太过习惯于忍受伤痛,以至于有时候对过于清晰而明白的“痛”感到陌生、不知所措。
幽对自己身上伤口的增加习以为常,甚至连数目也一清二楚。但是却遗忘了它们的由来——完全记不得了。
幽,时常会对着自己的伤口发呆,努力回忆每个伤口对于他生存的意义。这么多年,只得出一个结论——他还活着。
是的,他还活着。
如今,还明显的感受到那种久违了的刺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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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没有睁开眼睛。
即使身边有陌生人。
多年来为生存而挣扎,他的感官对于外界给出的信号相当的敏锐。
大脑恢复意识的那一刹那,幽浑身的肌肉就极度紧张,因为身边有人;阵阵淡香飘来,更明白的告诉他那是一个女人;轻柔的脚步、悠长的呼吸——还是一个身手不凡的女人!灵敏的双耳则听见了微不可闻的、金属轻擦的声音,是刀还是剑?
若是平时,幽一定会先发制人以自卫。
可是,不是今天。
今天,幽不想动。即使是骨节的轻微摩擦,都会让幽想起大漠里刮起狂风时细沙变成利器的情景。
四肢不能动,思维却变得活跃了。
似乎每天都在生与死之间,“活着”永远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品味、也没有时间体会,生存与死亡之中蕴涵的独特滋味。
师傅说过,痛苦的积聚源于生存本身。
幽不想死,所以只能不停的积聚着代表了痛苦的伤口。就在之前,伤口又多了。生命变得更丰富,还是更苍白呢?
脸色肯定是更苍白了。
幽静静地躺着,细细感受伤口带来的痛觉体验。
“痛”让人难受。有多难受?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比起五岁时的那场雪呢?
那年冬天,是幽记忆中第一次下雪。白色的雪花漫天飞舞,即使幽还不懂事,也知道那场雪真的很美——和娘亲一样美!
平时,娘亲总是把幽关在房里,哪儿也不让去,幽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的小孩子都在院子里玩,听着他们吵闹的声音,幽很羡慕。
幽只见过爹爹一次。因为幽耐不住寂寞,终于在一天夜里偷偷溜出了房间——原来自己家的天井这么大,还有这么长的走廊……然后,幽撞见了一个很威严的人,他见到幽后非常生气,大声训斥着匆匆赶来的娘亲,幽知道自己闯祸了。事后,娘亲冷冷的告诉幽,那个人他应该称之为爹爹,但是娘亲却没有说“爹爹”是什么。不过,幽也不在乎。可是自那件事后,幽就再没有机会离开那个房间了。
又过年了,幽第一次穿上了新衣服。娘亲告诉他,过了今天他就六岁了。娘亲还说,要让他出去玩,幽真的高兴极了!下雪了,娘亲带着幽离开了那房间,甚至,甚至,走出了家门!第一次出门,还飘着漫天的雪花,幽专心的玩着雪,专心的享受着新鲜的世界——没有注意到暗暗躲开的路人,还有——悄悄走开的娘亲……
雪很美,很多,也很冷。
白色的树,白色的路,白色的石头,白色的旷野……
那天开始,幽决定讨厌白色。因为就是这一片近乎残忍的白色,让他跟丢了娘亲,也找不到回家的路。雪片还在往下飘,粘在新衣服上,粘在头发上,粘在脸上,幽第一次尝到了雪的味道——冰冰的,咸咸的,涩涩的……
师傅说,人生就是这样的,总要放弃些什么,然后得到些什么。
直至遇到师傅后,幽才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他有浅绿色的毛发,浅绿色的双眸,尖尖的耳朵,近乎透明的肤色,过轻的体重,以及过低的体温……
对于普通人来说,幽决不是他们的族人。他俊美的外貌、妖异的绿色,都散发出阴森森的恐怖气息。
师傅说,从未见过与他外貌相似的人。
他,是个异类。
师傅还说,生存是自己的责任。
所以,他必须完全靠自己生存下去。
于是,他做了一名孤独的猎人。
猎杀伤人的猛兽,猎杀那些被人希望见不到第二天太阳的人——用来换取生存的自由。
生活是无趣的。
所以,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畏惧死亡。
每当被死神眷顾的时候,幽都会感到恐惧——这种恐惧像只无形的手撕扯着他的神经。不经思索,幽会极力挣脱。就像每次思及“难道我被娘亲丢了?”那种惶恐,那种无助,让幽无所适从;然后,四处逃窜,生怕再度落入那梦魇之中。每当这时,幽会表现出惊人的力量,每每死里逃生。
师傅说,生存是一种本能,而死亡的威胁会激发人的潜能。
因此,生活单调而残酷的重复:出猎,受伤,疗伤,再出猎,再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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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不想睁开眼睛。
过去常常想不起来的一切,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幽忍不住想,临近死亡了吗?
多少次直接面对死亡,却都不如这次这么真切。
幽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水分,血管里液体粘稠的快流不动了。双脚毫无知觉,左手则像在火烧般炙热,连原本一直滋润喉咙的那种液体也消失了。
还要活着吗?第一次思考所谓“生存的本能”,幽感到迟疑了。
伤口在痛,空气也在摩擦着干涸的喉咙——仿佛吸进的不是空气而是沙子,每一次呼吸都让痛感更加清晰。
生存总是带来痛苦,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生活还会有希望的吧?幽总是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现在,幽却感到了那么一丝绝望。
师傅说,付出换取回报,老天爷从不厚此薄彼。
又是一个飘雪的冬天,幽见到了娘亲!
柳眉杏眼,朱唇一点,乌黑的长发挽成发髻映衬着雪白的肤色,紫色长裘滚着黑色貂毛……娘亲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美啊!
直至看见娘亲惊恐的眼神后,幽才知道,那并不是老天爷给予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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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睁开眼睛?
自己的生死该由什么来决定呢?
陌生人正在走近。
一旦发现自己的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幽又有一丝不甘心。
淡香飘近了,更近了!
别过来,不要过来!
放弃挣扎,放弃犹豫,忽略刺骨的疼痛,幽睁开双眼猛然跃起,准备攻击——
浅绿色的长发,浅绿色的双眸,浅浅的微笑,还有尖尖的耳朵,飘扬的绿色衣裙,几乎透明的双手捧着黝黑的水坛子——
呵,
回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