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桥之上》sikori

12、第十二章 别离

　　中午休息的时候，吴潮接到了吴汐打来的电话。看到来电人的名字，他阴谋论地迅速思考了一下可能的内容，还是很快接了起来。
　　吴汐说，自己从国外带回了一些东西，可以当作给自己帮申子详挑礼物的回礼，顺带请他到申子详家去吃顿饭。直到电话挂断，吴汐也没有提过薛涼要来的事，这使得吴潮有几分疑惑。
　　没过多久，他又收到了申子详的短信。
　　——我们三个有事要谈，你不用来。
　　吴潮心中一震，随即面无表情地删掉了手机记录，拎起文件夹向岳岭的办公室走去，做派举止仍似事不关己——虽然事实似乎就是如此。
　　几年的开发下来，岳岭和吴潮见证着新商业区从门可罗雀的市郊地区蜕变为第二个CBD，餐厅自然也比早年多了不少。餐饮业喂馋了在这里燃烧生命的职员们，也怠惰了他们的行动力。吴潮做东，给大办公室里赶着工不愿下楼的工作人员们叫了外卖，岳岭觉得有趣也就跟了一份，吃饱后便窝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吹着冷气打盹。
　　吴潮去茶水间续咖啡时正好在半道上遇见了廖旻。廖旻正和同部门的一个女孩有说有笑地提着一袋宣传品的样品往办公室走，眼神和句尾都跳动着与年龄和外貌匹配的年轻感。但见到观察自己的吴潮时，他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面部闪过一些复杂的神色，随即又装作没事人似的与自己的同期实习生谈笑。
　　吴潮闷闷地笑了，心里想着改天要是心情好可以找舒远城喝茶，顺带调侃几句有关廖旻的事。此时，他还不知道舒远城的单身公寓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新客。舒远城没打算和他说，廖旻则是没有直面吴潮、进行解释的胆量——那天吴潮从舒远城家离开之后，廖旻就与舒远城提了中断关系的想法。舒远城习惯了凡事不做绝，几次三番的周旋下来，廖旻也就本推半就地妥协作罢：二人不再做“过火”的事，但物质和心理上的引导和帮助照旧；等廖旻正式毕业、工作和生活稳定，再做打算。
　　不过，似乎用不着等到那时——仅仅经过一段时间的冷却，过于幼稚的冲动被相对慎重的反思与权衡取代，舒远城和廖旻的关系不知不觉的淡了不少。
　　岳岭的午觉醒了一半，听见吴潮推门进来，干脆坐起来看当天上午没看完的报纸。吴潮很配合他对安静的需求，也不说话，自个掏出手机窝在沙发另一头，开着静音打游戏。
　　岳岭抬脸看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把话吞在嘴里。毕竟近来的一段时间里，台面上的精诚合作、默契无二背后，在热恋中人看来近乎冷暴力的相对无言和公事公办仿佛更是常态。当然，当事人双方并没有任何对此进行意见交换的打算，仿佛顺其自然到穷途末路才是最理想的结局。
　　接近下午开工的时间点，出去吃饭的职员进了办公楼，闲聊的声音自然降低了不少；趴在桌上打盹的基本都爬了起来，等待惺忪的睡眼回归正常视觉。吴潮打了个哈欠，正想开口和岳岭谈工作上的事，却被岳岭先行打断：“我们的签注材料你记得去准备一下。”
　　吴潮点头，问：“机票订什么时候？”
　　“九月底，具体日期你定。没意见吧？”
　　“反正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有假。”
　　“顺便问一下，为什么是卢森堡？”
　　“我记得你说过想去那儿。”岳岭笑了笑。
　　关于度假的计划雏形似乎就这么轻松地被确定，过程中没有半点争议和摇摆，二人过于顺畅地进入了工作环节，仿佛共同度假不过是出国公干的另一个名目。

　　几天之后，当吴潮从少见的繁忙中抽身，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向申子详问那一头的进度。
　　开着车和岳岭一块回家之后，吴潮随便找了个出门的借口——他并不打算在申子详家待多久，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只需要一组简短的对话。
　　吴潮按响了门铃，有些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口。过了好一会，等到吴潮几乎以为屋里没人、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门后才响起拖沓的脚步声。
　　开门的是申子详，脸色差的令人惊讶。几天不见，高大而文质彬彬的男人竟颓废成吴潮不敢相信的模样。像在畏惧什么假设被证实，吴潮小心翼翼地跟在主人身后走进了客厅。
　　如果是吴汐出差时的感觉是空旷的孤独，那么此刻则是被绝望挤压的逼仄——明明家具陈设如常，别离的痛楚却从每一丝缝隙渗透开来。
　　“我哥呢？”吴潮下意识问道。
　　申子详没有说话，只伸手指了指被放在拐角处吧台上的戒指。
　　“……他走了？”吴潮试探性地追问。
　　“是薛涼赢了。”申子详直直盯着暗淡的台面上孤零零的金属环，惨笑着回忆。“吴汐对我说了实话。他说他爱过我，说是为了我舍弃了他真正想过的生活。他说他压抑了很多年，直到被薛涼说穿，都没跟我坦白——因为怕我觉得痛苦。你不觉得这很黑色幽默吗。”
　　吴潮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还能说什么。
　　——即便是这种事情，能说到做到的吴汐都要比自己大胆若干倍，仿佛离开谁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坦诚直白的让人嫉妒。
　　——而且申子详还不会因此恨他。
　　“他直到离开都不知道我和你的事，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申子详盯着吴潮，眼睛发红，叫他感到恐惧。
　　他没有再停留。“对不起，再不回去岳岭会怀疑的，我先走了。”
　　申子详没有拦他。
　　似乎在害怕有人会追上他，又似乎是因为嫉妒与震惊所萌发的焦虑，吴潮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申子详家。脑海中闪过的都是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如申子详在自己身上大开大合的动作与空无一物的眼神，吴汐看似真诚然而并不充分的微笑，人潮中岳岭与陌生女人并肩而行的身影，以及舒远城吞云吐雾间向自己投去的如同怜悯的目光。
　　“我很羡慕/嫉妒我哥。”这句话，他似乎当着申子详的面说过不止一次。此时此刻，吴潮被迫再一次看清了自己：所谓嫉妒，不仅是由于学识、名望和“理想”的爱人，更是因为吴汐做了吴潮自己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也正是因此，吴潮将永远无法达臻他所期望和希冀的境地。

　　打开家门，吴潮径直往岳岭的书房走去，甚至没有敲门，而是简单直接地拧开把手走了进去。
　　“岳岭，我不跟你去卢森堡了。”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表态，再平静不过的语气，他却像用所有底气下定了决心。
　　直面着岳岭惊愕的神情，吴潮在心底露出报复成功一般癫狂的笑容。
　　岳岭很快恢复了从容的状态，冷静地问道：“吴潮，凡事都需要一个理由。你不要演，我知道你演技好。说实话，为什么不想去？”
　　“我以为你会更清楚。毕竟你比我年长，也要聪明的多。”
　　“你话里带刺。”
　　“对不起，我一时没忍住。”吴潮仰起头，恍惚间，岳岭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吴潮年轻时的样子——是他又爱又恨的精干而尖锐的做派。“好聚好散，我以为你是这么想的——但我觉得没必要这么麻烦。”
　　岳岭反而笑了出来：“我没想到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出国度假，放松身心，就这么简单的事你非要找个理由吗？还是说这段时间谁和你说了什么——你最近确实很不对劲。”他盯着吴潮的脸，眼神里带着狐疑和不容争辩的威压感。
　　沉默半晌，吴潮才开口：“没发生什么，就当我一时脑子短路吧。刚订的机票酒店，还是不要浪费了。”
　　岳岭满意地点头，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再短暂不过的针锋相对之后，吴潮还是选择了让步。同时，他悲哀地发现：他的本性暴露仅是偶发；只要在家中或是公司，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了服从和妥协，“维持现状”的消极策略竟已内化成可悲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