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九章(HE版) ...
-
下了朝后,小厮来报,说程公子求见,君离放下手中的奏折,让他去偏殿等候。
在见到程垂扬君离竟觉得隔了十载之久,明明几个时辰前他还盯着这张脸看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的。想到昨夜发生的荒唐事,君离虽未抬头也遮不住脸上的晕红。
“程……公子有何事?”他的声音有点抖,身上的紫痕还未褪,后面更是说不出的难受,没发热已经是万幸了。
“垂扬来请辞。”功成身退,他不该留。
虽已料到他来的目的,亲耳听他说出口君离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昨夜的种种,难道他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吗?还是说,即使记得,他依旧要走?
“请辞么……”君离喃喃自语道,“若是我不准呢?”
程垂扬一愣,这他倒是真没想过。
“科考在即,还望王上准辞。”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似是下定了要走的决心。
君离遣散身边的人,让小厮们都下去了,上前几步,站到程垂扬面前,拂起衣袖勾起他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四目相对,“你可知我心意?”
手腕处有几处难以发觉的轻微青紫,是昨夜留下的痕迹。
“知。”程垂扬回他。
“那你可曾动过心?”君离又问,哪怕仅有一瞬间也好。
“……”程垂扬说不出话,他也不知。
君离黯然失色,“此去可会后悔?”
“……不悔。”
君离撤回雪白的手指,转身时脸上面露苦涩,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何须强求。
“不悔便好。”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心会如此痛,一寸一寸绞着要把他吞噬。
“国事…繁忙,我便…不送了。”他的声音颤颤巍巍,像一个垂危的病人,若不是强忍着,怕是连这几个字都说不出吧。
“多谢王上款待之恩。”程垂扬顿了一下,不知为何,他心中竟觉得很难过。
“垂扬,告辞。”
君离始终没有再回过头看他一眼,程垂扬也未转身再留恋那一袭红衣,人间情丝,难斩难断。
他想起程垂扬曾教给他的那句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他自以为自己是个铁石心肠之人,遇到那人还是败了。
若他不是这个身份,他定是会随那人去的,荣华富贵也好,居无定所也好,只要跟着那人,便是人间至乐。
只是他自是不能跟那人走的。他有他的天下苍生,我亦有我的黎民百姓。
“你想走,便走吧,再不走,便走不了了。”
君离的声音很淡,波澜不惊,似是已经看透了命数。他逃不过情劫,也逃不过命数。
西澧纪年二百三十七年,外敌大举入侵,先王长沅带军深入敌腹,身受重伤,全国上下抵死相拼,终是两败俱伤,死尸遍野,战火绵延至西澧王宫,所及之处哀鸿遍野。
昔日富丽堂皇的西澧国一夜之间败落了。
“君上,您已经两日未合眼了。”侍卫实在担心他的身体撑不下去,贸然上前提醒道。
“无碍。”君离挥挥手让他下去传召一人,继续看手中的奏折,战事已经持续了一个月,双方皆是损失惨重,可敌国偏偏迟迟不肯撤兵,大有困死他们的意思。
他苦笑一声,刚当上君王便亡国的,他怕是第一人吧。
“将军,粮草还可撑多久?”
“半月有余。”
“城中百姓……”
“君上放心,八成百姓已经安置妥当。”
“那便好。”
君离最担心的便是城中百姓,程垂扬常说国家社稷,最重要的便是黎民,如今若是亡国,他也算对祖上有个交代。
“用我一人换一城,这买卖倒是不亏。”
“君上,未到万不得已之时,万万不可啊!”程垂扬有句话倒是没有说错,西澧国没有一人会同意这等交易。
“父上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
君离点点头,心中的又一块石头放下了。
“将军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虽几日未合眼,可躺在软榻上依然无法入眠,战事吃紧,他作为国君怎能睡得安心?
长此以往,忧虑至疾,眼看又到了盛夏,天气阴雨不定,变化多端,君离便累出了病。
一开始只是觉得头闷,开窗吹吹风便好了,过了几日又开始觉得恶心,让小厮找来几个冰梅子含在嘴里便能缓解,近日来,他又觉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逐渐没了胃口,吃下的东西一犯恶心便吐了,没两天便撑不住了。
贴身小厮叫来了宫里的大夫,可君离日日操劳,不是看奏折就是与大臣商议要事,一商议便是几个时辰,连个看大夫的时间都没有。
今日朝堂之上,这病又犯了,可当着全体大臣的面又不能发作,君离只能强忍着,朝堂上一句话也没说,脸色相当难看,一下朝便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了。
“爹爹怎么来了?”
长沅受了重伤,一直在宫内养伤,闻渡相伴左右,片刻不离,算起来父子两人有小半个月未见了。
君离实在是憔悴的厉害,闻渡话音刚落,又一阵恶心,翻滚的五脏六腑都快呕出来了,却什么也未吐出来。
“医师来了。”小厮在门口传报。
“爹爹无须小题大做,只是近日天气炎热,加上过度操劳罢了,阿离休息几日便好了。”想到又要喝那些苦得咽不下去的药,君离便头疼,当真是比他这病还难受。
闻渡难得如此认真一次,“还是让医师瞧瞧吧。”
又过了几日,天气愈加炎热了,就是呆在寝宫中也觉得受不了,往年解暑还能去北边的小丘上住上几日,如今被困在这深宫当中只觉得难熬。
桌子上的食物也越来越少了,逐渐从山珍海味到了几碟小菜,君离倒是没什么,反正他也吃不下多少,白白浪费。只是这让他意识到宫中的食物撑不了多久了,他一个国君吃的住的自然都是最好的,可也到了这种地步,其他人处境自然不言而喻。
他们耐不住这样热的天气,敌军状况自然也不容乐观,这里易守难攻,将士守了半月,粮草迟迟运不到,又遇上这样难熬的天气,军中怨气满满,加上不少人都知晓他们此战只是为了帮国君夺得美人,更是士气大落。
终于在一个午后,宫中传来好消息。
“君上,敌国撤军了!敌国撤军了!”
君离正在晃神,听到这消息急忙站起来,“当真?”
“千真万确!”将士的声音也有几分激动。
“好好好……”战胜的消息突如其来,君离除了高兴竟不知说什么,“我要亲自去告与父上!”
夏日快过去了。
入秋,京城传来消息,程垂扬夺得头魁,如愿功成名就。
据说当今圣上十分赏识他,还将自己的小女儿许配与他,来年成婚。
君离听了这消息,只说了句,知道了。
西澧纪年二百三十八,战事结束后的第二年,长沅与闻渡诞下一子,取名纪回。
未过几日国君君离突患恶疾病危,兄长君临从恩淮山回来接替王位。
又过了一年,长沅之子纪回长大了,有人说他眉眼间不像长沅和闻渡,看着倒像他已经过世的兄长君离。
京城里都说状元爷得了怪病。
无论是宫里的太医,还是京城里的名医,能请的都请去瞧过了,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上十分重视这件事,广招天下有才学的大夫,赏金极高,每日出出进进状元府的大夫便不下数十人,到后面不仅是大夫,就连江湖术士,算命先生,风水大师都要进来看看。一时之间什么传闻都有,有人说是状元爷被妖物缠上了,也有人说是状元府风水不好,还有人说是他命数至此……流传的多了,百姓也有几分相信了。
话传到了皇上耳朵里,龙颜大怒,郡主刚嫁过去程垂扬便病了,照他们这么说,那不详之物岂不是郡主带去的?竟然还有人说状元府风水不好,他亲赐的府宅,岂是他人可以随便批评的!
不过,皇上虽器重程垂扬,可从他生病到今日为止,除了宫中太医,皇上和大臣还未有人去看望过。
怪就怪在程垂扬这病太怪了,谁也查不出个所以然,不知会不会传染,也不知会不会死人,谁敢贸然前去?
郡主虽已经嫁了过去,可她之前见都没见过程垂扬,只听说他才华出众,如今她嫁过来不过短短时日程垂扬便病了,外边的传闻也瞒不过她的耳朵,郡主一急,便要悔婚。
虽然她嫁过来后两人相敬如宾,可根本没有过过正常的夫妻生活,程垂扬依然整日以郡主称呼她,两人之间也没有任何感情。
现在他人都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了,谁知道哪天就一命呜呼了,她可不愿意自己守一辈子的寡。
一日她进宫把这事与母后说了,皇后与皇上一商议,竟然同意了。
程垂扬整整病了一年,准确来说,是整整睡了一年。他这病症状之一便是长睡,脉搏呼吸一切皆为正常,不吃不喝,却不衰不死。
相比于一年前状元府来来往往门庭若市的局面,如今状元府冷清极了,门口连个守卫也没有,丫鬟少了一半,花花草草虽然还有人打理着,却一点生气也没有。
有日,一位白胡子道士路过此地,觉得颇为奇怪,一问才知具体情况,便上前敲门打算前去探探。
过了许久才有一个打着哈欠的小厮来开了门,问他是谁。
“我乃一云游四海的道士,听闻状元爷病了,或许能让我看上一看?”
他手中的拂尘一挥,大有仙人之风。
“看也没用,太医都没法子,你一个道士能怎么办,快走吧!”那人看了他一眼打算关门。
“既然如此,为何不死马当成活马医,让在下一试?”
那人看他如此执着,便想着也许他真有办法,悬赏的皇榜早就揭了,他也不像是为了银子来的,于是让他等片刻,自己叫来了管家。
管家倒是客气,恭恭敬敬的把他请进去了。
到了程垂扬的房间,道士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让管家找来黑布,把四周透光的地方全都遮住,窗子也全都关上,让人准备了一香炉燃上犀牛角。
不知他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小小的铃铛,轻轻摇了几下,程垂扬的眼皮竟然跳动了下。
道士口中不知念叨着什么,像是咒语,手中的铃铛又晃了几下,程垂扬动了动,竟慢慢睁开了眼。
“你是何人?”
他许久未说过话,言语有些不清晰。
“恩淮山一仙人。”
程垂扬一听,再看他仙风道骨,手中拂尘,确实不像骗人。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梦见在与一人下棋!”
他并不知自己怎么了,只当睡了一觉,屋里黑的很,他也以为是晚上。
“你被心魔魇住,整整睡了一年了。”那仙人指点道。
“一年?!我竟睡了一年?”程垂扬觉得不可思议,他仿佛才梦到了几个片段,连个完整的梦都还没做完呢。
“是啊!你可知许多已经变了啊。”仙人叹了口气,似是在感慨世事无常。
程垂扬摇摇头,他只记得梦中他与一人在水中央,洲上有一小亭,亭中两人对坐,那局还未下完的棋,他怕是要输了。
“我为何会被心魔困在梦中?”程垂扬实在不解。
“因你心事太重,有情而不敢言,久而久之,便成了病。”
“是么?”程垂扬想想,他确实有心事。
“还记得梦中与你下棋之人吗?”仙人问他,程垂扬点点头,梦中虽没有那人的模样,但是那一抹红衣他不会认错。
是君离。
“去吧,他正等着你呢!”
犀牛角燃尽了,仙人也离去了,几个家丁撤去了黑布,又是一片光亮,状元爷的病,好了。
第二日天未亮,程垂扬驾了一匹快马,半月几乎从未停歇,连夜来到了他第一次见君离的地方。
同是春末,再来时却是满眼荒凉。
若不是那一片小树林,他都认不出这是哪里了。
程垂扬按着那日夜影带他们走的路线牵马向前,走了许久都未看见西澧国的影子,他记着第一次来的时候半个时辰便到了,现下他已经兜兜转转了好些时辰都未找到。
仙人临走前交给他一个锦囊,让他遇到困难便打开,此时程垂扬从包裹中拿出,只见锦囊中有一木盒,木盒打开里面竟有一只引路蜂,程垂扬心中暗自佩服仙人料事如神,跟着那引路蜂的方向真的到了城门。
城门与原来还是一样,只是多了两个守卫,那两个守卫没什么也没问他便让他进了城,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从城门到王宫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便是了。
程垂扬一刻也不敢耽搁,城中除了王室贵族不得驾车,程垂扬牵着马紧赶慢赶,饶是这样,他到了宫城门口也已经关门了。
他正想着该如何是好,难不成还去住上次的花楼?边犹豫边走着,他竟看到了一间客栈,客栈虽小,人却不多,程垂扬要了一间客房,把东西放下后下楼要了几个小菜。
这西澧城中原本是没有客栈的,这点程垂扬也觉得很奇怪,叫来小二一问才知道原因。
原来,从上次战争后,国主打通了与外界的通道,国中人允许与外往来,通商,甚至通婚。因此来西澧国经商的人越来越多,客栈也便有了,此前的货币也改为了天下统一的银两。
程垂扬心中赞许君离做得好,又打问了许多这两年国中之事,那小二也有兴致给他讲了许多后才问他,“公子也是来经商的?”
他衣着富贵,又打问了许多外人才不知的事,被误认为是来经商的也不奇怪。
想着,他也便承认了。
程垂扬又打算问些君离的事,那小二听了眉头一皱,“公子有所不知啊,如今的国主已经换人了!”
“怎会?”程垂扬心头一紧,难道是外敌入侵导致的么?
“你且细细说来。”
那小二看店里没有什么人,便讲了起来,“如今的国主是君临殿下,也就是君离殿下的兄长,至于为何君离殿下为何退位说法不一,因此我也不知。”
“不过流传最多的,倒有一个。”
“什么说法?”程垂扬隐隐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就是长沅与闻渡先王之子,其实是君离殿下之子。我们西澧国男子虽可孕,但十分危险,君离殿下也许是因身体变得十分虚弱,无力再承当国君一职,便退位了。”
“哦?”程垂扬大吃一惊,“先王之子?”
“是呀,我们国家凡是有王室血脉之人,一周岁时都要在国君的带领下巡游全城,以示国力不衰,不过这小殿下长的不怎么像两位先王,倒像是君离殿下,还有老人说他简直和君离殿下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程垂扬给了他些银两把他打发走了,自己却陷入了深深地沉思,难不成君离已与他人……不,不会的,他亲耳听见君离说喜欢他的。
按照那小二说的小殿下的年龄推算来,也只有一种可能……
难道是他?!
程垂扬不敢多想,可又忍不住想到辞行前一晚自己做的春梦,那个梦之所以印象深刻,就是因为它太真实了。程垂扬第二天匆匆辞行,正是因为,梦中之人,是君离。
他只觉得不敢面对君离,才匆匆辞别,若那不是梦,而是真的……
程垂扬再不能想下去,他以为自己对君离只是知音之情,对他说下的那些狠心的话也都是为了断绝自己的念想,如今想来,是他太对不起君离了!
次日天刚刚亮,程垂扬便匆匆赶往王宫,他一刻也等不得,他需要知道真相,更想要快点见到君离。
不料他还未进宫便被拦下了,守卫不认识他,坚决不让他进。两人僵持了好大功夫,最后只好叫来了他们的首领。
无巧不成书,那首领恰恰就是他出使时驾车的侍卫,不想两年他已经成了守宫城的将军。
“程公子?!你竟回来了!”那人也认出了程垂扬,很是激动。于他们而言,程垂扬是立过功绩之人,对西澧国有恩,至于其他,他们并不知。
程垂扬向他说明了来意,才得知君离并不在宫中。
“君离殿下身体虚弱,现在住在西南方小丘下,那里冬暖夏凉,气候更适宜些。”
程垂扬向他询问了怎么走,便告辞离开了。过了宫门又走了约一个时辰,他才到了一片小丘脚下,这里环境确实不错,只是人烟稀少了些。他照着那侍卫告诉他的,果然看见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一庭院,院里有一茅草简易搭起来的房屋,门开着,里面却没人。
程垂扬绕过庭院,顺着小路一路走下去,眼前出现了一片湖泊,映着远山,宛若仙境。
走近了,湖中有一湖心亭,竟然和他梦中场景一模一样,亭中坐着一人,着素衣,似是在磨墨。
他一眼便知那是君离。
程垂扬走上桥去,在亭前停了下来,高大的身影投在君离的纸上。
君离手中的笔一顿,站起来吃惊地看着他,仿佛在经历一场梦一般,“你…怎来了?”
他想过千次万次,程垂扬回来的场景,或是他大败敌国之时,或是他退位之时,亦或是他奄奄一息之时,他甚至想过他从鬼门关走了一圈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许会是他,可都没有。
在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看破红尘之时,这个人出现了。
程垂扬回来了。
两人正脉脉不得语之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两人身下传来,只见小小的一只正抱着君离的大腿。
“爹爹他是谁?”
君离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倒是程垂扬先开了口,“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君纪回,小名叫小茴香。”
程垂扬把这个名字默念了好几遍,君纪回,君记回。
原来君离一直在等着他回来。
君离知道程垂扬是喜欢自己的,双方动情才可受孕,若是他一厢情愿,便不可能有纪回。
只是他知道的太晚了,程垂扬已经走了。
后来他被战事拖身,去找程垂扬的事情便一拖再拖,拖到听说他高中,要与他人成婚了。
也许程垂扬动过情,但也许只是那一日而已。
他一直在等,可他一直未回。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程垂扬抱起小茴香,在他小脸上亲了一口。
小茴香嫌弃地擦了擦,又问君离,“阿爹,这个人是谁啊?”
“他…是你父上。”君离低头答。
程垂扬一手牵过君离的手,又在他耳边说了声对不起。
一阵清风忽来,桌子上的君离刚写完的诗被吹了一地。
程垂扬隐约瞥见了那首自己曾教过他的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