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难言》安琪511

91、风月无情

　　香港，小雨。
　　黎莺莺下了飞机，坐出租来到张先生帮她提前订下的酒店。
　　倚在窗边看着车来车往，阴雨天，整个香港灰蒙蒙的一片。香港，原来这就是白飞宇从小生长的城市了。莺莺一时有些恍惚，她十年前就该来这地方的。
　　她想起从家乡第一次来北京参加新人选秀时坐火车的情形。那时她豆蔻年少心怀梦想，在乡下时一直以为天安门广场连铺地的砖都是闪闪发亮的汉白玉呢。她靠在车窗旁，看着两侧青山，农田，电线杆、车站、隧道、铁桥、烟囱——飞快向后闪过消失，从家乡到北京，好长好长的一段路！
　　这时，手机来电细微振动。
　　是张先生的电话。
　　“小莺，我已告诉白飞宇你所居酒店的地址了。他没多久就会来见你。”张先生停了一停，考虑着是否提前告诉她真相，心头一软还是把想说的话硬咽下去。“他说他马上来见你。你准备一下。”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不过普通朋友见个面而已。”莺莺强作镇定，脑子里却茫然一片。
　　“小莺你要记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还有关心你的朋友，还有需要你的俊熙，还有，景清一直等着你回来。”张先生听出她语气异常，心中登时七上八下。
　　“你放心，我没事的。”她安慰着对方，无心去体会他话中意味。

　　门铃响了。
　　是飞宇。
　　黎莺莺登时呼吸急促，整个身子都微微发起抖来，她努力深呼吸几次平静心绪。随后，打开房门。
　　时光静止。
　　白飞宇穿一件熨烫整齐的黑色风衣，五十不到的人戴了一顶老年人喜欢戴的深蓝色鸭舌帽。包裹着他的那件风衣甚是宽大，显得他整个人象是缩在衣裳里的骨头架子。
　　不思量，自难相忘 !
　　他老了，瘦了，倦了。
　　莺莺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咬得唇色发白，她不知此时最合适的表情是该哭还是该笑，但如同对普通朋友一般的客套寒暄她又无论如何做不到。
　　“乖。”白飞宇沙哑着嗓子如同以前一样唤她。
　　他的声音没有以前清亮了。
　　“你，还好吧？”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还好。”
　　“最近忙什么？”
　　“也没忙什么，老本行，拍电影。”
　　说完这句两人又无话可说傻傻对视。
　　他一言不发盯紧她不放，好象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消失个没影。
　　莺莺被白飞宇看得脸红过耳，为避免与他对视，她将目光移开，看到他的手神经质般紧揪着风衣纽扣不放。相比王景清极具艺术气质的纤长手指，白飞宇的手形厚实有力，给人一种稳重踏实感。
　　天哪！她在干什么？比较两个人的优劣？莺莺狠狠握拳，指甲几乎深陷肉中。
　　“你怎么了？不舒服？”看她神情有异，白飞宇慌慌张张的几步踱到她身边察看。
　　“没事。”莺莺强稳心神。“怎么这么不小心？新衣裳吊牌都不剪就穿上身，被人看了笑话吧。”一眼瞥见白飞宇衣领处露出商品吊牌的一角，她嗔怪着拿了剪刀帮他剪掉商标，借此摆脱窘境。
　　“刚买的。”他体贴地蹲下身子方便她操作：“今天出门穿的几年前的运动服，款式不时兴了。突然接到张先生电话说你来香港了，我急着来见你，随手在你宾馆楼下的一家商店选了这衣裳。”垂头想了想又道：“我记得你说过我穿黑色风衣好看来着。”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穿黑色风衣好看？”听闻此言，她手指一颤，差点被剪刀伤了手。
　　“有次我在青岛拍一部刑侦片，你和我视频通话时我穿了戏里配的一件黑风衣，你说那样穿很nice。”
　　莺莺心头泛热连带着眼眶也热了：“我这样说过么？我都记不得了。”
　　“可我记得，你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平平淡淡一句掀起她情感世界的惊涛骇浪。
　　莺莺强撑不住，手腕乏力，剪刀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不好意思。”她掩饰强笑弯腰去拾。
　　一股熟悉的力量揽住了她，等她清醒之时，整个人已在白飞宇怀中。
　　他搂得好紧好紧，生怕稍有放松她就会挣脱逃开。“莺莺，莺莺，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他嘶哑着嗓子反复叫她名字，一声声，荡气回肠。
　　“对不起，对不起。”她亦然泪流满面。
　　他将食指压在她唇上：“嘘，乖，安静，让我抱抱，好久好久没有抱过你了。你轻了，你瘦了，乖，你一个人在外头吃了多少苦？”
　　“乖，求你了，不要，不要离开我。”
　　白飞宇眼睛里的痛苦象团火焰炙烤着她的心。
　　“好，不离开，今后都不离开。”莺莺泪眼模糊，神智混浊一片。
　　窗外雨声渐响，两人沉默相拥取暖。

　　不知过了多久，白飞宇苦苦长叹，放开莺莺。
　　“怎么了？”他眼中流露出那股子心如死灰般的绝望让她惊怕。
　　“我恨不得这会儿我们两个都死掉！”白飞宇愤愤道，看到她疑惑不解的样子，心下生怜，他不忍再责备她，只是喃喃道：“算了，事到如今只能怪我，如果我还能坚持半年，一年，一切都不样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莺莺追问，她猜到此事与张先生总是欲言又止的原因有关。
　　过了好一阵，白飞宇梦呓般低语：“我快结婚了，这个月底。”
　　他说话声低不可闻，黎莺莺却一字字听得一清二楚。
　　“那，恭喜你们。”飞宇与钟玲喜结连理，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局？“钟玲是很优秀的姑娘，工作和处世能力都远胜于我，而且跟你共过多年患难，你一定要好好的待她。”她的的思绪和声音仿佛都飘在空中。
　　“不是钟玲，她几年前就离开工作室了。”白飞宇垂头道。
　　“钟玲走了？”这消息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去美国之前曾将白飞宇托付于钟玲，而且对方也曾信誓旦旦的保证会好好照顾白飞宇，哪里想到其中会有变故？“不是钟小姐，新娘子也定然是位美丽优雅善解人意的女士吧，恭喜你。”莺莺再次响亮的说出恭喜二字，尽管眼泪早已不争气的流淌满面。
　　“是李婷。”他没勇气看她泪眼盈盈。
　　“那更是喜事，毕竟你们多年挚友，彼此了解。你们一定会百头到老，幸福永远。”莺莺的祝福越来越顺畅，却不知她每一句祝福都象尖刀般重重剜着白飞宇的心。
　　“自你走后我一直忙于事业，从没想过结婚的事，李婷也一直单着。去年朋友聚会，她的朋友觉得我们还挺合适，而且她也表示愿嫁我，于是大家就热心帮忙摄合了。”他无力的解释，眼眶里弥漫朦朦雾气。“乖，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又如何？婚礼已筹备好，喜贴已发到亲朋好友手中，媒体头条都报道他本月大婚，难道他还能当众反悔？悔婚不认，他这辈子名声就算毁了，李婷也将成为众人眼中的大笑话，就算他与莺莺逃到天涯海角，他能避开良心的谴责？“乖，我怎么办？你说我怎么办啊？”后悔，悲伤，矛盾各种情感撕扯着白飞宇。
　　“事已止此，飞宇，就当我们有缘无份。”莺莺凝满泪花的脸上反而慢慢绽开了笑容：“原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师父了，想不到还能见上一面，还能为即将新婚的师父送上祝福，也算我的福气了。”
　　“师父？”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让白飞宇怔住。天意！他是师她为徒，无论如何努力，他们还是永远越不过师徒关系！
　　“姻缘聚散，皆是天意，既然天意安排师父和李婷百年好合，请你一定好好珍惜这段姻缘，好好的珍惜李婷，我一直信好人有好报，所以师父一定会幸福一辈子，”
　　“乖，这样对你好不公平。我怎么能忍心让你一辈子孤孤单单”白飞宇一把攥住黎莺莺小手。她的手好软，这小小白白的手，纤纤瘦瘦的人怎么抗得住外面的风霜雨雪？
　　“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师父。”莺莺面上红红有羞涩之态 “我在美国也遇到了一个可心的好人，我跟他相处本来总是有个疙瘩----觉得这样子对师父不公平，现在知道你和李婷喜结良缘，我这桩心事也算放下了。师父，我祝福了你，也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
　　原来如此！莺莺早已另有良人！而自己，自己却……悲伤至极的感觉一点点浸蚀着白飞宇的神经，他却感受不到一点点的心痛，他没有资格去嫉妒另一个人，他只希望在将来的日子里，莺莺能过得好好的，俊熙能过得好好的，李杰，李婷，他所有的亲人和朋友们都能过得好好的。痴痴凝视眼前那张令他数十年魂牵梦绕相思入骨的小脸，她再不是属于他的了
　　“我的小霜，长大了。”

　　香港，雨过天晴。
　　澄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黎莺莺乘坐的航班飞机已升上几万英尺的高空。
　　登机前她发给白飞宇短信：“新婚快乐。”
　　几分钟后对方回复：“一路顺风。”
　　放下了，两个人都彻底放下了。
　　年少时心心念念非要不可的东西，经历时间的洗礼后，突然会有那么一天，会觉得并非想象中那么重要。
　　莺莺看了看手机，遵照登机规定她得关上手机。关机前她考虑过是否通知王景清她回加州了，想想还是作罢。她想给他一个惊喜，告诉他香港之行已让自己完全放下过往，从离开香港的那一刻，她的爱情从此只属于景清一人。

　　几小时后，飞机穿过重重云层降落在加州土地上。
　　黎莺莺下了飞机便坐了出租直奔剧组拍摄基地。

　　沿途风景电影快进般从车窗两侧闪过，她还嫌不够快。
　　她拿出小镜端详着自己，女为悦已者容，她淡扫脂粉，描眉画唇，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景清。
　　新的开始，新的幸福。
　　她一定会把握住。

　　到得剧组，她顾不上和工作人员打招呼，四处寻找王景清挺拔的身影。
　　可她找不到。
　　打他电话，手机关机。
　　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他。
　　“啊，小莺，你总算回来了。”当她寻到道具室时，正巧碰到里面工作的张先生。
　　“是啊，张先生。”还没等她问出口“景清在哪里”，张先生已道“你找谁？王景清？”摇头晃脑的道：“他去机场了。”
　　“去机场？”难道来接我？刚闪过这念头，她便知道不可能，这里谁也不知道她今天会回来。
　　张先生面有不忍之色“小莺，我的意思是，景清决定今天回国，我帮他订下的早上十点的机票，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在飞往北京的航线上了。”
　　“那他......”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莺莺呆住了。“景清只是到北京办点事，没多久就会回来对不对？”抱了万一的希望，她殷切地等待张先生答复。
　　“景清不会再回来了，他托我给你说声对不起，他请你放心，他不会再打扰你的平静生活，他还说，如果你能和白飞宇有缘走到一起，他会祝福你们百头偕老。”说到这里，张先生见莺莺已然脸色惨白，抚慰似的拍拍她肩膀：“小莺，不是我责备你！你怎么不想一想？景清那么喜欢你，为何一直不肯告诉你白飞宇已订婚约之事？”莺莺怔怔不答，张先生叹道“因为他实在太骄傲，他一定要和白飞宇处在一个公正的平台上竟争你的爱。他要的是你心甘情愿爱上他，而不希望借助任何外力达成目标，在他看来，这外力包括我的帮助以及白飞宇的婚事。”
　　“他真的说了不想再见到我？”张先生所言每一字，每一句都如一刀刀狠狠刺在她心口，景清不会回来了，景清再也不想见到他！有景清守护的日子，她从未意识到他对于自己的重要性，一旦他决意离开，她则如鱼儿离开了水，花儿失去了土壤，加州阳光依旧灿烂，夜来香大丛盛放，但是没有他在旁陪伴，一切的美好于她又有何意义？
　　黎莺莺从来没有现在这般虚弱，身子发冷，双腿软到站立不稳，终于她支撑不住扶着墙缓缓蹲下。
　　“小莺，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看看？”看她情形不对，张先生不禁担心。
　　“你放心，我没事，我很好，我好得很。”她双手牢牢捂住脸，肩头剧烈颤抖，眼泪止不住地从她手指缝隙中渗出。
　　“小莺，坚强点，你再难过也不过是折腾自己，景清他根本不知道啊。”张先生连连劝解，奈何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听而不闻。
　　伤心一阵后，黎莺莺自行拿纸擦干眼泪“你说景清回北京了？”
　　张先生不吭声，只看她反应。
　　莺莺拭干眼泪“我这会儿回家把家里事情处理一下，麻烦你也帮我买张飞北京的机票，就订最早的那班航机。”
　　“什么意思，他回北京，难不成你也追到北京？”张先生惊讶得张大了嘴。
　　“我不会象过去那样一味躲避猜疑。我一定会找到景清，不管他拒绝还是接受，我都要当面说清楚我的心意。我要他能明白我的心。我要当面告诉他，我已经从过去那段感情中走出来，现在我爱的是他，全心全意的爱他，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爱他。”莺莺泪痕未干，目光却是异常坚定。
　　张先生忽然哈哈大笑。
　　他这反常举动倒把莺莺吓到了。
　　“我早对王景清说过他跑不脱的。”张先生对莺莺笑道：“你快去机场吧，他应该还没登机。”
　　“可你说过景清是上午十点的机票。这会儿都十一点了。”她更摸不着头脑。
　　“是啊，王景清委托我给他买上午十点的飞机票，可是你既然今天回来，我怎么可能让他开溜？所以啊，我却给他买成了下午三点的。”张先生笑嘻嘻道“这会儿他登不了机，人滞留在候机大厅不知怎么骂我呢，不要紧，现在他怎么骂我将来会加倍感激回来。”
　　“可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一个疑团在莺莺脑中。
　　“我怎么知道你今天会回来？”张先生道：“唉，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你今天回加州，拜托我多照顾你呢。”停了一停，凝视着莺莺的眼睛：“你想不想知道那人是谁？”
　　“师父。”黎莺莺抿了抿唇，说出那个名字。
　　“你师父真是个好人啊，就是性格……”想到白飞宇与莺莺分分合合种种往事，张先生止不住叹息。
　　莺莺倒是坦然笑道：“再过几天便是师父大喜的日子了，新娘子李婷小姐热情大方，精明强干，和师父性格互补，相信她会和师父恩爱到老的。”
　　张先生点点头甚是欣慰：“很好，你终于从那段感情中走出来了，莺莺，我开车送你去机场罢。再晚了王景清可真的回北京了。”
　　莺莺谢道：“不用了，我自己打的士去。”说罢匆匆地跑出门去。
　　留下发愣的张先生一拍脑袋：“我当真没眼色，他们一对情侣多时不见，见了面必然要卿卿我我甜甜蜜蜜，我这是赶着去当大灯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