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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桃香 ...

  •   6.桃香-一见知君即断肠

      颜道之听了段濛羽的转述,心下略略安定。两人憧憬了一阵,又赏了一番雪景。各自归去。如此,颜道之、颜瞻、红衫就这样在营中住下,然而三人各有心事,日子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安然。
      颜瞻第一个坐不住了。
      “道之,你始终不肯将你那心上人的事,说给我听么?我们也不能……在营中长住啊……”颜瞻说道。
      颜道之蓦地脸红,淡淡一笑:“哥哥……”
      “哎呀,女孩子家都害羞,你让妹子如何张口啊。”红衫掩着嘴吃吃地笑起来。
      “……哥哥你不如给我讲些家中过去的事……”颜道之害羞得紧,想岔开颜瞻的话题。
      “家中事,日后我定会跟你细说。”颜瞻面色淡漠而语气坚定,“道之,你千里迢迢费尽周折才来到这个是非之地,眼下战事又紧,我们这般长久住下去也不是办法。而这些日子以来,我们连这人的面也没见到……我也是为了你的安慰着想,道之。”
      “其实……唉,好吧,我慢慢和你们说。”颜道之害羞地低着头,红着脸,宛如雪中红梅。
      想起过去的那些事,仿佛昨日发生,她目光悠远,两人相遇相知相许的种种一一浮现。心有所恋的人都是这样,一旦提及心中深藏的那个人,甜蜜喜悦总会不由自主地融于面上。凉风习习,她鬓角的细发随风而动,如颤动的梅枝,吐露日渐初春的气息。
      她将两人相遇的情形简简单单地叙述了一番,许多涉及真情实意的地方总是不便启齿的。
      “他名叫江寒卿。”颜道之最后说道。“我逃难失忆后,正是他救了我……‘曼殊’这个名字也是他为我起的……那时我已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从军一直是他的心意,如今也是夙愿得偿。”
      “他的姓氏、家庭背景,当真只知晓这么一点点么?”颜瞻眉尖微蹙。
      “嗯。”颜道之点点头,“如今看来,他的经历与我很是相像……”
      颜道之目尽远方,往昔历历,奔来眼底……

      颜道之悠悠转醒时,但见日色和暖,翠色葱茏,却是浑身酸疼,头痛难忍。身边还闲坐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
      他目光关切,见颜道之转醒,连忙探身关怀。只是这一问,让颜道之头痛难忍,发觉自己已浑然不知家在何处、姓甚名谁了。
      江寒卿身长玉立,书生衣冠,面容慈悲,以貌取人的话,当是世间第一等的好人。
      颜道之感激他萍水相逢,出手援救,二人言语相交,甚是投机,心下更是暖阳一片。
      问及去向何方时,颜道之一片茫然,江寒卿自云父母皆已离世,故变卖家中所有,上京寻亲。念及颜道之无依无靠,江寒卿提议二人一同北上,相互照应再寻出路。
      颜道之终是知晓男女有别的,毕竟是孤男寡女,她躲躲闪闪,深觉不便却也无可奈何,失却记忆,身边又无一亲人。而江寒卿看上去倒很像个好人模样,或可信任吧?她纠结了半日,终是应允了。
      一路之上,江寒卿谨遵礼节,朝行暮宿,颜道之则改换男装,以便出行。二人一路走一路闲话,短短数日,便已好感丛生。
      登山涉水,路途艰难,个别石阶陡峭难行,江寒卿会在看似危险的时候轻轻搀扶她一下,仅仅是隔着衣袖,那样轻柔的一扶,不敢越礼,也不曾怠慢。这个初尝爱意的男子,总会欲说还休地将日渐深浓的爱意轻轻包裹起来,让它有意无意地流露,既怕她因惊觉而躲避,也不愿她浑然不觉而落寞。他努力轻巧地把握着感情流露的方式,但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还是冲动得想将自己的一切都许给她。
      转瞬,却又陷入失落。此时的自己,能给她什么呢?
      不过,失落总是瞬间的事,爱意初萌的甜蜜总会冲淡或者掩盖所有的不得意,前途如何,未来怎样,已不像从前一般令其寒意缠身,就算现在为了“前程”摔得头破血流,也能忘却痛感,任凭鲜血温柔地流出。血会自己慢慢干掉,痛能日渐结痂脱落,岁月静好,光阴流连,有什么能比此时此刻更加甜蜜顺遂呢。
      他认为自己了解她,或许和自己是同一副心肠,许多次同时抬头,目光触碰,她羞涩得迅速将头低下。在山下的饭馆中,他特意留心了一个临窗的位子,窗前几许翠竹掩映,清和安宁,他快步过去,占了那张桌子,将这个好位子让给她。
      她也不推辞,只是脉脉含情地对他颔首莞尔。只一瞬,他便觉得骨血酥麻。
      “若姑娘不嫌弃……我赠你一名,‘曼殊’,如何?省得一直‘姑娘’‘姑娘’地叫你……”江寒卿说。
      颜道之面红莞尔:“曼殊?何以取此名呢?”
      “小生曾有幸在天德寺圆空方丈处修行一段时日。这些日子以来,深觉姑娘你有佛缘……”
      江寒卿还未讲完,颜道之却调皮心起,接口道:“难道你看我骨骼清奇,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吗?有没有什么秘籍传授于我?”

      战乱年光,镇子上街市凋敝,大小店铺尽皆闭门歇业,望不见几个百姓。加之初秋风冷,倍增凄寒。这小馆子里也见不到多少客人,安静得很。
      吃过饭,又去赶路。他寻找由头和她谈天,设想未来的生活,她听后也常常报以赞许的一笑。他就是喜欢这灿然的笑容,为这欢欣的一瞬而费再多的口舌与心思都是值得的。他向往着投身军旅,仰慕醉里挑灯看剑的潇洒,说到这里时他深邃的眼神中满溢豪情的光泽,她也十分配合,欣赏地笑着,神采奕奕。
      当讨论渐趋深入,他们便不再那么快乐了,被许多现实问题狠狠拖曳着,从恋爱的天堂中跌落,真让人无可奈何。江寒卿闪亮的瞳子渐渐回复到往日深不见底的宁邃中,而颜道之也总在努力为他谋划,妄想以自己微博的力量尽可能为他排忧解难。
      那一日,客栈中,她竟在沉默良久之后,痴痴问他:“为了你的胸怀抱负,你能拿出多大的牺牲做代价呢?”
      也许她这样思考了许久吧。这时候的女子总是患得患失,怕只怕妾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或者谁的相思入骨,谁的相念有穷,这番甜蜜的折磨,任是怎样的女子都难以断然拒绝。而他,也懂得这话中隐秘的忧思与清浅的哀怨。
      他起身,瞥一眼门窗已关好,来到她的身旁,将双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上,她懂事地回头看他,目光触上他灼灼的眼神,他半俯下身子,双臂痴缠在她的肩上颈间,轻轻地将头靠近她。她不曾躲闪,任凭他轻柔地将自己搂在怀中,他的唇抵在她的耳旁,轻缓的气息让她的心陡然一颤,一缕异样之感盈满身心。
      “我的胸怀、抱负、功业心,只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
      这样简单直白的表达,出乎她的意料,但也就是这样的简单直白,让她一下子卸去了仅剩的一点点心理防备。她感觉自己像一叶不系舟,逐水飘零,如今终于找到那个可以牵系的港湾,安身的码头,她愿意肆意地倚靠在他的怀中,听凭他所有的需要,她愿意将全部的自己托付给这个两心相惜的人,忘却世俗束缚。
      ……
      “……他的情形和我大抵相似。家中遭难,父母皆故去……我们……”
      她没有继续说出口。“同样无依无靠”这样的语词,不太愿意对哥哥说出。她一直在努力让自己成熟起来,不愿将所有细微的伤痛与可怜的面目呈现在别人面前,即使是亲人,是兄长。
      颜瞻微一点头,懂得妹妹的意思,不必她把所有的话宣之于口。虽然不曾尝试男女之情,但自幼识文断字,他自然读过不少故事,这样的情事,心底总是明白的。
      “你们就这样一路北上?他又是怎么攀附上段府之人的呢?”
      或许是颜瞻对江寒卿这般一介寒微心有鄙夷,直接用了“攀附”这个词,也未顾及到妹妹的感受。而颜道之似乎并未对此太过在意,缓缓启口,将那时的情形一一述来……

      颜道之与江寒卿在房中情意款款,情意渐浓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隐隐的喧嚣声。他的心渐渐不安起来,似有些扫兴,却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他整整衣衫,来到门前窗下想要探听个究竟。而转瞬之间,床帏间只剩下颜道之自己,她愈发为自己方才的忘情大胆而羞惭难当,待他探听到一些消息回转时,已经梳妆整齐了。
      “是哪里传来的声音?”她不安地问道。
      “是段庭庄的大小姐带人来店里。排场颇大,把客堂上吃饭的人都轰出去了。”江寒卿似有深思,一边回答着一边想着什么。
      “段庭庄?”这个名字似乎很熟,却怎么也想不起。
      “嗯……就是那个被称为’铁面金刀’的段将军。”
      此时的客堂上,似乎成了店小二的舞台。
      “哟!大小姐来了!大小姐快、快里面请!”
      “给我们小姐沏一壶上好的茶水来!快去!”
      “是是是!您坐、您坐……大小姐大驾光临!来一壶上好的龙井!”
      店小二唢呐一般的喊声打破了店中的安静。江寒卿在窗边瞧着,只见店小二猫着腰、弓着腿,飞快地踱着步,一边喊一边向后厨房跑去。向左一瞧,两个佩刀的随从小子、两个丫环站在一个黄衣女孩身边,想来这个黄衣女子便是他们口中尊贵的大小姐了。江寒卿一边琢磨,一边不由自主地向段大小姐那边望去,只是众人围着,一时还看不清大小姐的容貌如何。
      “咦?你这贼小子看什么看!不想要你一双狗眼了吗?!”
      “唰”的一声,一片银光晃得人一片眩晕,堂上那被喝骂的男子慌忙站起身来,向拔刀的随从连连作揖,口中念叨着“得罪、得罪”,一溜烟跑掉了。那奴才们见他跑得倒快,于是便收起了刀,厉声道:
      “小心点儿!你的狗眼还不配看我家小姐!”
      江寒卿见到这番情景,立在那里,沉思了好一会儿,甚至没有觉察颜道之已经来到他的身边。她似乎早已猜透了他的心思,不声不响地一起沉默着,抑或说,在等待,等着他自己吐露心声。
      良久,他转过身,看到了她的陪伴。
      江寒卿并未盲目下楼,他筹谋着,不知该怎样迈出这一步。
      不多时,客堂中又是一阵骚乱,他留心看着,原来又有一帮人闯了进来。
      “哟!哪儿来的妞?姿色不错嘛!”
      客堂中一阵令人作呕的哄笑。
      “看样子,这妞还会点功夫,不错嘛,老子就好这一口!来,给大爷练一个!”
      不出所料,拔刀声不绝于耳,躲在窗后的人,甚至可以看到近在眼前的灼人刀光、两拨狂愤的粗人怒目而视的景象,令人屏息的短暂安静之后,他推测着,不知这将门虎女与市井蛮人相比,谁能胜过谁。
      没有料到的是,他们的人数远超“大小姐”的手下,而且那也不仅仅是只会聚众斗殴赌博闹事的市井蛮人。
      “有眼不识泰山了吧。被我们黑风寨大当家看上了,是你的福分,你还想怎么着?”
      “即使做个小,也怕你攀不上!”
      “我们大当家身边可不缺漂亮女人!”
      “恶贼!当真不知道我们小姐是谁么?胆敢口出狂言!”
      不出意料,摔桌砸椅的巨响震得人双耳欲聋,一阵刀劈斧砍,唬得人不敢出头,不多时,江寒卿听到几声女子的娇呼,他心中略有了些决断。
      果然,从窗边看去,这大小姐身边的几个小厮中刀倒地,不知是否尚在人世,而小丫鬟们身带血迹拼死护在小姐身边。他仅仅窥见了那娇小的背影,而那惊惧的神色却那样清晰地浮现在他脑际。
      “哈哈哈哈哈!”
      “小妞,来吧。这两个丫鬟老子也纳了,山上的弟兄那么多,给大家分分!”
      “大当家英明!”
      “谢谢老大!”
      他们一步步逼近这唾手可得的猎物,哄笑演变成忘乎所以的狂笑,他们并没有扑食般一哄而上,胜利在望的时候,扑上去反而冲淡了享受过程的乐趣,而一步步走向囊中之物的感觉才最值得玩味不已,尽管这是些山寨中无恶不作的贼人,却也不乏生活经验,他们尽情享受着这种折磨人心的乐趣,头脑、思索、警惕这些东西已经被他们忘在脑后了。
      头脑发昏的猛兽,拼不过精明的猎人。
      他,江寒卿,就在“大小姐”近乎绝望的时候,神一样地出现了。
      在“大小姐”眼中,他确如神兵天降。
      “大小姐”记得他冷峻低沉却令人胆寒的喝令:“滚开!放开她!”
      “大小姐”记得他一身书生打扮却有反手夺刀、借力毙敌的身手。
      也记得他不多时便令那些喽啰或死或伤,而所谓的“大当家的”,已被他钳在臂弯,脖下横刀,令他动也不敢一动。
      一声声、一幕幕,她记得很是清楚,毕竟是“将门虎女”,她倒并未吓破了胆,他在她羞愤而绝望的时候,“横空出世”般拯救了她,因此,她牢记于心。
      那润洁晶莹的雪肤上,方才恼怒而不可遏的通红,渐渐化作一层浅浅的红晕。
      “大小姐。这贼人,出言辱人,欺人太甚,在下请姑娘示下。今天我要取了他的性命。”
      “大小姐”已经回过神来,目露感激之色,不多想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他却没有立即动手。
      “你就是黑风寨的大当家?你欠我一笔血债。”
      “什么?我欠你?我、我欠你什么我?我根本没见过你!”
      他紧紧制住他无谓的挣扎,依旧那般冷峻。
      “天德寺。”
      他感到手中这位杀人无数的强盗,颤抖了一下。
      “圆空方丈,便死于你手下罢。”
      “他、那老秃驴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似乎还不死心。
      “他授我武功……是我师父……这些,你不必知道了……”
      他的刀,已随他一语道出,轻轻划下。
      血花绽放。“大当家”疯狂地做着最后的吼叫。
      “黑风恶贼,荼毒百姓,欺男霸女,十恶不赦。”
      白光一道赫然飞过,刀刃以令人不察的神速略过他的脖颈。
      喷涌的血光,是他人生的最好注脚。
      “大当家”渐渐瘫软下去,带着恬不知耻的不甘与鄙陋。他不屑于让这样肮脏的贼人再与他的肌肤接触一次。放开手,任他的躯体放肆地瘫在地上。
      那些不足称道的喽啰们,活着的,逃走了。
      他也没有再追穷寇。
      “大小姐”抱拳,单膝跪在地上,感激敬佩的神色夹杂。身边的丫鬟也随她跪下。
      “义士救命之恩,我段霭云没齿难忘,终生铭记!”
      他连忙扶起她,口中道些宽慰解劝之语,浅淡的笑容浮现。
      “大小姐”定要重重谢他,一定要他随自己返回家中,设宴款待。他做了些无谓的推辞,也就应允了。
      这是他的计策,也不是他的计策。毕竟这“大当家”的介入帮了他最大的忙,只是没有人知道“大当家”就这样偶然地用性命帮助了他。
      他向“大小姐”解释,与自己同行的还有一人,于是她热情地邀请他们随她一起回去。
      颜道之,袅袅娜娜地走下楼去,含着不辨悲喜的表情,福了福身,在这样的“大小姐”面前,略略怯懦。
      “大小姐”却不会去注意这些,在她眼中这些全都是细枝末节无需关注,她面露喜色,欢快地向江寒卿介绍着自己。
      “本姑娘便是‘铁面金刀’段庭庄的长女,名唤‘霭云’,今日仰仗公子搭救,霭云感激不尽!请各位随霭云回家,家严家慈必定款待诸位……也请几位为我做个见证。”
      他们搭着受伤的侍从,而一名小厮早已断气,只得尚且留在店中,等从段府中调来人手再行安葬。他们一步步向外走,却忘记了一件事。
      一直蜷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的店小二,此时颤颤巍巍地站在他们身后。
      颜道之看到这一片狼藉的样子,心下一动,不经意的一回头,看到了此时的店小二。
      “等等!我们忘了他了!”
      江寒卿一副积极的样子,对段霭云说:“大小姐,可否给店小二贴补些银两,这桌椅板凳都坏掉了,茶壶杯碗碎了一地……”
      不消多说,段霭云从腰间钱袋中取出一锭银子,抛给了面色惊恐的店小二。
      “谢谢大小姐!谢谢大侠!谢谢大英雄们!”
      店小二似乎感激得语无伦次。

      数日后。
      客房面朝东方,这个时辰总显得阴暗许多,虽然是大户人家,客房的装饰也很简陋,或者说,客人亦分三六九等。
      颜道之坐在桌前,郁郁寡欢。
      她一遍遍回想着心上人对她所说的一字一句,回想着段霭云话里话外的讽意,以及那段母周夫人那飞扬的眉梢、尖刻的语调。她有些怀疑,也略略胆寒。
      “曼殊,你在么?”
      依旧是那般冷意柔情的声音,她本不想开门的,但他不住敲门,尤其是心,舍不下。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还生我的气啊?”
      他一进门,就淘气地刮着她的鼻头,给她制造些轻松的氛围,他素知颜道之性子沉静,容易沉心,于是更加装作一番活泼的傻样子。
      江寒卿左哄右劝,颜道之还是那老样子,眼见得不奏效,他也倦了,一屁股坐在榻上,垂头丧气。颜道之终于缓缓张口:“你……你要走了么?”
      话甫一出口,她不争气的眼泪就滚滚流下,就像开了闸门一般,止不住,也不愿止。
      他站起身子,在窗前深沉怅望,良久:“你是明白我的……而且段霭云已经写了封举荐信,不日我就要赶去军营、投身她父亲帐下去了。你也知道,现在两国交战,战事紧急……”
      她只是那般楚楚可怜地抽泣着,也不知有没有在听解释。
      他只好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握着细嫩的双手,心疼不已,良久无言。
      他胸膛的热度,难以温暖她哭得微微颤抖的娇躯,她似乎就这样纤弱不堪地立在他的手心里。他心底,也许也为她隐隐担忧。
      “我知道,你怕段霭云的手段,怕她对你苛刻。”
      她不言。
      “还有那个周夫人……”
      他感到她的眼泪骤然而增,他确实猜中了她的心思。
      “你……你能带我走么?非亲非故的,留在这里,我……我……”
      她知道自己的这一问有多么徒劳。
      “曼殊,给我一年时间,最多两年,我一定功名加身,回来接你,迎娶你过门,给你一个安稳的家。”
      他那么诚恳,郑重,眉尖随着语声的起伏而微微耸动,深邃的眸子仿佛光影绰绰,燃亮着她幽暗的心。
      她允了。只好允了,否则又能如何呢。她留不住他,她也不能留他,早知有这样一天,虽然早已知晓,如今分别在即,却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等你”,泪水不断,他心疼不已,抚着她柔顺凌乱的发,笃定地说:“我想为你打一个天下。”
      颜道之惊异地看着他,似乎一个昳丽流光的世界就这样展现在她眼前,她不知自己是否生受得起,纷乱的心思甚至让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怎么说怎么做。月色深沉,窗外树影簌簌,称得这番激烈的誓言那样雄壮,也略略悲凉。
      他打横抱起颜道之,向着床帐走去。

      自段霭云将江寒卿与颜道之二人引回家中,并对其母周姨娘大加赞扬与感激之语,周姨娘便暗自明白了女儿的心意。她在段家并非正妻,然正妻长久卧病在床,段庭庄常年在外征战,她则渐渐羽翼丰满,有了料理家事的权力,一心要圆满女儿的心意,故对于江寒卿的心愿与请求,自然是百般应承,千好万好地应允了江寒卿意欲将颜道之“寄存”在段府的心思,算是个顺水人情。颜道之一介身世不清不楚又失却了记忆的孤苦女子,虽勉强算是段霭云半个救命恩人,但长居久住,甚是不妥,可也并无其他法子。对于江颜二人的“芳心互许”,段氏母女并不放在眼里。毕竟,以周姨娘此时在段府的地位和手段,除掉颜道之这样的“绊脚石”再容易不过。
      不出颜道之所料,段氏母女的“本来面目”很快便显露得一清二楚,而出乎她意料的事,二人对颜道之的“礼遇”不过数日的工夫。
      “你给我记住!江寒卿不会娶你的。别再痴心妄想了!老老实实伺候我,我就开恩给你配个年轻些的小厮。”
      这张狂的样子,让颜道之悲从中来,恼恨不已。当初她得知救命恩人江寒卿的请求后,信誓旦旦地说这段时日一定会照顾好颜道之,她太天真,不知在客堂上江寒卿冷峻幽深的微笑早已俘获了这位段大小姐的心,救命之恩,在段霭云看来这就是戏文上英雄救美的最好注脚,而跋扈专横如她,又怎会甘心这样一个比她更加娇弱静美的女子做她爱情的隐患?!无依无靠,依旧如当初一般,漂泊无定,寄人篱下,尤其是屈身于这样出言咄咄逼人的女人手下。颜道之陷入了无尽绝望。
      每当江寒卿从军营捎回万金家书,段霭云总会抢先一步拿到,读罢便心生恨意。自小养尊处优,只要是自己想得到的,她必然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而这英挺的男人,既然俘获了她的心,就似乎必须要负责到底,尽管他也许并不知道事态会发展到这样的境地。
      段霭云本不想将信给颜道之看,可身边的小丫鬟提醒了她,如果没有颜道之的回信,江寒卿定会起了疑心,若从军营赶回,岂不是坏了大事,如此段霭云就再无和江寒卿在一起的机会了。所以段霭云必须取得颜道之的亲笔回信,才能掌握这一切的发展,实现她的目的。
      “想知道江寒卿的消息?呵呵!信在我手里,”她得意洋洋地摇晃着信,可是很快她又变了脸色,“为什么要让你先遇到他!你……”她越说越恼怒,扬手给了颜道之一个狠狠的耳光。
      颜道之跌在地上,恼怒至极,捂着红肿起来的脸颊,一字一顿恨恨地说道:“大小姐,你这副样子,如何配得上他。”
      这一句当真刺中了段霭云的心,她立时发作,喝令两个丫鬟插住门,又不由分说上前去摁住颜道之,颜道之恼极,想起江寒卿走后的这些日子里,段霭云横眉冷对,周姨娘冷嘲热讽,她早已存了离去之意,而今日段霭云竟公然这样狠毒地对待她,她又岂能再忍下去。
      无奈,段府的丫鬟,也是略有一些武艺在身的,颜道之柔身弱体,似乎并不是她们的对手,她被那两个丫鬟死死制住,动弹不得,而段霭云上前,取下发髻上的一支簪子,狠狠地扎上了她的身子。
      颜道之痛得死去活来,段霭云怕她的惨叫声引来母亲,忙从旁边取来一块手绢,塞进她的嘴里,接着又是几记耳光,眼见她清瘦白皙的面上渐渐肿了起来,段霭云惬意地笑了,又觉得还不算过瘾,又向着颜道之的手指狠狠踩了上去。
      她本就身子弱,又猛地受了这般责打,身心俱损,不时便昏倒在地。段霭云见状,命人将她丢进马厩,并指了一个小厮看管着,不许她醒后逃走。
      她醒来时,已是半夜,寒风萧瑟,她身上疼得难以起身,许久,才发觉这里是段府的马厩。正如段霭云所想,她醒来后只想着逃离出去,她尽量轻移身形,拖着病痛的身子,想要溜出后门,而不巧的是,那两个小厮睡得浅,听到了她的动静。
      她又一次被带回了段霭云的面前,只是此时段霭云睡的正香,没有人敢吵醒她,小厮们只好将颜道之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丢在大小姐的房门前,死死看管着,留待大小姐醒来后发落。
      秋意渐起,寒风席卷,颜道之早已在清晨的严霜中昏死过去。段府的花木枯叶尽数落去,偶有几片黄叶扫过她红紫的面庞,她早已失去知觉。
      外面,隐隐的喧闹声传来,像是在夸奖清扫落叶的丫鬟:“浅墨越发心灵手巧了,这院子打扫的多干净啊!像你这样不偷懒又忠心的丫头真是太少了。现在的世道乱,像你这样从小在我们家里长大的丫头,知根知底儿,放在大小姐身边我们做长辈的也放心。”
      周氏一进来,便斜飞着三角眼将浅墨“表扬”了一番,浅墨素知周氏的品性,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手拿笤帚怯怯地立在那儿,福一福身,低着头轻声说:
      “太太夸奖浅墨,浅墨愧不敢当。奴婢年轻不更事,还得太太多费心教导。”
      “我就喜欢浅墨这份实诚!老实巴交的孩子,看你这身子骨多瘦弱啊,回头我叫老陈管家给你多发一份月钱,你买些好东西补补身子。”
      周氏一边说,一边瞥着昏死在廊间的颜道之,她厌恶万分地轻呸一口,转身进了段霭云的屋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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