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难言》安琪511

12、醋海兴波(下)

　　片场很多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白飞宇。
　　白先生的状态很不对。平常酷热天拍打戏大家都怨声载道的时候，他总是整整齐齐穿着七八层衣服汗流浃背任武术指导安排毫无怨言。今天的他却总沉着脸仿佛别人欠了他一屁股债。片场内识相的都不敢主动招惹他，唯恐一言不慎触他逆鳞，引来火山喷发。他的一组戏不是表情不到位就是动作失误被导演NG了一次又一次。万般无奈的导演最后不得不建议他休息半天，晚上再拍。
　　换作以前，白飞宇绝对不会同意这个建议，他的敬业在行内出了名的。甚至在片场极度疲惫时他曾用铁针扎自己的手臂，只为了工作时能保持清醒！
　　此时他头脑混沌。莫说用针扎，用刀割都不能让他清醒如常人了。听从导演建议，他脱了戏装，换了剧组送的文化衫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下让自己冷静。他右手习惯性的伸入口袋去摸烟，却摸出一盒口香糖。
　　有次他拍戏困了抽烟提神听到莺莺说过不喜欢烟味儿，她随口的一句话被他牢牢记在心上，从此他但凡抽烟一定避开她，跟她在一起时烟瘾发作熬不过便以口香糖替代。
　　心头烦闷，他泄愤般狠狠把糖盒扔出去。
　　银白色的糖盒在空中闪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他不甘心！
　　满满的不甘！
　　除了年纪大一点外貌沧桑一点，他哪一点比言先生差了？
　　他记得与莺莺初见的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他记得她的一颦一笑一慎一怒。
　　他记得她身上汗水味儿混合着香皂味儿的仿如酸甜柠檬水的清新味道。
　　她嫌弃年纪大他便买了面膜做保养。
　　她不喜欢烟味他开始戒抽了十几年的烟，
　　她小孩子心性喜欢热闹他便留心学了各种小笑话讲给她听逗她开心。
　　可她偏偏就是对师父做的一切视若不见。
　　只要他对言先生语气稍有不逊，她便会变着法子气他呕他冷淡他刻薄他。更过份的是，她竟然为了维护言先生名声还拿媒体为了点击率捕风捉影给白飞宇编撰的绯闻来攻击他。其实那些绯闻对象他一概不想沾染，他心里只有一个她，黎莺莺！
　　言先生的一言一语，她敬若神喻。无良娱记的吸睛慌言，她视为事实。在她心目中，师父一直是风流成性混迹烟花的登徒浪子！他对她所有的好，在她的眼中都带有肮脏色情下流目的。因此她对所有人和气亲切，唯独面对师父时总摆出凌然不可侵犯的高傲样子。唯恐和他接近会脏了她的身体坏了她的名声。
　　方才她在激愤中把话说明了，她对他有过的亲近，那一声声师父呼唤，不过是看在是前辈的份上罢了。而他就那么蠢竟然自以为是的过度代入，还以为她真会喜欢上他？
　　他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在这个圈子里，他一无是处！没钱没地位！甚至连青春都快在日复一日的拍剧中消磨怠尽！
　　黎莺莺看似懵懵懂懂，其实小女孩可精明着呢。
　　傻！只有他傻！竟然把刚红起来的新明星对他这种混娱乐圈多年的老前辈礼节上的客气寒暄当作真心实意。
　　他自找屈辱！
　　白飞宇就这样一个人自怨自愤了不知多久，一只手轻拍他肩膀。他懒得回头，怒吼一声：“没事别来烦我。”
　　“这么大火气干嘛？”来人闲闲笑着递给他一支烟。
　　“啊，张先生，不好意思啊。”
　　张先生是这剧组里除了黎莺莺外跟他最谈得来的同事，他接过烟，对刚才的失礼行为有些抱歉。
　　“从没见你这样大的火气，谁惹了你？”张先生闲闲笑道。
　　在白飞宇听来张先生话中有话。他当然不能说失态是因为黎莺莺的寥寥数语。他啪的点燃烟，深吸一口，望着那袅袅青烟直升蓝天。“天热，工作累，工作室的事，心烦。”
　　张先生深表理解的点了点头。“确实，原来你单身汉一个人吃饱饭全家不愁，如今成立工作室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喽。”
　　白飞宇淡淡道：“快四十的男艺员，拍偶像剧还能拍得几年，总得成立工作室考虑转型吧。”
　　张先生接口道：“是啊，你如今正是创世业的黄金年龄。”又凑近他笑道：“事业要考虑以后你有空到我家来聚聚，我让老婆做拿手好菜给你尝尝。”
　　他疲惫的笑笑：“好啊，你真幸福，张太太贤惠温柔，两个小孩子又聪明可爱。”
　　张先生一脸悠然自得：“要是你恭维我别的地方好，我肯定要谦逊的，唯有你夸我老婆孩子好，我毫无保留的接受。”
　　望着张先生那张写满幸福与知足的脸，有一个好久他都想问而不方便问的问题涌现出来。“张先生，我可以冒味地问你一个问题吗？”
　　张先生扬眉做了个请问的表情。
　　“张太太在和你相识之前......“张太太在嫁张先生之前有一个私生子，他想问张先生对此有没有心结又难以启齿。
　　张先生倒是爽快的笑了：“别不好意思，问我这个问题的不止你一个。我老婆就问过我不止一回。”
　　“那你怎么回答？”
　　“用实际行动回答呗，让她放心，也让那些不看好我们婚姻的人闭嘴。”张先生回想前事不禁叹了口气：“原来才认识她的时候，她可是大明星呢，我连三流演员都算不上，她的小姐妹都笑话我粘上她是为了骗钱来着，娱记也趁火打劫地骂我软饭男。那真是一段黑暗无比的日子啊，唯有她不离不弃的相信我陪着我，不停的为我鼓励加油。她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记得，我也不会让她失望的。”
　　“张先生，恭喜你们，你做到了。你们现在很幸福。”
　　“你也能做到的，白飞宇。”
　　他不置可否的苦笑：“但愿吧，我尽力。”
　　“什么叫但愿？”张先生追问。
　　“也许人家要的我跟本给不了，我只怕结果会令她失望。”他闷闷深吸一口烟。
　　张先生盯着他，一字字道：“你以为女孩们要什么？她们要的不就是个安全感踏实感么。好好儿地待她给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家，一起笑，一起变老，这世上大多数女人就会满足了。”冲他的眨了眨眼。“有机会遇到好女孩可要懂得珍惜啊，不要象这剧里的师父对小霜一样，总是让女孩子伤心，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他被张先生突然触及从未对人言说的心事，惊得脸色都变了变，好在暮色渐沉，没人发现他的失态。
　　剧组杂务吆喝着送盒饭来了。
　　张先生叫他去用餐。
　　今天送的菜里面有莺莺最喜欢的白水虾。
　　深山里拍戏饮食不佳，今天难得有几个好菜，他管不住自己要去寻找那个娇小的身影，在万千人中他也能凭直觉第一眼认出她来。
　　而现在他找不到她。
　　她在哪里？
　　心里一阵发空。
　　他索然无味扒着饭。突然看见与黎莺莺平素交好的安睛一阵风似的过来领了两盒饭。
　　“看不出你小小个头吃得倒不少呢。”张先生取笑。
　　“爹爹，我哪能吃这么多嘛，我是给黎莺莺送去的。她这会儿赖在宿舍不肯出来。”安睛在剧中与张先生饰演一对父女，开玩笑也以爹爹女儿称呼。
　　“哟，莺莺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需要看医生拿药吗？”张先生和莺莺在剧里有对手戏，两人相处融洽情同兄妹。
　　白飞宇面无表情专心用饭，仿佛此事与他无关。只是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字清楚无比拼命争先恐后往他耳中蹦，由不得他不听。
　　同剧组的马先生先用完了饭，哼着小曲过来插话。“黎莺莺是心里不舒服吧，请的医生啊，也应该是心理医生。”
　　马先生九零后男生，大男孩说话肆无忌惮。他是开玩笑，表达出来就有点伤人的味道。大家看他年纪轻轻社会阅历少，也没人跟他计较。
　　安睛瞪他：“我看你才要请心理医生。只会瞎说。”
　　她与马先生都小孩子脾气，聚到一起喜欢打打嘴仗还非要分个输赢。
　　马先生叫屈：“我明明是担心你送去了也不讨好。刚刚我回宿舍换衣服看到黎莺莺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哪里有心情吃你送过去的饭。”
　　白飞宇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她哭了？
　　他真没想到，她走的时候还不可一世。
　　怎么转眼就哭啦？
　　他回忆当时情形，暗自揣测是不是自己太过份。
　　“喂，小马，是不是你欺侮莺莺姐啦？”安睛跳着脚责备。
　　“我哪敢啊，我一直当她姐姐一样尊重的。”马先生申明。
　　“那为什么莺莺跟我们在一起时有说有笑，只有你一个人看到她眼红红的。”
　　“你们不惹她难保没有外人来招惹她啊。怎么能算在我头上。”马先生对安睛的指不服气口中喊冤不止。
　　“我们在这深山老林里拍戏，哪里有外人来？你不用解释了，黎姐姐若生了气，罪魁祸首一定是你，你说话不经大脑把她气着了。”
　　“安睛你在戏里虽然演一条虫但你脑子不是只有虫的智商吧。没有外人进来，但我们可以上网了解外面的信息吧。”马先生情急下掏出手机，打开一个网页。指给安睛：“看，搞不定惹毛黎莺莺的就是这回事。”
　　果然另有其事，白飞宇早料定莺莺的坏心情不是源于自己，她怎么会为如他般微尘般渺小的人伤心流泪？但他也好奇马先生手机的是什么新闻。
　　偏偏他坐着马先生站着。他无法看到手机画面，他的目光又不能拐个弯后精确无比的看中目标，他不能表现出对此事很感兴趣的样子，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安睛瞄了一眼，嘀咕：“过儿与姑姑戏外生情。”又埋怨马先生：“黎姐姐只在这部戏里客串了几分钟的戏，关她什么事？”
　　马先生收起手机：“果然是虫的智商啥事不懂，不跟你多说。”
　　安睛娇嗔着装作打他背：“你倒是会装神作鬼。”两个年青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只听旁边有人斥责：“太过份了。”
　　安睛停止打闹：“啥？说我们？”
　　一直不言不语的白飞宇突然拍案而起让大家惊诧不已。
　　白飞宇筷子一扔沉着脸视众人无如物般快步离去。
　　马先生委屈地摊开双手：“我又哪里惹了他？”
　　致力于对付那几只白水虾的张先生起初也被白飞宇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惊到。想明白过来便忍不住要哈哈大笑，在几个快嘴的小孩子面前又不便表露，只能低了头肩膀不停抽动着暗笑不止。
　　安睛发现不对劲：“爹爹，你一个人偷偷笑什么？”
　　张先生忍笑道：“没事，今儿晚餐丰盛爹爹心里高兴就笑出了声。”转念一想，拿了份没人用过的完好盒饭过来。
　　安睛拍手道：“爹爹还笑我呢，你才是真能吃。”
　　话刚说完便看见白飞宇匆忙折回---张先生把盒饭递给他，他也心有默契般接过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