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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了却 ...

  •   春意来得还算快,风和煦多了。
      我缓缓走着,一瞬间有些不知该往何处。
      澹州离这儿不过数里,一路骑了马过去,也很是累人。大汗淋漓扶身下马,一口气没喘过来,眼前黑了一片。好半天才缓过神,这才猛地吸了口气,抚定。
      记得有人说过,人一至将死之时,便不由得多愁善感起来。便如我此刻,莫名地眼角湿润。没有什么确切的理由罢,也许这该是人之本性。孤苦而来,孤零而去。
      松林书院依然是老样子,只不过曾经本是偏僻之处,现在反倒繁华了不少。十多年过去,仿佛连这儿的野草也更加绿了。墙头种了芭蕉,还有几棵石榴树。院子里孩童嬉笑声不绝,影子绰约。物是人非。
      微微怅然。
      曾经相约的少年,已西去数年。不知西方的乐土,可会有如传说中般畅然快活。
      正当我欲转身离去时,身前一人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抬头一看,竟是江沛之。
      我惊愕道:“你怎会在此?”
      他瞥了我一眼,很冷,道:“来赴故人之约。”
      他抽出手中的剑,指着我道:“来吧。”
      我一头雾水,仰头看他,道:“什么意思?”
      他冷冷盯着我道:“十年之约,你没忘吧?”
      我自然没忘,不然我也不会来此处。只不过,故人已逝,如今我也只有凭吊往昔,他凭什么来问我?
      我心底有气,也沉声道:“干你何事?”
      他看了我一眼,再次甩了甩那把剑,道:“来吧!”
      我后退几步,抬头睨他,反问道:“你有什么资格与我比试?”
      他只是故人之友,何来替故人与我一较高下之说。与我相约的又不是他,真是莫名其妙。
      他却只站了半晌,忽地抽剑朝我刺来。虽则身子弱了不少,但反应还在,立即便躲闪了过去。
      我怒道:“你想干什么!”
      他不言,只将将把剑甩来,来势汹汹,丝毫不肯放过我。眼神冷漠至极。
      见他不肯罢休,便也只好抽剑,咬牙上阵。自然,他没有下十分的狠手,却也将我招架得无力反击。不服输的劲上来了,我便也放开了去,将招数使出来。
      剑朝我腰下袭来,我凌空一跃,脚尖点着那剑刃,飘然立地。他又是一剑,直入封喉。身子一侧,斜斜倚靠,悠然醉倒。这是丐帮的招式,我一直也未曾使过,此时竟是派上用场了。他有些微惊,随即便甩剑从头上劈来,我举剑阻挡,铮鸣响亮。你攻,我躲;你闪,我便反手一刀。一时间难分伯仲。
      此时正是清晨,路上行人还不算多。但我们这番打斗,却是惹来不少旁观者。他们围在一旁,对我们指指点点,有惊讶,有不解,有拍手称好的。
      最后,大抵是身子不行了,他一剑挥下来的时候,我却是一怔。瞬间青丝皆断,只留下一截,散发垂落。
      “我赢了。”他淡淡道,没有看我。我没作声。他将剑插入剑鞘,转身离去。
      我呆呆望着他的背影,一瞬间有些奇妙的感觉。
      人群也逐渐散去。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奇怪。温温的,有些僵硬。
      自那日起,我再没有见过江沛之。自然,也许恰当的时机到了,他便走了。
      来到令狐堂门前起,我便恢复了往日的冷情,那张不露声色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心也是冷的。
      令狐堂堂主名唤令狐启,约摸四十来岁。当我问江沛之在何处时,他却是抖了抖眉毛,朝我瞥了眼,道了声不知。
      老把戏。
      我便道:“不在也可。你把那十年身死契交出来便是。”
      他自然不肯。后来磨了很久,才告诉我,江沛之依照约定,要替令狐堂杀一人。那人远在西南,赏金万两。
      这单子偏偏派给了他,是为何?令狐启捏了捏胡须,道:“我也是爱才。只是,那人指定要他去,便也无可奈何。”
      我懂了。追问背后指使人自然不得,这是规定不能说。但好歹问到了地点,知道江沛之往西南怀业去,便告辞。
      临走前,令狐启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道:“不知你家盟主现今可好?”
      我回头,扫了他一眼,不语,转身离去。
      西南可远,才这么几日,江沛之估计已经行至半路了。我想了想,还是缓缓跟在他身后好。若是追上他了,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坏事了。
      估摸着他的行程,快到怀业时,我加快了鞭子。马儿飞奔着,哒哒的马蹄声如疾雨。我听见风声簌簌,隐隐有雷鸣。
      春一到,雨如酥。转眼便飘起了薄薄细雨,雾锁楼阁,周围的山水皆是一片朦胧。
      淋着雨赶路,没多久,便到了怀业。怀业的民风甚是淳朴,热情善良者居多。果真是一片纯净之地。
      依照令狐启之言,此时,江沛之应该在城中住下了。这几日稍作歇息,等时机一到,自有人上门来告知,要杀者为何人。而且,这要杀的,貌似是个极其狡猾的人。
      我自然是沉不住气的。便四处寻找江沛之,一个一个客栈搜寻。
      前几日来怀业前传书问了问羽铎军几人,赵辛尤现今怎样之类。他们回答一切都很如意,生疏而薄离。才不过数月,竟是如此冷淡,果真不愧是赵辛尤的手下。
      再问了问颜姑娘,她却说羽铎军一行人最近都被派去别处了,和赵辛尤同行,好似要去解决什么事情。
      搜寻无果,再四处打听,总算听见点苗头。好似这怀业,最近有什么重要的人要来。想了想,江沛之要杀之人,怕就是这位贵客。
      然而再深思之,莫名就想到赵辛尤。莫不是……
      我心底有些担忧,如果真如我所料,那恐怕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
      二月初十,天阴阴。这一日,我正坐在楼下一茶铺里喝茶,听着周围的市井聒噪。
      忽听见有人奔走相告,说是城南死了一人,死相极其恐怖。我瞬间离了座,甩了轻功往城南去。心弦紧绷。
      到了城南,果见一群人围着一具尸体指指点点。我上前去,仔仔细细看了看那死人的脸,心底的大石才落了下去。还好,不是他。
      然而,未待我舒缓过来,一声惊天的轰鸣声乍然响起。却是从不远处的南河传来的,那边翻了一条渔船。船板碎裂,木片落在水面,有几条翻着白肚皮的鱼也死了。
      “震天雷!”远处有人喊道。这是被震天雷炸翻的船。
      不一会儿,水面泛起了血红色。有一人漂浮在水上,满身是血,沉沉浮浮,正缓缓朝岸边游来。
      定睛一看,我吓了一跳。不顾一切飞身过去,跃入水中,拖着那人朝岸边走。
      江沛之看了我一眼,也满是震惊。他道:“你怎么来了?”
      我没理会他,抱住他的身子往岸边拖。很沉,血流了一片。到了岸边,他猛地咳了口,吐出一片血。伤得很重。
      “你!”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有惊骇。他的腹部中了一剑,有个深深的窟窿正在冒血。额头上也流着血,身上全是炸裂的伤口,黑漆漆的灼伤。
      “快走……这里不安全。”他在我耳边低声道。他刚说完,又咳了口血。
      见状,我也急了。便架住他,往身上一背,道:“走了。”他点了点头,我便背着他,大轻功一甩,直冲城外树林去。
      行至数里,身子有些累了。咬咬牙,最终又硬是拖着他疾步行了数里。
      忽地,几支箭矢穿梭而来,直指我们。我冷哼了声,立地单手一一接住。转身,见来人从树上一跃而来。
      是羽铎军他们。
      江沛之伏在我肩上喘气,他眉头紧皱,嘴唇泛紫。他莫不是中了毒?我一惊,又看了看他的伤口,果真流着紫色的血。
      抬头,冷声道:“赵辛尤呢?”也不问他们来这是何目的。
      他们淡淡瞥了眼江沛之,道:“主公说你最好少管闲事,否则连你也杀了。”
      多么高傲的语气。赵辛尤当了盟主,连手下的走狗也如此傲慢了?真是可笑。
      “那便叫他来见我吧。”我也冷冷回一句。
      “我们主公哪是你想见就见的?你以为你是谁?”嗤笑一声,依然傲慢。
      我轻轻笑了笑,扶着江沛之在地上坐好。他拉着我的手,道:“别!你还是走吧,他们要的是我的性命,与你无关。”
      我没有理会,撇开他的手,缓缓起身。剑已出鞘,我怎么能空手收回?
      这一场斗争,鏖战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他们虽然只来了四个,却也让我打得有些吃力。然而在有人妄图刺向江沛之时,我顿时心惊。那一刺,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沛之胸口又中了一剑。他捂着胸口倒地。
      见状,我杀红了眼。不顾身上已经被刺了多刀,仿佛疯了般,招招蛮横凶狠。
      血流成河。四具尸体躺地,我垂手,血从我手上滴下。
      我前去扶他起身。江沛之却已经面色苍白,双唇颤抖。我惶恐睁着眼,用手捂着他胸口的洞,热腾腾的血从指缝间流出,沾满了衣裳。
      “何必呢?”身后有人说道,一声长叹。
      我扭头一望,是赵辛尤和一群护卫。来者不善。
      “为一个陌生人,值得如此吗?”赵辛尤又重复道,重重叹气,“我本不欲将你牵扯进来,只是,这人必死。”
      我扫了他一眼,不说话。
      “如果他不是令狐堂的手下,我倒可以放他一马。”赵辛尤缓缓道。
      “所以这都是你算计好的?”我仰头蔑视他道,小人。
      他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的。他暗自派人,用高昂的价钱请令狐堂替他杀人。要杀的这人,正是他自己。而这杀手,却指定了要江沛之。
      一切听起来很合理,一个名震江湖的杀手,一个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若是江沛之死了,权当刺杀失败。若赵辛尤死了,自然,这是不可能的。他没有万全的准备,也不敢擅自引狼入室。
      他在西林安排了人窥视江沛之的行踪,自从知道两人分开后,便立即出手了。调虎离山之计,江沛之到了怀业,上了艘布满震天雷的渔船,被炸了个半死。那船夫也是安排好的人,刺了一刀后便逃之夭夭。
      这一切,才有了现在的结果。江沛之性命垂危。然而不料,我忽地出现了,打乱了计划。便又派了羽铎军来追杀。
      得知一切后,反而有些轻松了。赵辛尤是个怎样的人,从一开始便知道了。如今对江沛之下手,这也是情理之中。武林之下,凡是有那么点武艺的,自然得斩杀。不然岂不是留了后患。
      原来这几个月,他忙碌的事,也都是铲除后党,削弱残余,只为巩固自己的地位。
      “那,我岂不是也很荣幸,被武林盟主大人盯上了?”我冷笑一声,不想看他的嘴脸。
      “自然。”他淡淡道。话语一出,仿佛听了个大笑话,我狂笑不已。
      我俯身下去,扶江沛之起来。他抓住我的肩膀,身形摇晃,险险跌倒,扑在我身上,又是一大片血色。
      他们有人上前来挡住我,不让我们走。我瞥了一眼,道:“那么,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便扶着江沛之,单手一剑,杀出一条血路来。这一套,苏有策教了我千百遍。以一敌三,很是好用。平生从未感觉到自己是如此庆幸,庆幸那时卧薪尝胆费尽心思琢磨武艺。
      赵辛尤冷冷看着我们,身旁的护卫一个接一个朝我们扑来。我也毫不客气,使出全身解数,拼了命要离开。
      那骨肉刺穿的声音,在我耳里宛如波纹,荡了一圈便消失了。我已不知什么是痛苦,什么是疼痛。也许痛苦与疼痛并存吧。
      “退吧。”赵辛尤最后说了一句话。当他身边人一个个减少时,他仿佛在博弈,与我较量。
      我今日或许中了魔障,杀红了眼。赵辛尤在远处看着,随后便拉着剩余的人,撤了。我不肯放过,继续追着他们几百步。最终因为骑马的速度太快,望尘莫及。
      江沛之一直在我耳旁喊我,试图让我冷静下来。这才猛然意识过来,他刚刚唤我的名字,杳儿。
      扭头看他,他已经毒发了。毒素蔓延到了全身,脸惨白如霜,双唇黑紫。我扶着他坐下,摸着他的心跳,一声一声,生怕停止了。
      他睁眼望着我,颤抖着手,摸了摸我的脸,道:“杳儿……”
      那一声,十足地无奈又不甘。深深,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我陡然落泪,扑到他身上,牢牢抓住他满是鲜血的衣襟。一股浓浓的绝望从心底蔓延上来,仿佛一条毒蛇,盘栖在喉咙,不让我吐露一字。
      江沛之笑了笑,眼皮在打架。我紧张不已,揪着他的衣襟,摇头喊着不。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雪山丘是个好地方,你可以去看看。”说得很轻很轻。
      我连忙点头,泪光点点。他扯了扯嘴唇,最后一言不发。
      时间忽地凝滞,他沉默,我亦未说话。我心中的弓箭绷到了极致,一眨不眨盯着他,绝望又无助。
      他眼皮闪了闪,忽地身子僵硬,颓然倒了下去。
      “二哥!”凄厉痛喊。我那把弓箭射了出去,刺中了那块心脏,噗嗤一声扎出血来。
      他好似听见了我的话,弥留之际,眼里露出一丝亮光,转瞬即逝。
      他闭上了眼。
      没有机会了。我还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想问,都没就机会了。
      天又开始下起了小雨,凉凉的,扑在脸上。我好似晕了过去。
      朦朦胧胧间,我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主公,她已经死了。”
      “嗯,那我们走吧。”
      临走前,有人朝我胸口刺了一刀,很痛。然而我却仿佛已经死了般,除了痛再无其它感觉,也没有动弹。
      那我该是死了吧。我这么想着。
      再一次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人,他说,做多了错事是会遭报应的。我问他,那我可怎么办,我做了很多坏事。他说不要紧,他来替我赎罪。我安心地笑了。
      再一次醒来,漫天都撒着星子。如果此刻能划着渔船在天河撒网,必定能收获一船星子。繁星闪烁,很好看。
      我好似还活着。动了动手指,十分僵硬。
      等我起身时,才发现,我断了一只手。那只右手已经腐烂只剩半截,白骨森森,十分狰狞。
      周围尸体遍布,已经有虫爬着了。江沛之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我趴在地上看了很久,最后跌跌撞撞起身,朝远处走去。
      五月的时候,石榴已经开始开花了。雪山丘的景色却很清淡,一望无边的蓝天,万里无云。风吹得喧嚣,这边的戈壁长了些草,还算可爱。
      听人说,以前这儿来了个少年。他身世可怜,来的时候奄奄一息,五脏俱损。他师父找了这儿的神医给他治病,那神医看了看说,只有一个方法能救他,那便是脱骨术。脱骨脱骨,脱胎换骨。他被换了面皮换了骨头,竟真的活了下来。
      少年起初很是抗拒自己的容貌,后来逐渐接受了。再后来,他天资聪颖,学了一身高超武艺,名震江湖。因其面若白玉,俊朗非常,人称“雪上一枝蒿”。
      他随身佩戴着一块白玉,那玉是他师父给的。他师父说,若是有朝一日,遇见你喜欢的姑娘,这玉便当作为师的礼物了。他道着好,却是始终没将那玉送出去。
      有个胡人姑娘喜欢他,天天给他送些鲜果。他却冷冷拒绝,并称自己已有意中人。听说如此,人们都很好奇那意中人是谁,可谁也不知。
      再后来,他离开了西域,便再也没听说过这人了。
      摸了摸身上的这块玉佩,洁白,透亮。我乌黑的手倒显得有些肮脏。
      风果然很是喧嚣,呼鸣不已。身旁的这墓碑是他师父的,上面刻了几行字,却是模糊不清了。但隐隐还能看见几个小字,写着“顾行之”。
      将那凤凰双剑放在墓碑前,我靠着那墓碑喝起了竹叶青。身上已经没有一处是好的了,那些伤口有的结了疤,有的已经腐烂。乾坤毒发,现在已经动弹不得了。全身乌黑,倒显得我和这里的洁白,格格不入。
      一口一口喝着竹叶青,风声隐隐,有凛冽的沙尘扑面而来。
      我忽地想起来,在西林的时候,他不出门,四处小心,是不是已经察觉了什么。再后来,我独自出门,撇开他的时候,他如此愤怒。或许,我该是错了。
      那日,我只是单纯想着,拼尽这条性命,也要从令狐堂手里拿回他签的身死契。却不料,他已经先出事了。他为何要接那单子,自然是不得已。而我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生死契拿了,便没有这事发生了。
      我还在想,那人见我第一眼的时候,便认出了我。而我,却不认得他。原来,这便是缘分吗?
      日子,已经太过漫长了。
      雪山丘上,一座墓前放着两把剑,剑上压着一副画。画上画着个清秀小倌,丹凤眼,眼角有颗痣。有具白骨紧紧抱着一个酒壶,倚靠在墓碑前。
      “这怕是不知哪儿来的酒鬼醉死在此。”
      “这剑……莫不是凤凰!”
      “这画上的人是谁啊?”
      “我猜可能是那死人喜欢的姑娘。”
      好像,有风在响。

  •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一断,就失去了感觉。只好草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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