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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恨无常(二) ...

  •   陈越这两日分身乏术。

      前有陈记绸缎庄的案子待办,后有爆竹伤人、萧家谋反的案件要查,刑部的人定夺不得,料定这天底下最明白今上心思的人只有一位,便左右推诿,呈到了洪福儿和刑狱监那。

      洪福儿将这些个积攒的案子呈明今上、探明圣意后,皇帝一挥手要他全权负责,洪福儿肩头的担子重了许多,思来想去便将这绸缎庄洗黑钱一案交给陈越。

      一来,陈越虽被贵妃认作干弟,在朝中却无所牵涉,根基很浅又是清白身,而贵妃……在这个节骨眼上更不敢要他偏袒;二来嘛,此子与陈家结怨,由他查案,必能最大程度还原真相,不至于徇私舞弊;最后一点也是洪福儿看重陈越的表现,给他点好处,再将他收为麾下。

      此外,洪福儿还许他便宜行事之权,遇到难处时可以报出刑狱监的名头。

      陈越自无不应,对洪福儿也是感激涕零,他兢兢业业查着案子,甚至在东邦城中广贴告示,向城中百姓征集线索,提供有效情报者重重有赏。

      而这一查还真出大问题来,竟查到镇国公梁广与天师云霓仙子身上,二人不但与陈家有关,私下里也有所来往,形成稳定又隐秘的三角利益链。

      刑狱监办事堂,陈越一袭白衣,数十张草纸看似随意铺放在案上,有人物画像的,也有寥寥几行字的,都是他征集到的线索,看似凌乱,实则分门别类。

      烛火滋滋作响,陈越将征集到的线索拼拼凑凑,在纸上写写画画,眸光在幽曳的烛火下忽明忽暗。

      不知过去多久,他霍然站起身,抄着纸往门外走去,早在门口候他多时的李原木抬臂拦住他的去路。

      “小越子,陈家案子可是有什么眉目了?”李原木刚与洪福儿分别,嬉皮笑脸地看他,而后将注意力转移到他手上。

      如今陈越和李原木在洪府的地位不相上下,一位是贵妃干弟,一位虽是总管干儿,却常年跟在洪福儿身侧办案,两人都是洪福儿的左膀右臂。可若论资排辈,李原木更胜一筹,进府时间更长。

      李原木为人傲气,为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唤陈越也仍跟先前一样叫他“小越子”,陈越对此仿佛并无异议,依旧恭恭敬敬叫他一声李大人。

      陈越抬眼打量满脸红光的原木,竹色青衫搭白小靴,头顶插着根成色挺新的玉簪,想来又是哪位大人赏赐的。

      他不着痕迹将手中的线索往身后送了送,客气道:“是李大人啊,你也知陈家案子牵涉甚广,哪有那么快!”

      李原木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嬉皮笑脸道:“小越子,你这就不厚道了,手里拿着什么呢藏着掖着的?”他一个探身绕到陈越身后,将他手里的纸张抢了过来。

      陈越猝不及防,欲要抢夺,奈何李原木身段高他半个头,他将手一举,陈越愣是够不着,急急道:“哎呦我的李大人,这可是要呈给洪老爷的线索,你怎能……怎能……”指着李原木颤巍巍说不出话来。

      李原木斜觑他一眼,看他又气又急却忐忑不安的模样,内心狠狠鄙夷了一下,他抬了抬下巴高傲道:“行了行了,你去忙你的吧,此时干爹不在,晚些时候由我呈给他便可。”他特地将“干爹”二字咬重,末了还补充道:“你放心,我自会向干爹秉明你的功劳!”

      陈越咬了咬牙无可奈何离去,而他二人在刑狱监门口闹出的动静不算大,却也不小,好巧不巧被有心之人看了去。

      行至屋舍的陈越阖上门,慢悠悠从桌底下掏出个梳妆盒大小的木盒子,嘴角勾起一道冷笑。

      木盒里躺着十来个神态诡异的陶瓷人偶,苍白的脸和身子,黑眼红唇,没有鼻子,腥红的嘴角咧开至脸颊,扁脑袋,椭圆身,短胳膊小腿,整整齐齐躺着。

      那是邵悦跟着萧容学来的陶瓷手艺,闲来无事捏着玩的,陈越拿起其中一个,从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名字来。

      “李原木。”

      他像是想到什么愉悦的事情,温柔地抚摸着手上的人偶,嘴角勾了下,眉眼弯弯。

      差不多再过半年,原刑狱监秉笔就要告老还乡,陈越知道李原木盯着这个位子许久,就等人退下来,自己找机会上位。

      他表面孝顺洪福儿,私下里左右逢源,跟朝中官员都有接触。

      陈越想,既然李原木想要飞黄腾达,何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知道李原木一大清早就候在门口等他,于是他有意将线索攥在手里,引得李原木上前抢夺。

      他知道刑狱监内隐藏着各方的耳目,看到李原木将线索夺了去,自然会第一时间向各自的主子禀报。

      至于这线索从何而来……他将陶瓷打了个转放回原位,整了整衣冠出宫去了。

      李原木,我给你机会,你也得有命坚持到那一天!

      路上行人不多,封旭所在的药铺内,伙计忙着煎药,浓浓的中药味混杂着飘到街口,引得路人纷纷抬手用袖子捂住口鼻,或是绕的远远的快步离去。

      陈越没有丝毫不适走入店内,跟伙计打了声招呼就进了里屋,推门而入时封旭正在屋中踱步。

      “情况如何了?”陈越问道。

      在宫里他表面忙着查陈家的案子,暗地里吩咐眼线关注洪福儿和萧府的一举一动,却是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事关震天雷与工部尚书,便是柳音音也不能高高挂起,试想万一震天雷的方子被镇国公和皇后一派率先得到,龙颜大悦,重重有赏,于柳家和大皇子也不利。

      柳音音一旦关注起来,身为干弟的陈越便有了行事的理由,可惜洪福儿与刑部尚书严防死守,躬身查案,两人都是老奸巨猾之辈,口风严密,便是李原木几次三番前往,也半点不知。

      好不容易出了趟皇宫,陈越就直奔药铺而来。

      “你怎么才来!”封旭急道:“洪福儿的人在萧家搜出密谋造反的信件,萧家数十口都被抓到禁卫军军营了,只有萧夫人一人幸免!”

      陈越脸色一变,本以为静悄悄的,该是无事,此刻心脏又提起来,心说这两日他一直往返刑狱监与刑部,萧家一案这么大动静,若是抓人来审他该是知道的,原来是被带到军营去了,怪不得神不知鬼不觉。

      郊外军营不单单是禁卫军的训练场所,刑狱监和刑部那帮缉人的太监与捕快也在此处扎营,既训练,也审犯人。

      据说洪福儿在郊外建了个巨牢,手底下的太监捕快狠辣异常,审犯人时数十道刑具用上个遍,水淹的、火烤的、炮烙的……可谓手段用尽,神鬼不知。

      没有谁顶得住这样的严刑拷打,该招的全招了,不该招的也都招了。

      “萧夫人又是怎么一回事?”陈越定了定心神,道。

      封旭叹着气,将萧夫人流产后洪福儿允许她在府中静养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将墙重重一捶,骂了句“畜生”。

      失亲之痛,如同利刃切肤,陈越已深切体会过,如今……萧容若是知道此事,该有多悲伤绝望!

      她的心沉入谷底,如同被一只手扼住咽喉,疼得她呼吸困难,鼻根酸楚,萧容的面容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四年前她宣誓效忠邵悦,以一己之力发明震天雷,劝阻萧邦等人暗中蛰伏,静待时机。

      那时候萧容握住她的手讲述着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这是她闻所未闻的,她听完后大受震撼,也深受鼓舞。

      可眼下能怎么办呢?去殿外击鼓鸣冤说萧家是被林家冤枉的?说震天雷的方子是被林永偷走的?说萧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永不背叛?

      且不说萧邦沾着个前朝旧臣的名头,多疑的韦策不会相信,便是陈家一案尚未结束,韦策若想找只替罪羔羊,萧家便是最合适的。

      再者,眼下人人自危,替萧邦伸冤那不正中韦策下怀,连带着一锅端了!

      要说萧家的没落没有韦策的参与,陈越是不相信的,他甚至猜测韦策就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因为身为皇帝他想做什么只需言明一分,底下擅于揣测圣心的奴才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将事情办的像模像样。

      复国复国,哪有那么容易?!

      陈越颓丧地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蛰伏四年愣是在原地踏步,一点势力没有发展起来,莫说救出萧家数十人,便是想自保都如同泥菩萨过江!

      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余同带萧容兄妹平安出城了,陈越靠着墙慢慢坐下,将头埋入膝盖,身体如同心神一样无力。

      萧家被查抄前,萧邦自书房出来就觉察到不对劲,赶忙将萧梁和萧蔚拜托给封旭和余同,让他们从密道走,将自己的儿女送出城避避风头。

      如同萧容一样,兄妹二人听到萧府有难自然不肯临阵逃脱,与萧邦僵持了好一阵才被余同打晕了送上马车。

      封旭寻了个由头先出城,余同与萧容随后赶到,在城外汇合后由余同亲自驾车送三人南下避难。

      “公主,”封旭见她这样心生不忍,陪着她蹲下来。

      “昨夜郊外萧容已经转醒,她让我给你捎句话,说你听了自会明白。”

      陈越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她说什么了?”

      封旭慢慢道:“她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尚需十年,道阻且长,往后珍重!”

      陈越怔然,抬了抬眸。

      一滴热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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