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八十八夜 竹园黄仙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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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夜 竹园黄仙中
女人瞇起了眼睛，好像有点了然，然后她试探地开：「你是廖守峦？」
表哥点了点头：「我要找梅婆。」
女人转身去了店后面，示意表哥跟着。表哥执起我的手带着我进去，一道白色的墙上是一大幅八卦图，乾坤坎离还有其他的东西都记得十分清楚，店里的小桌上放了一些通胜和其他算命类的东西，然后就挂了一张巨大的挂帘，看上去只是一个隔开了工作地方和休息地方的帘子，然而女人一掀开了那布帘，就见到一双满是皱纹的手。
那双手放在桌上，桌上有一部电话。
这双手在玩电话。
「梅婆，有人找你。」女人的声音没有变化，既没有亲人之间的撒娇，也没有十分的尊重，就像是对一个朋友说话。
看来她跟梅婆不是亲戚，师徒关系也不像。
我看着梅婆那双手，已经皱得看不出原本皮肤的样式，我随着那藏青色的衣服往上看过去，只见一头银白的头发，下面还有一张苍老的脸，一双黝黑的眼睛还盯着她的手机。
就这样的长相，说她没过八十五我也不信。
「梅婆。」这次是表哥开口了，我看到梅婆这次有点反应了，她的手指按了两下返回，再锁屏，动作十分流畅，看来她也是智能手机迷了。
「好了，你们聊，我出去了。」那个女人赶着我们进去帘子内，立即回到出面的接待位置。
「来了呀？」梅婆终于抬起了头，声音却是出奇地好听，沉实得有点像山上的钟敲起来。这样的灯光之下，她看上去就更加老了，这回我就觉得她有九十了。
这小桌旁还有张椅子，表哥看到一旁有迭椅，先搬了一张给我，这才坐到梅婆身边：「梅婆，你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梅婆搓了一下她的指头。「大约算到了来。」
表哥却是转过头来看着我：「她是梅婆，以前帮我解过签的人，今年应该差不多一百一十了。」
「是一百零八。」梅婆不以为意地说。「我这个阿婆的记性比你这些年轻人还要好。」
「一百零八？呼！怪不得你……」我差点就收不住口，直接说了「你真皱」出来。
「我应该长得像一百零八吧。」然而梅婆也没有再纠结她的岁数，转头问表哥：「你这次来是要干甚么呢？」
「你不是已经算了来了吗？」表哥笑了笑问。
「这个我可算不出来。」梅婆也笑着。「而且甚么东西都算出来，一百零八岁还是十八岁，都没有意义。」
表哥微微一笑，他看着梅婆的指头：「之前那一签，我不太懂，请你给我再解一遍。」
梅婆指头戳了一下桌面，发出沉实的「咚」一声：「你是真的不懂，还是真的往回头走了？」
「可能是吧。」表哥说。
梅婆没有再理会表哥，她是上下打量我一眼，良久才摇了摇头叹息：「你自己要选择那条路，我也解不到。」
然后她一脸正经地说：「条路自己拣，仆街唔好喊。」
「……」
「看你眉清目秀，你是廖小子的家人吗？」梅婆一直都看着我，准确来说是一直看的眼睛，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精灵极了，好像是整个人都被她看穿了一样，直把人看得心虚。
「我却从她每条苍老的笑纹里看出人类整个的历史，地球上整个的故事来。」
我没有陈教授那么伟大，还可以从对方的笑纹上出地球整个故事来，但也的确是可以从她的皱纹看出她一生所见所闻。
其中一道，可能是关于我的。
梅婆会玩手机，会玩游戏，也会那些网上潮语，脑子肯定很好使，所以记起当年的事来还十分清楚。
我有些纳闷，难道会算命的人还真的那么长寿？不是泄露天机吗？
于是我又再看表哥一眼，表哥好像也会算命，到了现在我还是十分自私地想表哥比我先死，反正他那么壮健……他看着我死，身体也不会像我那么亏损严重。
梅婆在黄大仙庙摆了很多年摊档，在八十年代的时候，当时在黄大仙比较有命的五位解签人，梅婆就占了一席位。
那个时候在这儿摆档，不单只是解下黄大仙求下的签文，还有各种算命、看相、择日，就连风水也会看一点点。
黄大仙庙的算命跟庙街不一样的，在庙街的算命，很多时候会算大概的人生，而最准的一般就是半年或一年之内所发生的事，但黄大仙庙的算命，一算，就是一辈子了。
梅婆作为五大签人之一，自然也是这样。
不准也罢了，可如果是准的话，这就一辈子烙在心里，时时刻刻记住，一步一步印证，本来充满惊喜的人生，说不定这时就只剩下惊吓了。
「你表哥真不是来解签的。他当年求了一枝签，那是上签来的，为了你求。」梅婆说。「当时他求了一枝签，我解了，他说我解得不对，就差点拆了档，幸好黄大仙有灵，我这档铺也一点事都没有。你是当事人，你想知道那签说的甚么吗？」
我看了表哥一眼，表哥甚么表示都没有，又想到表哥带我来的原因，看来是想让我了解表哥对我的心意，
「那一枝签是说你平安一生，如有贵人，还会飞黄腾达。」梅婆直接说出来。
表哥当初求得一签，是上吉的五岳泰山，那一枝签是说万事都好。
前提是这一签真的灵验的话。
「你表哥对你多好，虽然帮人求签的不少，但是那么着紧的就不多了。」梅婆看着表哥一眼，那张皱纹脸，我也看不出里面那些奇怪的情绪，反正梅婆瞇起眼睛看向我的眼睛，微笑着：「就是这样了。」
我被她看得不太自在，转头看表哥求解话，可是表哥居然也不理我。
其他事情我不知道，但是表哥他自己也会这些神棍学术，来到黄大仙还要是来求签，看样子完全不像是表哥会做的事。
上次去在天坛大佛也是因为一些奇怪的事而去拜佛，却也不是诚心诚意的求签。
「我表哥，」求人不如求自己。「表哥自己也会弄这些算命呀甚么的，梅婆你说他是因为我所以才来到黄大仙，可我到现在还未知道真正的原因。」
「你表哥带你来，看来也是想你知道一些事。」
梅婆坐正了身体，一双清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
这样的情况，反而让我有点紧张了，我看着她的眼睛，又是一种看透自己双眼，直教人心虚的感觉，同时这种感觉我又有几分熟悉。
就像有时醒来睁眼之时，表哥看着我的眼神一样。
「就是跟这签所说的有关系。」梅婆说。
这一签跟梅婆所说的自然是有关系，这一签主一帆风顺，在事业家庭缘份之中，皆有好果，而为什么会有好果，都是因为主身边有人帮助，也就是说身边的都是贵人。
有贵人当然都是好事，但表哥如此紧张，一定是因为甚么问题的。
「签文上有问题？」我试探着问道，表哥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因为那些贵人有问题？」
「没有。」梅婆说。「我不知道你的命，不过这签文看上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你表哥却说……」
「因为贵人。」一直绷紧着下巴不作声的表哥突然开口。「那些贵人不能帮你。」
表哥这句说话令我十分不解，可是梅婆也呶了唇巴，看来上次表哥跟她说的话差不多，也像现在一样一点解释都没有。
「甚么叫做不能……？」
「你不应该这样活的。」表哥的语气十分僵硬，完全不清楚他到底受过了甚么打击，所以那么怕知道「我有贵人相助一生」这个事实。
而且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虽然还未进得了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
「小伙子，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梅婆打断了我这个问题儿童。「现在读书，将来出来工作，这种平淡的生活吗？」
「我OK呀。」单凭这件事来说，我现在有表哥养（可能是拿了我爸妈的钱），有学上，甚么都不用担心，有空还可以跟表哥出去玩，这种生活也是很多人理想也得不到的东西了。
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说话取悦了表哥，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下巴也没那么僵硬了。
取悦成功，当然是要再接再厉：「嘻，说不定我最大的贵人就是我表哥了。」
我这句话一毕，梅婆那双瞇着的笑眼突然顿了，明明一直在缓和的气氛，也因为我这句一声落下而再次冷凝。
而我这个当事人，却是置身事外，甚么都不知道。
我只见表哥的拳头握了紧了，又放松了，可是他的表情就没有怎样变，仍然是那一副绷紧的样子。
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地开口。
「我不是你的贵人。」
这一句，感觉像一辆叮叮在英皇道路过，那轮子和路轨不断磨擦，隆隆声又沉又慢，却在那重重的大楼中回荡起来，最后再来两下「叮叮」。
彷如惊梦。
表哥垂下头，那一张侧脸是我很常看到的，这一刻就超越了时间，止静过来。
「你表哥做这些事，都是想你平平安安一生。」
我做这些事，都是想你平平安安一生。
这明明是梅婆怕尴尬说的话，我也不知道那幻听也不知道是怎样出来，却是言犹在耳，好像是早就听过一样。
在这坐庙宇之中，表哥带我来的原因是帮我解迷，然而我到这里之后，就像很多的善信一样，求得一签，却没有得到解答，反而在解签人所给予的答案中越陷越深。
所以我知道我一生有贵人，但表哥不是我的贵人，所以我是走了黄大仙没给予的另一条路，这路上没有黄大仙的明示，就像一个瞎子一样，却不能重来。
而带着我走过人生的，便是表哥。
「你知道这个人的『贵人』是甚么人？」一时之间的思考，也不知道梅婆跟表哥说了甚么，就是「叮叮」两声，忽然听到这个问题。
表哥沉默了半刻，淡淡地说：「他不是人，他是怪物。」
……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第八十八夜 竹园黄仙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