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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宫闱怨(八) ...

  •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诡谲的宫墙内,选秀如期进行,再过一月就到清明前夕,届时皇帝携宗族、嫔妃行祭祖事宜,司天鉴和礼部又得一阵忙活。

      盯梢的人说,陈越从宫里回内侍府途经假山摔了一跤,灰头土脸的,这事传到李原木耳畔时他不乏幸灾乐祸,加之陈家一案告一段落以及皇帝的态度,陈越的可疑之处变得不那么重要,内侍府便放松了对他的防备,因此李原木倒没注意他的小动作。

      陈越一身泥巴回内侍府洗了个澡,脑海中盘旋着今日之事,貌丑的“小公主”被视为灾厄,人人避之不及,更被韦策丢弃在犄角旮旯中无人问津,为今之策是让她变得“有价值”起来,等她长大些便让她进入皇帝的视野,为她所用。

      而据她所知,在宫里流传着“小公主”早产的另一种说法……

      陈越自内侍府进宫以来,不论告发陈家这件事对韦策何等有益,不论韦策是赦他无罪还是重重有赏,他卖主求荣的恶仆形象已经板上钉钉,因此无论他再如何巧舌如簧,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国家大义”而出卖主子,在他们的第一印象中已将他定义为狼心狗肺的不可信任之辈,今日他能卖了陈家,明日便能卖了自己。

      她身处宫闱势单力薄,进凝碧宫给贵妃掌灯非但没让她觉得走上复仇捷径,处境反而更加艰难,如履薄冰。

      像洪福儿、柳音音之流能久居深宫屹立不倒,大多心机深沉,惯会揣摩人心,或表现得忠诚,一心一意侍奉主上,或用那逢迎谄媚之法逗得恩主开心。

      这些人一惯以自我利益为优先,对他的刻板印象也注定他们不会轻易信任他,更不会将他视为自己人,一旦既得利益受损或遭遇人身安全,他便会被毫不犹豫推出去当替罪羔羊。

      而这些潜在的危机,单靠封旭安插在皇宫里的耳目还不足以让他有底气行自己所为,也因此,如若他不抓紧时间发展自己的势力,如若他不想尽办法在这日渐合紧的夹缝里艰难求存,撑出一片天地,他将被这黑暗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闱吞噬,更别谈复仇大计。

      而像“小公主”这样稍加打磨便能杀进棋盘的棋子,不妨再多一点,他有的是耐心好好搜寻,届时万仞在手,即便最终无法博取他们的信任被推出去,在彻底撕破脸时他也能有底气与之对抗。

      何况,“小公主”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不是吗?

      快到未时,陈越一觉睡醒精神奕奕,被李原木叫到洪福儿书房中。

      李原木看上去心情很好,怎么说呢,陈越觉得他是个很容易被看透的人,若说洪福儿喜怒不形于色,那么李原木的喜怒就都表现在脸上,初见时陈越不明白洪福儿为何要找这么个看上去毫无心机的小太监当他干儿子,在宫里待了些时日却明白些许。

      洪福儿孤苦伶仃许多年,又一大把年纪了,后半辈子的养老就寄托在干儿子身上,宫里就是个人吃人的地儿,挑选干儿子首当其冲当然得是孝顺的,不会脱离自己掌控的,若是挑选出来的人心思过重,他的后半辈子非但没有保障,那人会不会踩着他的尸骨上位也未可知。

      而李原木其人虽然毛病多,但贵在孝心可嘉,办事又手脚麻利。人无完人,能做到上述两点已经不错,至于缺点也可慢慢教导纠正,因此难怪洪福儿会选他。

      昨日李原木赚得盆满钵满,这会儿自然高兴,先是贵妃派人献上几张银票,旁敲侧击打听陈家一案的进展,他再贪也知道这种事不能随便透露,几句话搪塞过去,银钱却照收不误,又过了一盏茶时间,贵妃的人刚走皇后就派人请他,同样塞给他几张银票,却并未打听陈家之事,只让他在洪福儿面前替长乐宫美言几句。

      这一千两银票来得极快,李原木乐得找不着北,却也深谙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的道理,思来想去便将两碗水端平了,打算两边一起讨好,他果断抽出五百两打算献给干爹,想了下又肉痛地加上一百两。

      陈越一进屋就被叫到洪福儿跟前,洪福儿沉默地打量他半晌,还让他凑近些为他整了整衣冠,忽的道了声“恭喜”。

      陈越忙道不敢。

      “府库里的东西随便挑一件吧,”见陈越愈发惶惑,他道:“放心挑吧,你举报逆贼有功,这是皇上的赏赐!”

      陈越感激涕零道了声“谢陛下、谢公公恩赐”后,李原木将两本账本甩到他案前,陈越装作没瞧见他眼底的愤愤不平。

      李原木能不恨吗,满腔欢喜因为皇帝的赏赐化为怨怼,他为陈家这桩案子忙前忙后,又是查账又是抄家的,尚且才得皇后和贵妃几百两银子,陈越呢,不过是举报陈家就能到府库任意挑选,要知道府库哪件东西不是宝贝,那叫一个有市无价!

      “明账对得上,但有几处暗账对不上,你瞧瞧吧。”洪福儿无视闹别扭的李原木,对陈越淡淡道。

      陈越接过账本疑惑道:“奴才不懂看账,能帮到公公?”

      李原木冷哼道:“陈家满门仅剩你一个了,你说呢?”吓得陈越手一抖,账本都掉了。

      “容奴才想想,”他平复心绪,皱着眉像是在苦苦思索:“对了,陈家在东邦还有几处未上报的商铺,大抵卖些书画古董和瓷器,早年……早年奴才就在那做活。”他似乎想到难以启齿的事情,脑袋迅速埋下,不敢给人瞧见表情。

      这细微的变化岂能逃过洪福儿的双眼,面上不显,他道:“除此之外还有呢?”暗账和明账的出入极大,怎能是区区几间铺子能冲抵的。

      陈越为难道:“奴才一时想不起来。”

      洪福儿也不为难他:“罢了,你先退下,想起什么再来禀告。”

      李原木领着美滋滋的陈越去府库挑完赏赐后,行至长廊陈越一拍脑袋忽然叫住他。

      “大人,我想起来了!”他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鼠祟道:“陈家似乎还有一间当铺,明面上是卖绸缎的,十分隐秘。”

      “当铺?”李原木一脸凝重。

      李原木知悉官场的龌龊事,多少富绅贪官借开当铺之名行洗黑钱之勾当,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是,好像是叫陈记绸缎庄。”

      “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陈越瑟缩了一下:“应该就……奴才与大人?还望大人代为报告给洪老爷。”

      李原木点头,随即目光凌厉逼问道:“陈家如此隐秘的当铺你一个小小仆役又是怎么知道的……还有那些古董字画店,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大人误会了,以前阿娘眼睛看得见时曾在绸缎庄当过帮工,奴才那时每天晌午都会去给她送饭,一来二去才知道一些,至于古董字画店,奴才早年也在那里做活,不信大人可以去查!”

      “你不必去了,此事咱家会代为禀告。”李原木盯着他信誓旦旦的神色,暂时放过了他。

      转头去洪福儿那将陈越抱走一株百年人参欲给老母亲炖汤的事如实禀告,至于当铺,李原木存了些私心,只字未提。

      洪福儿一边夸小越子孝顺,一边又命李原木去查他身上的疑点,比如说到古董字画店时他难以启齿的原因,李原木点头应下。

      今日陈越得到圣上赏赐令他心里极度不平衡,乃至怀了别样的心思,他直觉当铺之事深究下去必有所获,若是自己先斩后奏查到真相,替干爹在皇帝面前立下大功,别说百年人参,便是千年人参皇帝也照赏不误。

      殊不知陈越的“无意”透露是挖陷阱给他跳。

      陈越其人睚眦必报,别人得罪他一分,他必定回以十分“回报”,何况他已经表明要李原木代为告知,归根结底还是李原木自己按捺不住心底欲望和妒忌主动跳进去的。

      晚间陈越当值时瞥见第一次领他入宫的黄翠和刘瑞跪坐在大院小声啜泣,没看见陈雪,旁侧一滩暗红色的血迹渗入泥土里,他心底有些猜测,生出些淡淡的感慨,却也是极淡薄的,毕竟陈越与他们只算是见过几面的点头之交。

      他从袖口掏出两条白净的帕子蹲下身递给他们,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话里得知陈雪惹怒贵妃,被活活杖毙。

      贵妃因选秀之事心情连日不佳,事发时贵妃去大院散心透气,黄翠和刘瑞很识相地跪地请安,只有陈雪,因专注扫地又背对着贵妃,没有及时跪地,被扣了个大不敬的帽子杖毙泄愤。

      陈越节哀顺变的话却说不出口,他们非亲非故,黄翠与刘瑞也不是陈雪的亲人,顶多算是熟悉的同僚,最终,他拍拍他们的背,留下一滴鳄鱼的眼泪。

      掌灯时她不禁悲哀又羡慕地想,黄翠三人自入宫后在一处当差便相互依靠,互相照应,死后还有旁人真心为她流泪哭泣,而他不似他们,会在这深宫中安分守己,自从踏上这条路起就注定一生孤寂,无法信任旁人,不敢依靠旁人,旁人于他而言仅仅是棋子,是废品,亦或是不相干系的陌生人。

      至始至终,他仅有他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见萧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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