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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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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只道薛邶清与黎宛呈私交甚笃。
本逢于乱世,这暗地里各大势力纵横交错的日子中,有人揣测,能够联手的,定是实力不相上下的人了。
据说薛邶清势力盘踞于大部分的华北地区;真便是没有那么广,但凡居于华北,哪怕是有可与之相持的可能的人,也是要忌惮薛家二分的。
至于黎宛呈,他鲜少出现在人们的谈话中,除了梨园,便也鲜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对,梨园,黎宛呈是一个戏子。可这所谓戏子,却也是万万轻视不得的。
有传言,只要黎宛呈想,他能知道方圆数百里所有他想找的消息。至于真假,却也不得而知了。
人说黎宛呈的戏是当世一绝,可奇怪的是他的梨园却一直没有办得多繁荣,不知是不是票价太高昂的缘故。值此乱世,一个小小梨园,虽一直未曾有多繁荣,却也一直不曾有什么大的麻烦,保持着很是微妙的状态。
要说薛黎二人的交情,从明面上能看出一二的就是戏了吧。薛邶清每月初七总去听黎宛呈一场戏,故而每月初七这梨园总是没其他什么客人。毕竟想来,某个招惹不起的人就坐在你旁边,谈话应酬总是需要一些;因着这位与黎宛呈的交情,便是私下评论戏曲也要多出点心眼。两边都要仔细着,哪还有闲情听戏。故而许多人,或是有些权势的人都很自觉地避着了。剩下还来的,也都是些有闲钱却入不了更高层的平民,这些弯弯道道,哪怕知道的,也和他们没甚么大关系。
近日北方动乱多了些。都是政府自己的乱子。
名义上的政府已是衰弱,只是勉强得维持着表面上的秩序,底下却是暗流汹涌了。其中一个叫吴碌的近日才占了阳城这块地,发个些许法令,这儿烧一点,那儿抢一点,彼时已是人心惶惶。而当地的民间势力不愿和官府有纠缠,力量也总是要比这些官府称号的强盗头子弱些的,故而若是能少出门,都是尽可能少出府门。那几家有势的都是如此,莫说平民百姓了。
农历九月初七在公历十月,仍是暗流汹涌之下。今日早晨有人在薛府闹事,不过很快就被打发走了。不知为何,当地那几家有权势的今日似乎更安静了。这有些异样的氛围,哪怕是不那么敏感的人,也能觉出些风雨将至前的压抑来。路上无行人,商旅客栈少有人气,秋冬之时,街上的一切更添萧索。
梨园无客。
黎宛呈着一身戏服,一如往常的繁琐华丽的戏装。即使近日动乱频频,从其妆容上也看不出一丝的仓促萧索,宛如处于盛世之中的镇定泰然。戏台灯光也已打好,除了黎宛呈,其他人各在其处候着。黎宛呈坐在戏台侧里的小桌旁,手持一个空的瓷茶杯,低着头面无表情地默默转着把玩。他像是在赏瓷茶杯的色泽,可明眼人便知他心思并不在茶杯上。
管家模样的人在旁立着,似是犹豫了许久,又出声提醒了一下“黎爷,这……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黎宛呈把玩茶杯的动作顿了顿,才终是说:“再等一炷香的时间,不来,就撤了罢。”
话音刚落,就看得厅前大门缓缓开了。
稳稳的步伐声清晰地传入众人耳朵,一袭厚重皮裘加身,西装笔挺,步步生风地走来的不是薛邶清是谁。
黎宛呈侧头望向他,边放下茶杯边缓缓站起,嘴角一点点染上笑意。他清冷的声音穿过空无一人的宽阔的坐席,远远的传到薛邶清耳里,是一如既往的调笑寒暄:
“你看你,把客人吓跑了。今日可是真的无人哪。”
薛邶清笑笑:“这少下的门票钱座位钱茶水钱,我定当一力赔偿。”
薛邶清隧走至靠前的一个桌席,解了皮裘递与身后跟着的侍从,马上有人前来拉住椅背,薛邶清顺势坐下。他偏着头,抬手取了一个茶杯,抬眼。只见黎宛呈并不开始准备唱戏,仍是直直地站着,看着他不言语。一身戏服倒是衬得他身量纤细修长,隐有女子之柔婉。面上的油彩亦是将那本就秀美的眉眼衬得更妩媚摇曳,可惜这眼只是瞧着他却无笑意,这柔软的身段也不曾舞动。
那动人的模样,说薛邶清没有惊艳之感是假。
薛邶清愣一下,马上笑起来:“怎么了?”
黎宛呈犹豫了少许问:“今日没事吧?”
薛邶清笑:“无碍。”
黎宛呈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话,转身走至幕后。戏台灯光瞬间暗下来,之后随着摄人心魂的音乐响起而徐徐亮起。
那身着明艳戏服的身影走出,踏着碎步,将下面的裙摆摆成了花。长声吟哦,媚眼如丝,柔软身段真真走出了一步一摇曳之感;每一个动作将戏演到淋漓尽致,看得入神便让人疑虑这可只是一曲戏,真假难辨,亦是令人忍不住想拍案叫绝。不愧是黎宛呈最为人称道的戏——《离水别》。
这《离水别》是黎宛呈自写的,大约是他醉酒后梦过的一个梦,醒时梦中始末已忘了许多,却唯有几幕映像甚深。他因为这梦感怀颇多,隧根据残留下的印象写了这戏本子。这《离水别》一经演出便广为世人称道,虽为人称道,但他自己却是不满意的。他说,这戏演得,不比那个梦。倒是非但旁人,薛邶清也对这曲戏极为喜欢,凡来听戏,若能点戏,必少不下这“离水别”的。
几场戏唱完时已是晚上,寒风刺骨,虽是穿着厚厚的皮裘,薛邶清走出梨园是还是不免因着冷风皱了皱眉头。
侍从余邺紧跟其后,问到:“爷,开始时何不将事情告与黎爷?”
薛邶清漫不经心地答:“早上闹事的人么?小事罢了。”
他停了停又细给余邺分析说:“虽说是吴碌的人,又是来探薛府警卫的,那近日便多加些警力便了。吴碌冲着我来,可我也不会让着他。既然这也不是件小事,那就不必将宛呈牵扯进来。”
“爷怎知吴碌冲着爷来的?再者,爷是担心黎爷受波及,可若是事情不小那有所助力不是胜算更大么?”
薛邶清笑笑“他是冲我来的。别人手里有把柄,吴碌他能不惦记着么?”他接着往前走,一直到不远的车所停之地。临上车前,回身拍拍余邺的肩:“没事的。”
夜色沉寂。光影从车窗泄进来,忽闪着洒在薛邶清的面庞上。他垂眸看着前面的某一点,锁着眉。说是“没事”是假,到底吴碌也不是吃素的。非但没有把握,正是因为事情棘手才没有让黎宛呈参与。吴碌顶着政府官员的身份,掌握的资源和享有的优势是要比他们多的。一般官员倒也罢,吴碌此人便特殊地不好对付,也不是难事,只要身处华北,他有办法让吴碌难受的。可唯一让他忌惮的是兵权,这是其他官员乡绅没有的,偏偏吴碌此人手里握着。他近日新占了阳城,军队就顺理成章地驻扎在附近。此次吴碌来的突然,也是做足了准备,而他便是十分被动。
也罢,倾他薛府之力,若敌得过便好,敌不过,只他一人涉入此事也好脱身。待到暗处,再凝聚力量,也未必解决不了。
薛邶清所未想到的,是吴碌的人马此时已在薛府门口等他了。
他的车驶过最后一个转角时,看到将薛府大门围得水泄不通的车辆,不得已远远得停下来。最前面之一的车的车门被侍从恭敬打开,缓缓走下来一个人影,看不清其面孔,可他戴的一副圆眼镜却因着反射路灯灯光而清晰可辨了。只听他扬声说道:“薛邶清先生可终是来了,等你许久了”冷冷的声音,却偏有些许愉悦的味道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