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六夜 来日看彼岸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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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夜 来日看彼岸下
「我已经猜到结局了。」我听到这里，还看着文大哥的眼神，十成九又是那些「情情塌塌」的故事。
「那么你有兴趣听下去吗？」文大哥对我笑了一下。
「好呀，你说我是不介意的。」我露齿笑道，反正说的又不是我，我永远都是听的那个，因为我本人没有甚么故事。
「听故不要驳故，知道没？」文大哥舔了一下唇，又说：「听说高棉同学来到香港的时候，在生存和死亡之中作出了一个抉择。」
「人类，自然是要生存的，总是相信活着的世界比起死后更好。」文大哥说着，又开始说起高棉同学的故事。
以前那个国家还未变成这样的时候，其实跟旁边那些国家差不多，在二战之后争取从殖民地中独立成国，他们也是成功了，可是政权不稳，外在因素要内在因素影响，那个时候名字又从柬埔寨转变成为高棉，而高棉同学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生，所以他的国籍写的是高棉。
高棉同学的家庭十分有势力，所以在有甚么风吹草动的时候已经出了国。
高棉同学家里有势力，可是当时柬埔寨有成千上万的人并没有这样的能力，他们就只能待在自己的国家，面对死亡也没有办法。
而高棉同学却是能够选择。
那个时候他和一个女孩子互相爱慕着，女孩子家里还是不错的，比起高棉同学则是相差千里，他们能够在国内成为上流人士，但是他们整副家产，都不够供起一个人离开祖国，而且女孩子家人也不愿意离开故乡，他们宁愿在这个地方等死，也不愿意做流亡海外。
女孩子没能够选择，幸好是家里的人并没有觉得她出国是个问题，要是她想走的话，家里人也不会反对。
女孩子是想走的，但是她最大的问题是她缺钱。
要是她能够走的话，必定会拿尽家里大部分的钱，其实跟送他家人去死也没有分别，因为没钱的话，这种上流家庭定会将他们这些人铲除，像是现在某国一样，逃出国家便是送全家等死。
可是不走的话，有钱也会被那个政权灭族，其实也是要死的。
两条路都是死，到底选择哪一条路才是正确的呢？
其实女孩子也跟高棉同学说过边件事，而高棉同学也知道女孩子的难处，而且这个难处对于他们家来说最不是难处。高棉同学的家就是有钱，非常有钱，所以他愿意出钱去让女孩子跟他一起来香港。
高棉同学愿意出钱，而高棉同学的爸爸也出得起这个钱，可是高棉同学的爸爸愿意出这个钱吗？
这个女孩子，高棉同学的爸爸见都没见过。其实高棉同学是带过她给他爸爸见面的，可是因为这个女孩子实在「太穷」，高棉同学爸爸看不上眼，于是也就这样了。
他爸爸看不上这个女孩子，而那个时候高棉同学彷佛是要生要死的样子，于是他下了通谍给高棉同学说：「你要是想留下来陪这个女孩子，你是可以留下来，我不会阻你的。」
高棉同学在这个生存与爱情之间，并没有过了多少挣扎就说要离开。
整件事他并没有告诉过女孩子，女孩子也没有过问他父亲能不能帮她离开。高棉同学将这些都收在心中，其实他是想帮她一起走的，可是他没有这个能力，而生存这个选择比起爱情实在太强大了，这一份愧疚烂在高棉同学的内心之中，但是生存和面子使他戴着完美男朋友的面具，继续在女孩子面前笑着，口里还说着与内心欲望相反的句子。
他也觉得自己很呕心。
那个女孩却是十分乐观，她让那个男生先去，她深信着缘份的力量，有一天她们总会相遇的。
对，她总是相信着，可是高棉同学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尽管他心里埋藏着那份渺茫的希望，可是他们再遇的机会，只怕是几十年之后了。
那个女孩子说，要是她有机会走，她应该会走水路去香港，然后以越南难民的身份入境香港。
他帮不了她，在那个政权完全得势之前，静静地离开了这个国家，也可以说他是带着几分狼狈，甚至在飞机起飞的时候，他在飞机上哭了。
可是倒头来哭甚么呢？爱情与生存，也没有会责备他，生存的感觉太吸引，相比之下爱情不过是生活的调剂品。
而生活和生存，后者不过是为求不死的基本意愿而已。
其实，并没有会怪他这样选择，却也不会有人同情他此刻感情流露，因为以「生活」作为标准的五十岁老人来说，是他自己作出的选择，他就必须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
来到香港之后，很快就已经听到柬埔寨那边的消息，当时某个政权已经掌握政治中心，自然也没有打听到一个女孩子的消息。
然后一些日子都是这样过着，直到某个晚上高棉同学终于梦见了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子还是穿着那些衣服，他看到那个女孩子在海边，那个海边是柬埔寨很有名但数量稀少的名海滩之一，海边是一遍美丽的礁石，这是与他邻国最为不同的地方，然而滩中的海洋生物特别丰富。
他们在梦中终于还是可以再次相遇了，像是那些照片中的男女一样，两个人站在海边牵着手，在夕阳之下步向海边。
那个梦里面总是黄昏，总是在海边，而高棉同学梦醒的时候总是在梦中那个夕阳落下的那一剎，月出东山之前，还有风中若有若无的钟声。
五十岁老人听了高棉同学的描述，他咬断了口中的那几根粗面，说：「那个女孩，去卖蛋了吧。」
卖蛋，就是卖咸鸭蛋的简称，也是「已经死了」的俚俗。
高棉同学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他手里拿着那一台相机，紧紧攥着。
五十岁老人感觉到高棉同学的无助，悲伤，还有一丝愤怒，他在怒自己父亲的同时，也在憎恨为何自己当时不留在那儿，又或者跪下来求父亲把那个女孩子带走。
要知道，海边、女孩、夕阳，怎样看那个女孩都已经死在海上，永远也不可能回来。
而高棉同学也不可能回国了。
归家的道路遥不可及，如同在《大江大海》所写的那一句一样：「这世界所有的暂别，如果碰到乱世，就是永别。」
「如果我去找她，会不会找到的？」
这个时候其他人都把东西买好，这个话题立即终止在一九七几的这一瞬间，而五十岁老人看向班上的高棉同学，他并不会觉得同情，也不是说作为一个男性他就特别冷血，而是高棉同学虽然懂得在事后伤春悲秋，然而就算时候回溯柬埔寨的那一年，他肯定高棉同学也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无论情有多深，也不会有人刻意为对方献出性命，这样太傻了。
他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只是那个女孩子太相信缘份这种东西，而有缘无份这种关系怕是更多。
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只不过是尘世中的一颗微尘而已。
「那么故事的结尾，高棉同学没有去找那个女孩子吗？」
「哎，这个你就猜错了。」文大哥勾起嘴角笑道。「高棉同学到最后还是有尝试去找自家那位初恋，不过已经是三十年后的事了。」
「三十年后？不是零几年了吗？」
对，就是零几年。当时柬埔寨才刚刚在血腥的政权之下回过神来，开始向外发展旅游事业，如《花样年华》最后一幕便是在暹粒拍摄的。
零几年，香港的歌曲风格都已经转好几遍，但是高棉同学仍然怀着不死的心，一步一步在故土中走着，他拿着已经发黄的相片一个个城市去问。他大学毕业，已经接管了父亲的公司，也已经结了婚，他终于有这样的能力和金钱去找他梦中的那个人。
看他这样的做法，其实很符合现实，这样才是生活；但是，五十岁老人的眼光也确实毒辣，高棉同学不会因为无切合实际的梦想而放弃自己的「生存」，就算他有多爱那个女孩，到最后他仍然会在满足自己和追求梦境中找寻平衡点。
也不能说他渣，这的确是生活，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往前走，他三十年这样做其实也已经胜过很多自命情圣的人，所以五十岁老人还是佩服他的。
「那么他最后找到了吗？」
「找到了。」文大哥点了点头。
「竟然？」我倒是有点讶异了，她不是死了吗？当时柬埔寨可是死了三分之一的人口。
「她住在岸边的一个小屋子内，是在一个小树林之中，平日没有多少人经过，她也没有邻居，只是有人偶尔听闻过有这个女人存在，而且也长得像照片中的那个人。」
「高棉同学是凭着他的记忆去找她的吧？」
「Exact7ly。他去了那个地方，找到了那个女孩子，其实也不算女孩子，她已经长得像师奶了。」
「那就带她去香港？有情人终成眷属？」
「没有。」文大哥叹了一口气。「她记不起他了。」
「为甚么会这样的？」
「因为那个女孩子已经活在梦中，而我们这个现实世界，她醒来的时候很短，还以为这个地方是梦，所以她见到高棉同学的时候，她完全不相信这个是梦中的那个『高棉同学』，每天睡觉的时间还十六、七个小时。」
「所以她是将梦里和现实反转过来。」
「以列子的说法，也不知道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而她就成了那种小国的人一样，梦中的那个高棉同学不会变，还是那么美好的男朋友，而她也是完美的女孩子，不会长大。如果梦境是那么美好的话，她不醒过来也情有可原的。」
「也是。」
「听说高棉同学之后都会抽一两个月的时间去那个地方，照顾这个在活在他梦中的女孩，而他就成了女孩『梦中』的那个长腿叔叔。」
海边的风铃在吹，高棉同学也终于知道梦中那钟声的来源。
他也不敢拆了那个风铃，生怕一拆下来，女孩子也不会醒来了。
「这是，招魂呀。」我说。
「对的，反正他们两个就是有缘无份了，也管不了那么多。」
文大哥瞇起了眼，他这种老土，居然还轻轻地哼起了一首老歌来。
「要探钟声响处无奈我不知方向
人像晚钟一般愤美景不可永日享」
有些人说，这是在写越南人遥望归家之路的词，其实放在柬埔寨人身上，似乎也十分合适。
而钟声，和铃声也就一线之差。
钟声……铃声？
我突然有些迷茫，好像有些甚么在脑海中划过，这到底是甚么？
……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三十六夜 来日看彼岸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