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寒露滴鸣蛩 ...
-
潋姑是天界采露的小仙，她是凡人死后魂归故里，故乡是当年玉帝升仙的地方。她并不知道自己有过这段契机成仙，只晓得每日晨光熹微抑或蒙蒙亮青天，她就要提着竹篓，持着竹舀，在王母的瑶池百花微绽时采露。她天天都疲劳不堪，上仙闲情雅致也及喜爱品茶。百花露，白花露，菖蒲露，柏叶露，韭叶露。有些草木只有人间才能寻到，她因此常常下凡。只是在西王母管辖的范围，昆仑山南月欲斜，每每入夜她都会提裙背篓与夜雾化为一体。
很少有仙者能看见她的影子，她勤恳的宛如凡人农妇，时而夜气褪去，朝暮白云里。她还未赶回仙界，就站在仙凡交界处。凝望立夏时梯田上稀疏农民在充分利用晴好天气插秧，“立夏种半田”，春花作物也忙着收割，她知道一入凡间时间便很漫长，山中客一般。她一望就是整个夏季!
她衣袂忽然就翩飞起，竹篓藏的人间露也尽数散落，人世间就降了一场暮春最后一场雨，有人说这场雨和往日里的不一样，甜丝丝，还芳馨阵阵，舒爽心神!这是她留给人间的一场绵薄的福泽，她回到仙界。目中仿佛空无一物，只想快些把采回的露水交到司花仙子里，她似是看见了司花仙子在和与谁交谈。她提篮等待，那人的侧脸在花丛掩映里。七色的流光带着尘埃浮动，那一束束光柱横隔着。那人忽然抬眸，潋姑与他对视着。好像第一次入世间遇见的野鹿，轻灵矫捷。
“潋姑，这位是曲湘君。他想寻菖蒲露，你那里可还有些”司花仙子启唇娴雅的问道。
“回仙子，菖蒲生长在凡间。不日便去凡间采取，仙君那时再来便可”潋姑将新采集的露水盏端放在香案上，转身便离开了。想着菖蒲花生月长满，再下凡便要许久才能盼到此花生长。
像许多次采露一样，她在站在仙凡交界的云烟深处。却忘了交界处也是妖魔觊觎升仙的圣地。她打开一盏露水想再为人间送去甘霖，却隐约一团黑影逼进，魔界的小喽啰齐聚。一个两个不在话下，放眼望去数以千计的阵容。潋姑挥袖击退了两只，顷刻宛如蚕食一般魔灵全部附在她身上，她知道这是魔尊在吸仙气。她修行尚浅，仙力微波。露水盏怦然倒地!这时一道强光闪过，魔灵匆匆退去。她却已虚弱的站不稳，还好忽然有支点撑起了她。她望见了他，他将她搂在肩上。面无表情为她传输了仙气，她渐渐好转。有些羞涩，匆忙道了句:“多谢上仙，菖蒲露待我采撷完亲自交到上仙手中!”
“可以帮我只条通往凡间的路吗”他淡然道
“仙君不知天条戒律吗？我只是个采露小仙，凡间也从未真正踏入。此地仙凡交界，凡间的草木皆可生长。方便采露才来此而已”
“潋姑仙子，百年如一日探访这里。不可能不知道通往凡间的捷径。”
“仙君是感触广寒凄清仙界寡欢想去人间一探吧！每年夏至站在这里就可以看见人间景致，仙君感兴趣我可以陪你看这烟火人间，便不必下凡，触犯天条!
“仙子有所不知”他敛下眉目，欲言又止，“凡间景致许多年前便欣赏过，此次下凡不瞒仙子说，在下是去寻一个凡人”
“凡人千万，芸芸众生多难寻”
“她在等我……”
潋姑的目光聚拢，莞尔而笑“仙君就不怕我禀告天帝吗”
“你不会”他似是没有多虑就脱口而出
“为甚，就因为我无争。还是因为仙君觉得我没有这个胆量”
“直觉吧，很好笑。一个仙君竟然会相信此类言说。你身上透着股尘世气息”
“仙君是觉得我整日奔波宛如凡人为生计劳苦吗？”
“仙子何故总是否认自己”
“有吗，让仙君见笑了。你且随我来!”潋姑拨开云雾，用玉簪划出细碎的压痕，立刻显出石子小径。“这是人间的一处石径，往下迈过山峦就是人间集市可见宫殿数十所，碧瓦飞甍高垣睥睨，连亘(gèn)六七里，居然城郭矣。中有楼若者，堂若者，坊若者。不瞒仙君说我也曾偷历凡间。
“多谢仙子，在下此行不为贪图人间闲乐。是寻人”
“哦！莫不是仙君的心上人，人间都称‘娘子’”
“仙子，此事切勿玩笑关系她的性命安危，她只是凡间弱女子”
“那她知道你的身份吗？”
“她知道的”
“哦那仙君可知凡间女子比仙女们更会玩弄心术，这是神仙不练的法术”
“仙子在下先行告退，多谢！”说着他便顺着小径步履匆匆，衣角也生风而起。
潋姑犹豫了一会望着他渐远，缓缓踏上小径。
人间四月天气和且清，春日迟。四月里也寒风瑟骨，潋姑望见一只燕子飞到烟水里，她抛开锦缎，纯白的锻绸浸在烟水里宛如水墨氤氲。一位老妇人拄着拐杖一步一咳蹒跚的走到她面前抬眼望着她目光里满是希翼“六十年前，看见你时我啊……咳咳还是垂髫!怎的……我都这副模样你还是没变啊！老了人也糊涂了唉～”
她忽然想起上次历经凡间时救过一个小姑娘，小姑娘饥寒交迫奄奄一息，她便将新采的露水喂她服下。她望着老妇人的身影从烟水里来又没入烟水，这样的人间比仙境还缥缈。
等阳光渐升，集市也热闹起来。她可以嗅到空气里的仙气，那是曲湘的气息。她寻着气息在一座花台庭院小阁楼里看见了曲湘和他身边的女子。这确是一个普通的凡尘女子，却有道不出的韵致。双眸似水，带着彻骨的寒冷，似乎能看透一切，一袭白衣委地，只挑起几缕用蝴蝶流苏浅浅绾起。面上不施粉黛，也称不上绝色容颜。三分病态，不知含了几分娇作。正在秋千上与曲湘耳鬓厮磨，曲湘笑的很自然。也很俗世看不出他是仙人，那么一看就好像是一个书香世家走出的谦谦公子一样。
想着原来这个不见经传的上仙也不过是贪恋七情六欲，情丝都没斩断怎么位临仙班的。想着她摇摇头，想着去五岳顶山采集一回最佳的人间露水，再赶回来催促他回天庭也够成全了。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都赶去一趟，后抵达黄山。云海浩茫茫，她将云雾茶凝聚的露水一并采得，满心欢喜的去找曲湘回天庭。
那是一个红烛摇曳的夜，她看不懂那些暖色的寓意，只听到已经入秋的雨点强而猛的撞击着院门和格窗。她站在窗外想等曲湘出来，告诉他仙界已经轮近的一日光阴了，仙班上朝的时刻快到了，让他速速与她回去。她不想以仙者的身份贸然出现在那个女子面前，便等想等着曲湘出现，谁知仙人淋一夜雨也会感到寒冷。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凡人的体质没有凡人的感触没有凡人的爱恨。却在雨中似是流了一滴泪，她有些恍惚。忽的门打开了，那是一个女子撑着朱红色的油纸伞，穿着薄薄的亵衣。她的周遭散发着妖灵的气息还有时有时无的仙气，没有丝毫凡人的气息。但她的面容却又那么像凡尘女子。
“你是妖，九尾灵狐听说狐狸修炼人形后都是容颜貌美，你这副模样还真像个凡人”潋姑隔着雨帘默然道。
“你们神仙真是可笑，只有道行浅的狐狸幻化的人形才美，那只是迷惑凡人的。我嘛!是千年狐，蛊惑的自然是仙人。懂了吗，小仙女!”那女子眼神里又透着一股凄楚仿佛在迫使潋姑相信她，情不自禁的对她怜生好感。
“他知道你是妖吗”
“说的真难听，他只相信人间的真情，找他的前盟海誓。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放他走，我留下给你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就是他啊！”
“难道不是仙气和灵力吗”
“小仙女啊，你怎么那么天真啊!我们九尾狐臭名远昭从哪里获得好姻缘啊！我们也要孕育后代呢！他情我愿，何乐而不为!”
“恶俗！”潋姑闯进屋子，却一阵心酸，曲湘安稳的躺在床上似是入眠很深。她低下头唤了唤他的名字，他没有理睬。女子收伞有些踉跄的坐到床沿边。挽起袖角为他擦汗，无限宠爱道“又做噩梦了吧！”他寻菖蒲露原来是想给她治愈腿伤，她确实是只好狐狸，因为救一个镇子的人免受暴雨侵袭，被天雷劈到了后腿。这样郎情妾意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这一切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她最与世无争想着救命之恩一定要报，就洒了所有新采集的露水将人间节季大变，又回到一年春日。冥冥中更改了光阴，她知道这是大罪。
很快，天兵便将她压倒仙台鞭刑，她只是小仙，十挞鞭已让她吃不消。她没有办法去采集露水，想着人间又是一年了。再不去布雨换季，曲湘下凡私会狐妖的事情就要败露了，她拖着病殃殃的身子去司花阁偷以前寄放在司花仙子那儿的露水。司花仙子望着她可怜给了她一盏，她猝不及防施法将司花仙子定格，取走了整个司花阁的露水。尽数在昆仑山下散到人间，想着人间应是更迭了百年。百年后曲湘也应该回来了。自己不过是受点天规，他依旧无恙那也挺划算。
这次她被雷鸣电闪击的支离破碎，法术尽失，只留一口仙气在胸中。只是曲湘还没有返天庭，她知道人间百年已过，她一定要去把他寻回来。仙凡交界处，魔尊又蠢蠢欲动，这次他没有派魔灵而是现身在潋姑面前，魔尊的眼里尽是欲望。她白唇皓眸一脸憔悴，魔尊走到她身边轻呼一口气，紫黑的浓雾让她喘不过气，刀俎和鱼肉。魔尊捏起她的下巴，她不是不想对视只是丝毫没有力气。冰冷无味的吻，她索然放纵。以为这是魔尊在吸走她最后的仙气，谁知愈来愈缠绵。似有了人间男女相拥的气息，魔尊再给她灌真气。她四肢渐渐有力，却重心不稳倒在他怀里，迷离中听到他说“你是本尊见过，最像凡人的仙子！”
醒来时已在凡间，她一个执念:快去找曲湘让他回天庭快回天庭，就算露个面在下凡也来得及。
她一脸风尘仆仆站在曲湘面前，曲湘提着几条鱼像凡夫一样准备拎回家给娇妻补身子。潋姑一把抓住他的手，蓬头垢面一面如旧“走，快走，仙界快发现了。”
曲湘一把扯开她的手，似是斥责又似有嫌弃“与你何干，你一身魔气果真在那种污秽地待久了还是会脏”
潋姑愣住了，她顾不得心酸又赶忙拉住他
“曲湘上仙，你不是凡人，仙界已经发现你私下凡间的事了。再知道你与狐妖勾搭，你和狐妖都是死路一条，快和我回天庭”
“不要再这样惹人做厌了，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他用力甩开她，她连击追随，他一挥袖对她施法，将她重重拍倒在地。血从她口中溢出，不一会倾盆大雨。这是夏日的暴雨，她法力尽失与凡人无异。新伤旧患接踵而至，在雨中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属于凡人撕心裂肺的疼痛，她脑海里不停在想缘由，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曲湘这样执念这样付出，她想不出答案也无迹可寻。难道只是因为一次恰好的营救，那这一次次的重创也应该算不相欠了吧。难道只是因为他一句“直觉吧”不！绝不是这样！
万念俱寂时她听到一阵嬉笑声，“哟，兄弟快看，美人”
“哪呢？”
“这还娇滴滴的看来没力气很需要咱兄弟帮忙啊”
“蠢货，看什么扛起来啊！”声音在脑海里渐弱，她也意识全无。醒来时，她嗅到了凡人的血腥味，身旁是两个人的头颅。她望着沾满鲜血的手，失魂落魄的走。九尾灵狐出现在她面前，“曲湘不会和你走的，我这点能耐都没，千年修行岂不是白费了！”
“你爱他吗？”
“哈哈哈，我没听错吧，你们神仙还会说爱情！”
“你对他到底是爱还是觊觎他是帝君六子的身份”
“当然……是爱了！哈哈哈！可笑啊可笑，小仙女，你现在全身魔气昨夜这两个凡人欺辱你可是我帮你把他们杀了的。为你报仇，你是不是要为我和曲湘做点什么回报啊！”
“你！”潋姑不可置信的望着躺在地上头颅。
“我知道你为曲湘私自篡改节气混乱天地时差，这样是不管用的除非你彻底的将天地逆势，仙界从此就再也不会记起有曲湘和潋姑了！”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了，我生下的九尾之子是天狐之后，日后一定统领妖界，我就是妖后。”
“那曲湘只是你的一枚棋子，你爱过他吗？”
“你爱过就行”
“是吗？我怎么可能有情欲呢！我是仙啊！升仙时就斩断情根了啊”
“傻丫头，情根是会长得啊！你只要把自己变成一滴寒露就可以颠倒时节了，你本身就是凡人的一滴泪凝聚在空中，天帝回乡时依附在其身上，而后在天庭得道成仙的。不过要你还为原体而已”
“那我怎样才能变成寒露呢！”
“你已经堕入魔道了！去昆仑山顶，正午时分，佛祖的佛光倾洒一丝就足够了！”
潋姑腾起云雾发觉无力升起
“我来帮你吧！”
灵狐施法唤来一只白狐带着潋姑直奔昆仑山顶。
佛光只轻轻扫过她脸颊，她没有预想中撕裂的疼痛，只感觉到温暖。她仿佛看见了，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想起那年三月莺时，云岫成诗。故事被晕染，似是春雪化时正是花开满枝的好时节。她和最心仪的人融在春景里。忽然离散那人不知怎的消失了，她很悲郁。淤积愁思积劳成疾，病倒后再也没醒，只剩下眼角一颗泪。
寒露滴鸣蛩！人间又萧瑟起来，曲湘挽着灵狐的手涉岸看花灯“娘子，今天是寒露吧！多添衣件衣吧”
“相公，你知道我是灵狐吗”
“知道”曲湘无限柔情的望着她。
“那你知道前世，潋姑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的泪幻化而成的吗？”
“一开始就知道！”
“那你为何不拆穿我，为何还要和我共度此生”
“前世何苦纠缠，她也是痴。今生我只爱灵狐”
“那她呢！”灵狐似也有些不忍。
“她，真的没多少记忆了，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干嘛总是提她，娘子！”
“相公，我从前想着你是仙者我们的孩儿一定不凡可以统领妖界，现在我想怀上一个凡人。平平安安淡淡的过活，我把内丹给了魔尊他服下后以为可以法力大增，与天帝抗衡。阴阳相克，自取灭亡！仙界已经没有威胁！我也变成凡人了！相公你快和天帝商讨让他赐你凡胎。我们安稳度过此生，足矣”灵狐靠在他肩上，他扶着她的银色的发
“可惜，你已衰老。
天帝知道魔尊爱慕潋姑，特意派我去演救潋姑的一出戏，她本就是前世的痴念。再次看见我注定一往情深。而我成仙时便斩断情根！对她……对你！早就毫无动摇，只当是完成天帝的命令！天帝本就打算牺牲潋姑消灭魔尊，而你也算是牺牲品吧”
灵狐手中的花灯坠地，她扶着肚子“相公，我不怪你，我都能理解。只是孩子，他是无辜的啊！你留下来陪我把孩子生下来好不好！”
“笑话！你现在的年纪已是凡人花甲之年，孩子早就胎死腹中了！”曲湘忽然站起身背对着灵狐话语中听不出任何情感。
“那……你别走……相公……相公”灵狐苍老的声音声嘶力竭的嘶吼着，一个踉跄遁入河水中，她无力的怕打着。花灯一同坠入水中被拍打的水花溅湿，骤然暗淡。
曲湘听到扑棱声渐消，赶回天庭后，天帝重赏，他却没有丝毫感触。那一天他来到昆仑山仙凡交界的云烟处，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个声音:“仙君是感触广寒凄清仙界寡欢想去人间一探吧！每年夏至站在这里就可以看见人间景致，仙君感兴趣我可以陪你看这烟火人间。”
他闭上眼隐约看见有人在苍茫水色里踏云而来，共赴烟火人间。
人间又至寒露入暮愁衣单的时节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寒露滴鸣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