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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琴瑟鸣 ...

  •   入夜,已是亥时,文君正欲入睡,却有灵昀堂的婢女前来传令,主上相召。

      文君换了一身水蓝色曳地长裙,丝发未束,只用一支白玉簪绾了鬓边的长发,便命人掌了灯往灵昀堂而去。

      来到文濯所居的灵昀堂,扣门进入,文濯见文君进来,示意素娥留在门外,文君掩好门,走了进去。

      文濯已换了一身仓色直裾常服,站在书架边上捡着书籍,堂内只掌了一盏灯,且已许久未挑灯芯,使得屋内愈加昏暗,文濯的身影仿佛融进了烛火下、书架投射的巨大黑影里。

      “给义父请安。”说着,文君盈盈拜下。

      文濯并不叫起来,继续翻检着书架上的书,良久,才冷言道:“素来教导你,万事需得步步为营。画像进宫后,你竟未安排一人妥善送至皇帝面前?教养你多年,就为着你有足够的能耐留在皇帝身边,可如今,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当真是不中用了。”

      文君闻言,仿佛一根尖锐的刺扎进心间,沦为弃子,非她所愿。只见她面不改色,徐徐答道:“义父莫恼,文君尚有他法。”

      文濯闻言,转过身来,目光直直落在文君的身上,他怒极反笑,道:“他法?你能让皇帝收回圣旨吗?何来他法?”

      文君缓缓答道:“让皇帝收回圣旨自然是不能,可进宫有进宫的法子,不进有不进的法子。义父可还记得,在我小时候,您曾对我说,真正有能耐的人,无论身处怎样的境遇,皆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文君不敢肯定自己便是那样的人,但愿意拼尽全力一试,还请义父成全。”

      文濯闻言,望着眼前的少女,心内不由一软,虽是各取所需,但多年来相依为命,他对她,亦有些许不忍。但如此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与私心,事已至此,文君与他而言已是可有可无,不过,既然她说出了这番话,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倘若文君今后所为妥当,与他而言亦是好事。

      思至此,文濯闭目一声长叹:“也罢,且看造化如何。你去吧。”

      一月的时间,过得极快。这一月间,暖春时的百花已谢,盛夏的暖意将将落满昭阳城。

      七月十六这一日,侯府侍卫于午时过后,便开始在崇文街至观门巷沿途清道戒严。昭阳城众四处都在窃窃议论,广陵侯迎娶文小姐该是何等的风光,皇帝赐婚,那可是无上的荣耀,人人都在等着瞧一瞧这盛世昏礼。

      这一日,文君寅时便已起来梳妆。张夫人则在院中命人准备驱鬼辟邪的事宜,用三升栗填臼、一张席子覆井、三斤枲塞窗、在置三支箭于户上。

      待文君沐浴过后,已有几名婢子们各自捧着礼服部件等在房中。
      见文君出来,其中一名已年过四十的夫人上前笑着说道: “恭喜小姐喜配良缘!我乃广陵侯堂叔之妻萧蒋氏,是今日来给小姐开面[注1]的全福人[注2],此事合该未来姑婆所做,奈何择了几回,也就老妇尚合全福之礼。”

      文君含笑回礼,虚奉道:“夫人保养得益,荣光满面,果然非全福之人莫有。”

      二人说笑着,萧蒋氏取了绞绳,文君亦在椅子上坐下,仰着下巴,闭着眼睛,任由这全福人用绞合的双线在脸上绞来绞去。

      面上传来一阵阵连续不断的刺痛感,刚开始确实如针扎一般难以忍受,但疼的久了,慢慢便也麻木了。

      待开面结束,已接近晌午,蒋氏捧了铜镜立在文君面前,面儿上盈满笑容:“小姐本就是倾国之貌,如今开了面,怕是连天上的仙女见了您都得打云后头藏着去。”

      文君细细的照着镜子,轻抚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面上光滑更甚从前,且修齐了额发和鬓角,眉毛也已经过了仔细的装扮,处处整齐,线条分明。

      文君含了得体的笑,似打趣又似自呓般的说道:“夫人雕琢的这般细致,当真用心,我都快认不得自己了。”

      素娥循礼给了萧蒋氏彩头,萧蒋氏便先回了侯府。

      婢女服侍将五层礼服层层叠压着为文君细细穿上,又套上曳地正红镶玄边大袖衫方才作罢。着装毕,便有描妆的嬷嬷上前,为文君描画妆容。上胭脂水粉、做烟云眉、描蝴蝶唇、贴梅花钿……

      描了妆,便是梳发髻,因着萧雨歇广陵侯的身份,故而文君大婚可梳九嫔所梳的参鸾髻。

      发髻梳好停当,便有婢女在发髻正中戴上点翠流金衔珠鸾凤钗,两则各三支八宝点翠流金攒花簪,正额间垂下鸾凤衔珠五束垂额。

      “等等。”

      婢女正欲撤手,便听文君出口阻止。

      文君淡淡扫了一眼侍奉的婢女,说道:“不是之前便让去换了这额饰?我乃商户之女,依礼该是三束。”

      那婢女回道:“回小姐,那日便去侯府换了,只是侯爷说,他已特请了皇帝,小姐大婚皆按仕族嫁女之礼。”

      文君闻言,心内不屑,口内说道:“那便戴吧。”

      待梳妆停当,已是申时,这时,张夫人领着人进来,脚刚踏进门便笑着说道:“驱鬼辟邪的事宜已准备妥当,今日必能吉利顺遂。广陵侯府的迎亲队已在路上,怕是过会儿便要到了,小姐可还记得清礼义?”

      说着,张夫人身后跟着的婢女呈上了雀翎却扇[注3]。张夫人取过,双手交到文君手上。

      文君接过却扇,道:“还记得,夫人放心便是。不知……义父在何处?”

      “小姐不必挂心主上,离府‘告双亲’时自会相见!”

      文君闻言,不再言语。这样程序礼义的相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思之此,便隐约听得丝乐之声传来。

      该来的终于来了!

      丝乐之声更加清楚,最终的四进院内停下,换得了片刻的沉寂。片刻后,便听到一名声线磁性清朗的男子,徐徐唱念起了催妆诗[注4]:
      “明镜台前拨凤头,
      倾城佳人绕骨柔。
      不须满面浑妆却,
      待画双眉掩重绸。
      未料广陵添红袖,
      红烛妆下做酒筹。
      幸得姝丽相期会,
      早教鸾凤下妆楼。[注5]”
      一遍唱完,屋外稍顿片刻,又唱起了第二遍。这时,素娥在一旁压着声音笑道:“小姐,这广陵侯,声音还算中听。”

      文君闻言不答,站起身,曳地礼服拖尾于身后,她走到门前,持却扇却面,低眉垂目,静待门开。

      身后一众丫鬟婢子,手持礼器按列站好,屋内一片肃然静穆。屋外广陵侯所唱的催妆诗,第三遍徐徐响起,一字字的落进幽兰居内,清晰的萦绕于文君耳边。每一个字都是一次提醒——从今以后,文濯于她,便是这天地人间最远之人。

      厚重的木门,响着笨重的吱呀声缓缓开启,黄昏暖黄色的光芒倾泻进幽兰居内,光影流离间,眼前仿佛有许多模糊不清的人影。那名长身立于前的男子,身着玄端礼服,他的背后是渐渐西沉的落日,因此文君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知晓,那便是她今后的夫君——广陵侯萧雨歇。

      幽兰居门前已放好马鞍,文君跨过马鞍,面容隐在却扇之后,低眉垂目,迈莲步向前走去。

      迎亲的队伍自觉劈开一条道路,眼睛余光可见广陵侯与她并肩前行,可惜她身形只到广陵侯肩头处,并不能瞥见他的样貌。

      文府内格外的安静,耳边只有众人脚步踏地的声音,走出四进院,入了三进院,走过三进院,又入了二进院,出了二进院,便见文濯带着众人等在那里。

      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如初见时那般——疏眉华发,型容贵气。

      队伍在文濯面前停下,宗正卿安鸿渐大人唱念道:“今成良缘,必告父母,新妇拜双亲,敬酒!”

      广陵侯远远地站着,文君行至文濯面前,依言行礼三拜。却扇不可撤,故而敬酒由素娥代为呈上。

      文濯饮酒毕,便听张夫人在一旁说道:“如今小姐有了好的归宿,老爷也可以安心了。”

      文濯唇角挂上疏朗的笑意,嘱咐道:“今后在广陵侯府,务必相夫教子,克尽人妇之责。”

      文君心内一阵寒凉,她微微撤下些却扇,目光停在他面上不肯离去,逡巡了许久,也未在他面上寻得半分不舍之情。文君心内愈发潮冷,这便是文濯啊!

      文君再拜,平静道:“义父教诲,文君铭记于心。”

      出了文府大门,王侯规制的八抬婚轿已候在门外。素娥扶文君进了轿,放下轿帘跟在轿旁。

      只听安大人高唱一声“起”,婚轿离地而起。丝乐之声再度奏响,天边的那轮红日渐渐落下了山头,长街上戒严侍卫的外围,站满了人,人人都在伸着脖子观摩这一场盛世昏礼。长长的迎亲队伍,在昭阳城民的注视下,消失在了观门巷的尽头,缓缓往广陵侯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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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琴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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