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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薛公子?若有疑问,可以看看这个笔记。”

      一旁沉寂良久的徐渊微开了口,薛宁这才发现原来这儿还有个人,差点吓一跳。

      这人灰头土脸,一身长褂泥泞不堪,仿佛刚从土里爬出来,一张花脸上隐约可辩寡淡五官,他抖了抖手上几页皱巴巴的纸,示意薛宁接着。

      薛宁接过之余,然木大师凑过来,他掩不住自豪对薛宁耳语:“这是徐渊微。”

      薛宁木着脸,以他那双阅美人无数的慧眼火速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个遍,连人家耳垂也没放过,徐渊微似乎察觉到薛宁灼热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拽拽皱巴巴的衣角。

      然木大师看看泥人似的徐渊微,再撇过头心满意足对薛宁道:“你瞧,他是不是特好看?”

      薛宁皱了半边眉,目光飘至叶溯那儿,叶溯正与琴师讨论曲谱,表情认认真真,站的板板正正,只消往那儿杵着,就是一幅极美的画。

      品了一会儿,薛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点点头:“是啊,特好看。”

      徐渊微在一旁催促:“快、快看看吧!”

      于是然木大师不由分说按着薛宁的脑袋:“快看!”

      薛宁骨子里那些疼痛已经被除滞散驱散许多,可冷不丁被这人的巨掌糊了满头,差点又疼到背过气去,心说徐渊微给这人下什么山河啊,应该给这人下个七星拱瑞,把他定的死死的,让他别给山河添乱就好!

      然而下一刻,两个人便不闹腾了。

      他们聚精会神地看了一张、一张,再翻开最后一张纸,表情纷纷变得凝重。

      然木大师像是想到什么,从怀中掏了半天,总算掏出一团破布,摊了开,朝徐渊微招招手。

      “师父你看。”

      这块破布是当时他们俩在乱葬岗偶遇怪物时,然木大师在地上捡到的,本以为无关紧要,可看到这几张蹊跷的笔记时,才发现这块破布至关重要。

      徐渊微凑上来,一旁的哥翁里见状跟了过来,于是徐渊微贴心地念出来。

      “琪霏吾妻,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写下文字了……

      “我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才能写下这些东西,我几乎忍不住要撕掉这张纸……

      “时间不多了,我想你……

      “每次我清醒过来的时候都在想你,我想念我们的家,想念我们那不可能会有的孩子……

      “琪霏吾妻,我……”

      不知何时,叶溯与琴师走了过来,安静地听着。

      薛宁心路历程有些崎岖,他与然木大师对视一眼,双方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宫商与徵羽正拉着弹着变奏的《蟾宫》,悠扬乐曲声风情万种,很难想象正是这样的乐曲声将周遭那些刀枪不入的毒人定了住,他们在阴阴惨惨的云雾中佝偻着身子,恍若一座座腐朽多年的雕像。

      “活人炼蛊。”柳晏一双眯眯眼罕见地没了笑意:他在琴师身侧,看起来像是腻着不走,实际上将琴师整个人护得严严实实,而后朝哥翁里拱拱手,“哥姑娘,这个禁术,在下愿闻其详。”

      所有人屏息望向哥翁里,她表情凝重且肃穆,用苗语轻轻唱起一首歌谣。

      少女的歌声轻灵婉转,曲调轻快俏皮,所有人侧耳倾听,尤其叶溯,听得尤为认真。

      哥翁里歌毕,众人皆懵,唯叶溯一人目光犀利。

      叶溯蹙眉道:“这首曲子,我听过。”

      叶溯沉溺音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人在去年大手笔搜罗当世绝妙曲谱,甚至从犄角旮旯里挖出些不为人知的民谣小曲儿,在某些方面懂得比寻常人多了许多。这首歌谣便是夹在众多藏品中的一曲西南小调,叶溯对曲子有着天然的灵性,好听的曲子只消他听上那么一遍两遍,便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向柳晏伸手,柳晏麻溜地将一叠曲谱奉上,叶溯迅速地翻动足有三寸高的曲谱集,他在认真做着擅长的事情时,一双凤眼总亮得出奇,好似藏了漫天最璀璨的星子。

      哥翁里却心中一惊。

      这曲子是他们临走时教主亲自传授的。她以为只有被教主认定之人才会有资格学习这样的歌谣,未曾想这个好看的小少爷居然连曲谱都找到了!看来,这位小少爷也是教主认定的人吧。

      哥翁里望向叶溯的眼神多了一丝崇拜。

      徐渊微严肃地问她:“哥姑娘,这歌里说的是何事?”

      哥翁里这才收回看向叶溯的目光,肃然道:“活、人、炼、蛊。”

      她语速缓慢地一字一字说着,却没有人催她,连最急性子的然木大师也由着她。他们仿佛窥探到一个古老的传说,而这个传说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用活生生的人炼制成毒蛊供弟子差遣。我会用千百种毒浸润他的躯体,我要让他失去神志为我所用,我剔除他的筋骨毁去他的肉身。行走于天地之间,我与他共存。

      短短几句话,道尽了他们找到的薄薄几张笔记。

      薛宁心里有些沉重。

      他们遇到的那个毒人,他曾有过姓名,有着美满的家庭,有着无尽美好期许,然后在这枫叶泽里活生生被磨去神智,泯去本性,脱去一层人皮,成了不人不鬼的毒人。

      根据哥翁里不甚清晰的了解,炼制毒人需要漫长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有的人因无法承受而七窍流血、肝胆俱裂而死,有的人受了百毒却未失心,因无法承受现状而终日哭嚎,有的人则炼成毒人,却因无法受控成了“失败品”,被丢入更狠毒的蛊池中自生自灭。

      哥翁里说,炼制毒人的最好器具,是罐。

      众人举目张望周遭,果见密密麻麻的陶罐布满整座枫叶泽。

      哥翁里又说,炼制毒人的极品神器,是长期受毒气浸染的天然“罐子”。

      于是薛宁与然木大师纷纷想起之前跌入的深坑,一阵阵恶寒爬上背脊,薛宁与然木大师再对视了一眼,各自木着脸搓了搓手臂。

      徐渊微看着四周被乐声牵制住的毒人,一张脸上写满了“悲天悯人”。他急切地问:“哥姑娘,请问这些人还能得救吗?”

      哥翁里苦着脸:“窝也不造啊!”

      她只是奉命出来查事情,确实不知解决办法。天一教纵然危险,但五仙教根本没有料到,他们会拿秘传多年的禁术如此祸害人间。他们本来就是猫抓老鼠,一路追着来到中原,可谁料天一教竟然偷了五仙教秘术,来了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跟着用这隐藏的武器暗地里将大唐威胁了个透彻。

      在哥翁里说话时,叶溯找到了这首小调乐谱。他反复查看,凤眼里盛满了困惑,他捋了捋垂在肩头的发,轻轻跟着乐谱哼起歌。

      叶溯的声音很有特点,说话时总带着江南水乡的软糯感,但着着实实是个清澈少年嗓音,他就用着这样完完全全属于江南的声音哼着独具特色的西南小调,却一点也不违和,这就是叶溯的特质,凡事放在他身上,便都是合理的。

      于是薛宁屏除其他,只认真地听叶溯轻轻的歌唱。

      叶溯暗搓搓地理顺曲子谱子,朝哥翁里道:“不对。”

      哥翁里正有些气馁,闻言呆了住:“啊?”

      叶溯将谱子抽出,摆给在一旁待命的琴师,道:“我这儿,多了一节。”

      琴师严肃地看了曲谱,在心里过了一遍音律,肯定地点点头:“没错。”

      然木大师摆摆手:“多一节少一节有何关?现下要紧事是给这帮毒人超度吧!”说着便抄起法杖跃跃欲试,一副子要把这帮被定住的倒霉毒人一网打尽的模样。

      徐渊微扯住他袖子:“莫要滥杀无辜!万一这些人还有的救呢!”

      然木大师立马安安分分地蹲了下,像条不明属性的大狗,一边还哼哼唧唧:“我是真的要给他们念个经,超个度……”

      薛宁压根懒得理他,只朝叶溯道:“多一节?歌词也多一节?”

      叶溯却摇摇头:“我这儿只有曲谱。”他见薛宁伸手,便将那一页有些年头的曲谱递给他。

      薛宁的手指接触这张谱子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他问叶溯:“这纸上的桐油是阿溯收了之后涂的?”

      这张纸乍一看就像是一张硬黄纸,但只要实际碰触,便会察觉到这纸上的油滑触感,想必是故意做成油纸,以便长久保存。

      叶溯却道:“不是。”他见薛宁不断地摩挲他珍贵的曲谱,还摊在手上掂量几番,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有些好奇。

      薛宁从柳晏怀中随意抽出一张近乎一模一样的曲谱,同样掂了掂,敏锐地眯了眯眼,继而道:“阿溯你瞧,轻重不一。”

      一干人等看得目瞪口呆。

      未曾想薛二爷还有这等绝技,单凭一手,便能察觉到薄薄纸张的轻重不一!

      叶溯狐疑地看着他,接过两张纸。他确实没有像薛宁那般以手量物的能力,只略为思考,便脱去手套,伸出纤长的手指抚上那张谱子,轻轻搓了搓。

      虽然长期习武,可叶溯楞是处处谨慎时时注意,一双手如上好的白瓷般无暇,上头一点茧子都没有,浑然不似拿着两把跟他差不多重的剑的人,不过也因为被长期细心呵护,故而比常人更为敏感。

      当细腻光滑的指尖与那油纸直接接触后,叶溯立即感到异样,反复摩挲两张曲谱,有些惊讶地对薛宁说:“厚薄不同。”

      薛宁眉头一抖,继而眉目舒展,伸出一掌覆于纸上,攒了一股轻风一般的分山气劲,硬生生逼出了一丝——

      火焰。

      所有人霎时间惊得人仰马翻。

      “二爷!二爷您别冲动啊!这可是难得的谱子啊!”琴师绝望地看着薛宁掌下那一坨火焰,一抖一抖的,那是他热爱艺术的心在抽搐啊!

      “徐、渊、微、他、徒、弟、的、好……”哥翁里在一边渺远地喊着,还未说完,便被一旁的然木大师打断。

      然木大师说:“哦豁。”

      他看着气得眼角泛红的叶溯,瞅了一眼薛宁,在此时此刻竟有些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

      “住手。”叶溯言简意赅,从背上抽出弱水架在薛宁脖颈上。

      那可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是叶溯千辛万苦差人搜罗到的罕见曲谱,当初若不是郭篱偷偷帮了忙,哪儿还有这什么西南小调!结果这位二大爷二话不说就抬手要烧,这都是什么章法?

      哪怕是叶溯用七把重剑抵着薛宁的脖子,薛宁似乎都能神色如常。那张纸像是认了主似的粘在他手上,叶溯伸手抓,他便往后躲,你来我往七八趟,那纸非但没烤焦,反而依旧长得像历史久远的硬黄纸。

      倒是柳晏淡定异常,轻飘飘地走过去,偏着头闪过叶溯的重剑,扭过腰躲过薛宁的后肘,稳稳地用双指夹起薛宁掌下的那张谱子。

      柳晏彬彬有礼对然木大师道:“大师,借个光。”

      然木大师神色木然地开了个二业依缘。

      柳晏便再次罕见地蹙眉,一派严肃认真。他将纸抻开,这张饱受摧残的曲谱在然木大师的佛光中慢慢露出它真实的内在。

      在曲谱之下,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符号。

      柳晏惊讶地微微睁开眯眯眼:“这是……”

      徐渊微紧张道:“柳公子看得懂?”

      柳晏倒吸一口气,所有人跟着他的动作,皆呼吸一滞。

      柳晏遗憾地说:“在下,看不懂啊。”

      一旁的叶溯早已掐着薛宁的脖子结束了短暂的战斗,他觉得怒火中烧的自己很有再把柳晏抓过来打一顿的欲望。

      对比之下,哥翁里显然靠谱许多,她高高举着手,满脸写着“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快来问我啊”。

      于是琴师很配合地问:“哥姑娘,这是何物?”

      哥翁里心满意足道:“这、是、古、苗、文。”

      叶溯讶异地看着这张在他手上存了一年多的谱子,他竟从未发现过这里头另有乾坤,这还就真让这姓薛的给烧出来了?

      薛宁虽被掐住要害,但仍志得意满,一汪酒窝又悄悄挂起,惹得叶溯几番侧目。

      叶溯问他:“你早就知晓这纸有问题?”

      薛宁嘿然道:“碰巧、碰巧。”

      叶溯满脸写着“你编你就可劲儿编”,便不想再搭理他。

      徐渊微时刻关注着纸上的消息,道:“还有字。”

      一行娟秀小楷在笔走龙蛇的古苗文下缓缓显出真迹。

      ——活人炼蛊,以千百毒。摄其心魄,抽筋拔骨。朗朗乾坤,人鬼同途。

      正是哥翁里先前所解释过的歌谣。

      所以这张曲谱大费周章地掩人耳目,只是为了对仗工整地将歌谣翻译一遍?

      众人皆静默地站着。

      薛宁捞过曲谱,运气生火一气呵成:“大不了再烧烧看。”一簇火苗在手上窜起,滋啦啦烧得一张纸骤然紧缩。

      所有人都很放松地看着他,琴师看看这头再看看那头,便抱着琴去换了宫商,然而就在走了三四步的时候,背后全员惊慌大吼。

      “薛宁你这个混账!”

      “啊烧起来了!”

      “水水水……”

      然木大师掏出腰间葫芦汩汩倒下。

      火光大盛。

      “这是酒!!!”

      “水水水!”

      ……

      所有人将武器掏出,架在薛宁脖子上。

      叶溯左手重剑右手轻剑抵着薛宁的喉头,不怒反笑:“这也是碰巧?”

      皮痒的薛宁一脸无辜。

      琴师欲哭无泪从地上捡起那团浇了污水的曲谱,将灰烬扫开,浸了水的曲谱上头的字迹依旧可辩,这可能是当世唯一记录这个曲调的谱子,何等珍贵,何等难得。

      师父,为何这世上的艺术总要被摧残!

      突然,他眼尖地发现,原来的那一行字上头,被批注了另一道红色小字,字形俊逸潇洒,连着看过来,正是完整的一首小调。

      ——活人炼蛊,以千百毒。摄其心魄,抽筋拔骨。逆而行之,弱其心俘。朗朗乾坤,人鬼殊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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