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晚》九骨枯

1、缠梦

　　“后悔么？”
　　雾气缭绕的青翠竹林间，一个恍惚的身影倒映在竹林前的水池中。
　　一阵风过，把那本就模糊的影像震得粉碎，像极了冷冬飘落的雪花，一触就化了，只剩那掌中的冰凉似在提点它曾来过。
　　“后悔！”
　　竹林里一身素白水袖的长裙女子在原地兜兜转转，虽看不清相貌，可那手足无措的姿态无不表明她内心的慌乱！
　　“你还是不愿见我么……南儿……”
　　女子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给困住，无论如何也踏不出一步。就在这时，那青天白日中水雾缭绕的一汪池水像被落入了墨汁一般晕染开来，连着整片天际一同被染成了墨色。唯独黑蒙蒙的半空中升起了一轮弯月，闪耀着淡蓝的光芒，刺目诡谲。
　　“五公主……”
　　伴着冰凉又稚气的一声，忽然暗黑的水池里开始冒出了一缕寒气，霎时水面成冰。女子抬眸看去，赫然看见湖面中央出现了两个浑身湿漉漉的纤细背影。
　　而在那水光月色映照中，那两个身影似乎比冒着寒气的冰面还要凉透几分。
　　“五公主……”
　　冰面中央的一个身影慢慢回头，这时才看清那不过是张十来岁女娃的面孔，一双大而精致的杏眼清丽动人，只是其中充斥着比寒冰还要冷冽几分的凉意。
　　“绿鸢在此为公主祈愿，今生今世，五公主都求不得，求，不得！”
　　女娃那双凄楚的眸中全然都是恨意，彻骨冷冽的恨意。女子焦急地用双手拍打着那道无形的墙壁，换来的却是越来越浓重的绝望！
　　“等等！”
　　让她看一眼南儿好么！一眼，真的就一眼！
　　一眼也不可以么？即使在梦里也不可以么？
　　女子绝望地看着池水中央渐渐消失地两个身影，看着那冰面裂开一道一道狭长的裂缝，就像夜幕里被月光照耀地蛛丝一样。
　　南儿，七姐姐不想的！不想的！
　　“殿下，殿下！”
　　一阵焦急地呼喊将梦境中最后一个画境粉碎无形，床榻上的人儿缓缓睁眼，瞬时，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湿了半面帛枕。
　　“殿下可醒了？”
　　随着一声微微发颤的嗓音，在床榻下放着的一盏白玉灯被缓缓提了上来，在这温润如阳的烛火中，那人儿的面孔终于渐渐清晰，却又恍惚似梦。
　　“王公公，什么时辰了？”
　　女子偏头看向替她掌灯的红衣公公，火光映照之下，那人儿姿容似玉晶莹，又若烟霞轻笼，雾薄孤山，道不尽的空灵清逸，不似尘间人。
　　“殿下，才刚及卯时，奴才去添些香来，您再歇一歇罢。”
　　红衣公公垂头压低着嗓音将白玉灯放置一旁，双膝朝身后挪动几尺才缓缓起身。正当他回身准备走出内殿时，床榻上的人儿也坐起了身子。
　　“不歇了。今日他回华城，我自当要去城楼候着。”
　　“殿下，您醒了。”
　　这时内殿外又走来一个窈窕的身影，那人双手端着一个木盘缓缓走到床榻旁跪下，垂首低声问道：
　　“殿下，是否让奴婢替您更衣？”
　　女子垂眸未答，只是伸出白洁的手指轻轻拂过木盘中一件鹅黄的纱裙，而后才浅笑道：
　　“云岚，可有红色的？”
　　那唤作云岚的婢女有些吃惊地抬眸。
　　公主一直都不喜艳色，无论衣饰还是倾月殿的装点，都是以素色为主。
　　今日公主问及红色，是因为四皇子要回宫了罢。
　　“奴婢这就去拿。”
　　云岚重新抱起放置一旁的木盘走出内殿，只是垂眸间目光里多了一份犹疑与惆怅。
　　“殿下，四皇子约莫巳时才能到达华城，您还是再歇歇罢。”
　　王公公上前一步跪下，微颤的嗓音中满是担忧。
　　“无妨。”
　　这清浅悠然的一句却让王公公袖内的双手也不觉微微颤抖。
　　无妨，怎么会无妨。
　　每每半夜惊醒，殿下的心疾便会发作，可五年来不论被心疾怎般折磨，殿下从不肯吃下一粒药丸。
　　这是惩，是殿下对她自己的惩。
　　还好，今日四皇子便回来了，四殿下一定会再想办法的。想到这里，王公公心里才有了一丝宽慰。
　　“奴才替殿下布辆轿乘来。”
　　王公公垂头慢慢退出内殿，而这时云岚也刚好端着木盘再次走入了内殿中。
　　就在殿内的人儿换好衣饰后，一缕亮光从窗口透了进来，照在了那女子如火的裙裾上。
　　女子抬眸看着窗外，转身走出内殿。
　　“殿下，如今时辰还早。”
　　云岚紧跟在女子身后为她推开殿门。也在这一刻，天际的光终于透过云层不余遗力倾泻而下。
　　若说这女子在烛火照耀中不似尘间人的话，此刻沐浴在晨光中的她真真切切像是落在这处的凡间客。
　　云岚痴痴望着站在自己身侧艳丽不可方物的女子，惊觉她水波柔婉的眸子中露出了一抹凉薄。她顺着女子的视线看去，发现前庭站着一个灰衣身影，便立刻慌张地垂下头跪在了地上。
　　“太子殿下来到倾月殿，真是让七儿受宠若惊。”
　　女子微微低头，脸上挂着浅淡却绝美的笑意。
　　“五公主说出‘受宠若惊’四字，才真是让星海受宠若惊。”
　　灰衣男子走到她跟前停下，一双细长的凤眼里全然映着只有她的光与影，他的脑中不知不觉浮现一道光景，那光景中，十里红妆，万里喜庆，也，不及她红颜浅笑的的一刹。
　　女子抬眸对着那双眼里的身影再次浅笑嫣然。
　　“太子殿下这番话真是折煞七儿了。七儿不过是萧国遣来的质子，这五年幸得贵国依傍。”
　　说完，女子垂头施礼准备离去，不想被握住了手腕。
　　“七儿，能不能不去城楼？”
　　“为何？”
　　萧七儿仰头反问道，此时，她一双水眸中晃荡着明媚的暖阳，好似那片眼湖下一刻便会春暖花开。
　　“他要回来了，七儿自然是要去迎接的。”
　　萧七儿脸上艳丽的笑容让灰衣男子的唇角愈发紧抿，终究，男子还是松开了手，对着从他身边走过的那抹丽影一字一顿道：
　　“七儿，你父皇已经将你许配于我，过不了几日我们的婚讯便会公布。忘了他。”
　　忘了……他？
　　萧七儿微微停驻，可莞尔又直直朝院外走去，只是她眸底渐渐升腾起了一种情绪，似喜，又非喜。

作者有话说

　　并没有什么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