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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异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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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一时鸦雀无声,除了翻译官还在转述不带润色的激烈言辞之外,只剩下汗水划过南巡团使者的额头时,那潺潺的心悸。
总理的眼神自始至终跟随路明的眼睛上下起伏,他面色平静地听完这番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面前的年轻人,义愤填膺的气势还未从他身上卸去,龙眉怒簇、目光锋芒毕露,鬓角的扎起的金色发辫,在微热的汗濡中有些粘连,舒爽秋风也无法将它洒脱地拂扬。
“睿依卿心系苍生,爱憎分明,不愧为当届圣子中脱颖而出的翘楚。”
总理摆出一个“请坐”的手势,见对方并不领情,也就作罢。
“虽然大陆上有不少言论,质疑贵教的善举动机不纯,我在这里代表我国,明确表明,不接受这种流言蜚语。”
路明知道,这造作的赞许之后,狠招就要来了。
“可是睿依卿又真的理解,大陆联盟就重大疾病制定的一系列条款,是出于怎样的本意吗?”
路明正欲吐之而后快,那些真正的理由在他看来,光冕堂皇、舍本逐末,早日公之于众才好。
可是正要喷吐出第一个词时,胸口的烙印突然传来灼烧感,时隔四年,路明重新尝到了这炙烤心脏的痛楚,这是来自监护者的训诫。
心中转瞬而逝的焦灼,却驱动了他冷静下来的思维。
如今太阳圣教在疾病治疗方面的立场很明显是对立于大陆联盟的,如果由他来说出这幕后动机,不仅算不上揭露,反而会成为对方阵营的把柄。
尝到重病疾苦的人民毕竟还是少数,大陆联盟有无数种手段,煽动一大片虚虚实实的声讨,指责自己,一个年纪轻轻的圣子,代表太阳圣教的立场,在公开场合血口喷人。
绝不能因为自己一时逞口舌之快,影响了圣教的形象,还有自己的仕途。
“总理大人高看我了,才疏学浅,不敢妄下定夺,虽如此,一番肺腑之言,难免口不择言,若是冒犯,请多包涵。”
路明重新端坐下,暗自狠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挤掉最后的愤慨。
“不知总理大人可否赐教?”
假痴不癫的圈套落空,总理只是轻轻一笑,就此作罢,调侃道:
“还是让时间去诲人不倦吧。”
路明欣然接受对方这在意料之中的掩饰。大陆联盟的真实理由,即使是刚才由自己冒失地讲出来,也会给他们带来不小的麻烦,如果由他亲口来承认,那可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时,维莱特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神色间还有未消去的严峻。
“阿默德,失礼!”为这不合礼节的动作大声告饶,若不是他洪量的这一声,着实是没有谁注意到他突然站起来。
“请容我解释,二位大人,”他操着一口勉强连贯起来的通用语,顶着所有人的注视,还有摄像机的镜头,闯到上座前,“接下来,二位谈论的内容,是我国近期要在大陆东南海岸线开展的多国联合军事演习,和‘东半月’元素监控站网在下个元素年的维护事宜。”
路明看着维莱特板得有点僵硬的脸,知道他还是无法克服在公开场合发言的紧张。一直努力改变着他与自己的青年,不禁摸了摸胸口的烙印。
总理也换上了通用语回话,同时仅仅扭头看来,端详这名半老的军官,注意到了他的军功章。他
“会议安排确实如此,阿默德准将有何指教?”
“非常抱歉,总理大人,我们在安排上忘记注明,军演事宜由我负责与您商议,而站网的计划,则是由立蓓博士向您汇报。”一名头发花白,但皮肤依然保养得很好的女神官,听到自己的姓氏,在座位上怔了一秒,也从容站了起来。
维莱特咽了咽嗓子,瞥给路明一道眼神。
路明会意,又一次默默感叹维莱特的憨实,连自己强加给他的胡闹要求,都会抹下老脸来兑现。
虽然他现在没有临阵脱逃的意愿,但是这种状态的自己,难免要在这场交锋中,落败于这老谋深算的政坛老兵。
战略转移,战略转移而已,他安慰自己,况且把话题转移到这种早有定论的事项上,接替自己的两人有参与这些协议的制定,只要把早就商量好的条款再复述一遍,对方有什么疑问,详细解释,就行了。如果让什么也不了解的自己来,对方指不定又要挑三拣四,节外生枝。
“总理大人,军务与魔研方面的规划,还是请贵国派遣相关人员来商谈。”
“不必,”这名总理又拿起眼镜,没有离场的意愿,“阿默德准将,递交文件吧。”
他一边接过文件,调着眼镜,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话里藏针。
“睿依卿,看来你还是没有身为外交政客的觉悟。”
他扭着眼镜架上的旋钮,点了一下,激光乍现,将文件扫描了一遍,而眼镜架上,有细密的光路,刺入他的额侧。
“国家之事,无关大小、不分领域,外交官要做的,只有为国牟利而已,”他摘下眼镜,目光坚定,“从头到尾,我们要做的只有算账。”
路明礼节性地点了点头,起身致礼。
“总理大人所言有理,受教了。”
怀德路明一点也不认同,“国家”的合理性。当初,正是他亲手,推动圣教夺取了公国的国家政权,令政教合一。
正如光,再微小,只要有一点裂缝,就拼尽全力挤出狭窄的空间,与大千世界中,更明媚、更广博的光芒融为一体。
为了让人类抛下成见、不分你我…可是在追逐这理想的路途上,还是要为自己的势力争抢利益,无法逃避这样的矛盾。
路明很明白,就算是圣教内部,也有残酷的争夺,更不要说这苛刻的正义,在引导教徒排除异己。
他要站到至高点,站到振臂一呼、万千回响的至高之巅,那时,自己终极的理想,才到达了起跑线。
那些牺牲,同盟的、对手的,除了让光明照亮世间,无以为报。
“容我失陪,驻贵国的教堂那边,也有不少事等着我处理。”
“那正好,多管管你们铺张浪费的神甫,别让他们花着我国民众的善款,到头来把每个州都弄得乌烟瘴气的。”
这是在说蜡烛的事?
路明认识到事态严重:没有更换的法典、有致幻性的蜡烛、民众被拉拢的信仰…
匆匆离去的背影上,斗篷匆匆地扬起。紧随其后,一男一女,纯白的皮靴在地上踏出整齐而匆匆的步子。
被传音指环传来的暗号唤着跟上,利柏尔浓眉半紧,转头去确认温妮沙的表情,她眼睛稍低,看着地面,似乎在思索什么。
“别摔着啊温妮沙。”他凑近了些。
“啊啊?别瞎担心了贝尔,”回过神来的温妮沙,嗔怪着把利柏尔伸过来的手推开,“还是多想想卢米要做什么吧。”
“为什么你当着睿依大人的面不这么叫他呢?”
“那还不是怕…”她瞄了瞄对方满是疑问的歪头,虚心得捂起了嘴,“咳咳-,说了你也不会懂。”
“为什么?”“因为你傻。”
“为什么?你们背后不都说我们翼如明(Illumin)家的人精得像狐狸吗?”
嘹亮的口哨声紧跟着悦耳的鸣叫,两人无限循环的话题就此打住。
“飞儿,因待蔚,快来。”温妮沙举起双臂,接住几近坠落的雏鹰。
“飞殿下。”利柏尔对着被路明托在肩上的鹰鹭敬礼,引得它小唱了一曲。
“贝尔,飞儿在笑你迂腐呢。”路明的笑容欢如盛夏,他温和地弯腰,凑近站得笔挺的利柏尔,“叔叔婶婶老是拜托我照顾你,我可是觉得他弄错拜托的对象了,拜托你,让自己放松放松吧。”
“完全没有,一路承蒙您的关照。”
路明回想起南巡之旅中,每逢遇见紧急事态时,利柏尔在情急关头抛下条条框框,对自己直来直去的态度,比这副畏首畏脚的模样不知好上多少倍。
“贝尔,翼如明家不仅和我睿依家同为教国三本家,你们待我母亲也是恩高义厚,
路明硬实地拍住对方的肩膀,笑容庄重起来。
“我一直把你当兄弟看待,真的,不用这么拘谨,我们应当是平起平坐的。”
利柏尔抿了抿嘴,才开口,“…睿依大人,我这样就挺好的。”
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繁重的尊称。
路明托起腮帮,无奈地笑叹。
“他就是这样的,睿依大人,”温妮沙终于找到机会插进一句,“我一直这么叫你,你不也默许了吗?别强求他了。”
路明看着女子微红的两晕,调皮地眨了眨眼。
“行吧,以后利柏尔你怎么舒服怎么叫吧。”
话毕,他取下传音指环,这个动作让两名神官知道,要进行任务前的立誓了。
“检查指环,储念务必充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