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相随》空心豆浆

1、苗头

　　刚过十一，气温骤降，该是平息的出行热度并没有在这趟长途列车中得到体现。放眼望去，满满一车都是羁旅异客。
　　外面下着徐徐微雨，车厢内灯光晕黄，气氛嘈杂。夏侯霸捏着耳机缩在座位最深处，手机里是从上车起就单曲循环着的那首《let her go》。
　　平地而起的哄闹声让夏侯霸侧头扫了几眼，身旁座位上陌生的大叔们正乐此不疲的忙着斗地主，各个被纸巾条糊了满脸。夏侯霸饶有兴趣观战两局，收回眼时正好撞上对面一道讳莫如深的视线。
　　貌似被抓了现行，唐亮先生也不慌，一双桃花眼若无其事眨了眨，干脆放下样书，正大光明的看起来。他唇角天生上扬，自带微笑，隔着看不出度数的镜片，上车后余光就偶尔瞟向正对面这个学生样打扮的娃娃脸小青年。

　　“看什么看？”夏侯霸心想。
　　对面肯定是听不见的。
　　“有什么好看的呢？”
　　继续再看。
　　夏侯霸有些毛毛的，但眼睛不服输似的回看过去。靠窗的左半边腿略微发麻，他坐直身体，垂眼时双手扯了扯外套领口，顺便飞快瞟过牛仔裤正中的拉链——当然好好的到达它应该在的高度。
　　对面，仍旧再看。
　　不会是遇到火车变态了吧，突然涌现出的这个脑洞，原本表情僵硬的夏侯霸硬是被逗乐了，毕竟对方那副风度翩翩，坦坦荡荡的神情似乎又怎么都跟“变态”两字联系不起来。
　　但他干嘛老看着我啊！
　　想来想去都没有头绪，夏侯霸默默歪脖叹出一口气，了然一副任君来看的没脾气姿态。
　　才过重庆，还有快四个小时才能到成都，他划划手机，刷完了一系列消息也没等到想要的那条，歌单是老大之前帮他更新的，谁知刷错了屏小指误按上“下一首”键，立马看到陌生的歌词在屏幕上滚动。
　　“我深深地爱着你，你却爱着一个傻逼。傻逼却不爱你，你比傻逼还傻逼……”
　　嘶哑的声线混合着耐人寻味的吉他音，夏侯霸还来不及消化那些词句，对面交叠的长腿猛不丁就撞过来。
　　“咳……”唐亮不慌不忙微笑道：“抱歉，没忍住。”

　　没忍住？没忍住什么？
　　夏侯霸茫然，耳朵里激烈酣畅的歌词让他在对视唐亮的时候总有种说不出的心虚，连带着被对方“偷窥”了一路的异样感，他坑坑洼洼回应着“啊……恩？”
　　“来，不好意思，让让啊，让让啊”隔壁的牌局恰好到中场换人的阶段，粘了一脸“纸条挂面”的大叔凑过来，拉出放在座位下的黑色旅行包。
　　夏侯霸机械式的抬起脚，还在想着“没忍住”是个什么意思。反是唐亮看后眉毛一抬，来了兴趣。
　　大叔摸索了半天，抬头豪气拍拍桌子，大嗓门十分耿直道：“我说小兄弟呀，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换个墙头嘛……也挺好的，”一罐啤酒推到夏侯霸面前。
　　夏侯霸几乎是同时迷茫的龇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心中似有千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的夏侯霸顿时怀疑自己上了辆假火车，遇到了假陌生同路人，怎么个个看着自个的眼神都能变扭起一背鸡皮疙瘩。
　　唐亮轻咳一声，吸引到了夏侯霸丁点注意力，他其实想狂笑，但不想表现的太夸张，于是不断在画外音里重复，这娃娃脸表情太好玩了。
　　大叔递完酒，就又摸出一瓶熟练打开。
　　“来吧来吧小伙子，酒是粮□□，是越喝越年轻啊。”
　　“……”

　　他还维持着张大嘴巴的表情，就差挠着后脑cos广为流传的表情包。
　　唐亮敛了笑意，用手指点点手机接线口,又看看对方，夏侯霸后知后觉顺着他的指向看去，自己手机的底部，耳机线并没有完全扣紧插口，还余留出短短一小截。
　　扯下挂在耳朵上纯装饰的耳机，歌曲刚好到达了高潮。
　　“爱着爱着傻逼的你，我比你更傻逼……”
　　脑海空白将近一分钟，夏侯霸被噎住了，乱七八糟的中文翻译混进脑海，突然想起来溜了整个下午的失恋金曲，合着他公放着怨念般的“她不爱我啦！让她走吧”，一路向西。
　　顿时郁闷的想撞墙，他感慨到。这大学男生惨遭意中人抛弃的火车失恋门，他是有目共睹的坐实了。
　　“咳咳。”声嘶力竭的咳嗽，用以表达智商为负的愁苦之情。
　　深陷于抢地主游戏的剩余大叔们此刻都转头，车厢这一隅蓦地安静下来，只听到那颤巍巍愈发响亮的唱词“爱着爱着傻逼的你，我比你更傻逼。”
　　无人吭声，气氛尴尬，唯有唐亮笑眯眯将易拉罐又往夏侯霸这边推了一分。
　　夏侯霸鬼使神差接了，讪讪对他说：“不好意思哈哈哈哈，手机接触……不良哈哈哈哈……打扰了。”
　　他现在只想回寝室neng死老大。
　　也不算人家误会吧，只能这么安慰了，他的确刚刚结束一段恋情，姑娘最后以不是理由的理由踹了夏侯霸，分手后第三天就低调有了新欢。
　　开始吧，他老想着这事，以前都觉得自己的年龄段对于未来还来不及有什么考虑，秉行吃饭，睡觉，学习，每天都过得挺是滋润，谈了朋友就外加一条，女寝食堂两头跑。
　　他家里排行老二，上有能干的大哥，再上有天然属性的老爹，老爹又有几个叔叔伯伯罩着，家族光景十分不错的样子。不过到夏侯霸这里，基因变化有点脱线，可纵然再脱线，遇上人生头一遭的分手，夏侯霸还是郁闷了好几天。
　　不过后来他就发现，总有些事情越想越明白，越想越了然，越想就越不想了。
　　他表情一会尴尬，一会无奈，一会释然，忙得不可开胶。大叔们一口一个“没打扰没打扰”又忙着抢地主去了。
　　倒是唐亮手支下巴，受用的点头看着夏侯霸，眼角弯弯抛出一个天马星空的话题。
　　“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你。”他早瞅着夏侯霸眼熟，这话上车的时候就想问。
　　夏侯霸本以为他在开玩笑，不会吧三个字蹦出口腔之际，又焕然大悟般自言自语含糊道： “所以才偷窥了我一路。”
　　“偷窥？”唐亮掩面遮住坏笑着的嘴唇，低头把书装进包里。
　　“其实我一直看得挺明显的。”
　　“……”
　　唐亮收起的书很厚，封面印着一串老长的单词字母，夏侯霸磕磕绊绊从头扫视到尾，他明明读不出来，却很熟悉浮现在脑海。
　　“这是……关于城乡规划的？”他出口后突然有点后悔。
　　“小同学很上道啊，看来是一条道上的？”唐亮眼神晶晶亮，把书又掏出来看了几遍。很少有人一口就说的出他专业调整后的名称。
　　前几年学科调整改动，上层政策中注明更加注重城乡统筹，对于城市规划有了新的解读，所以修改了一级科目名称。这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可以说一般人往往只知道城市规划但不知道城乡规划。
　　“还真是啊！”夏侯霸小声挠挠头，乐呵两下后补充道“我不学这个，不过，我好哥们是学这个的。”
　　谈到这个好哥们，他似乎一下被打开了话茬，连带着“变态”偷窥门和歌曲外泄门抛出去了老远，他本来性格就好，再加上交浅言深的缘故，没过多久，就把自己的情况卖出去了七七八八。
　　唐亮只在他讲到那位好兄弟的时候，勾了勾唇角。
　　一聊就是好久。
　　趁着唐亮去洗手间的空档，夏侯霸解锁手机按出号码，给姜维甩了一条微信过去。
　　叫我霸霸：呼叫甜小姜！呼叫甜小姜
　　甜姜（备注）：恩
　　叫我霸霸：黄历不宜出行啊啊啊啊我今天，手机音乐公放了一路！所以现在大家都知道我失恋了(┬＿┬)
　　甜姜（备注）：……
　　叫我霸霸：甜小姜！除了“……”和“恩”，你敢说点别的么！
　　甜姜（备注）：恩……傻瓜^_^
　　叫我霸霸：……
　　夏侯霸捏着手机脑补出姜维淡漠的面容上极不搭调的卖萌表情，毫无意识的对着屏幕傻笑起来。
　　叫我霸霸：对了！我发现那个盯着我看了一路的变态，啊呸，是小哥居然也读城乡规划，还高你两届，很巧吧。
　　甜姜（备注）：变态？有人看了你一路
　　叫我霸霸：诶你关注点不对啊哈哈哈，其实因为我耳机没插好orz，也难得我遇到跟你同专业的，就连拿的书也撞了同款。
　　夏侯霸努力回忆着书本的封面，终于想起来在姜维的微博里见过同样一本。
　　甜姜（备注）:同款是么……那你好好坐着，在见到我前，不准再跟他说话！！
　　破天荒的，姜维连用了两个惊叹号，夏侯霸一读就开始笑，心说，喂喂，我好歹也算个成年人了，怎么还跟叮嘱小孩子一样，不让跟陌生人说话。他越想越觉得姜维的郑重是难得的有趣，于是生出了调戏的意思，顺坡回应说：“怕我被拐跑了不成，这么担心我。”后面坠了一长串的doge狗图案。
　　他甚至预见到了姜维接消息时无奈的神情，连喝水润喉的时候都不小心笑的呛了嘴。
　　唐亮已经从洗手间回来了，手支下巴，含笑不语递出一包纸巾。
　　有句话说的好，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却在看你，说的就是现在这个情况。
　　姜维的回应来的平白又无趣，简简单单三个字“才没有”，不多不少，挺符合他的风格。
　　夏侯霸像是故意看不到他字句间的掩饰，噼里啪啦在手机上动作，然后没绷住闷声大笑将脸埋进了臂弯。
　　叫我霸霸：“洗干净等我。霸霸要来吃穷你！”
　　还没等他缓过劲来，就被唐亮戳了戳手掌。
　　他们现在已经熟络了起来。
　　“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会被踹了。”唐亮的表情自打从洗手间回来后，就变得像是一只洞悉了全部秘密后餍足的狐狸。
　　夏侯霸听他说的抬起脸，毫不诧异于唐亮所使用“踹”的说法，这在他刚刚交代自己的七七八八里早就用烂了。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唐亮慢条斯理拿出了石破惊天的见解“这么说吧，如果我是你女朋友，大概会嫉妒死你好哥们吧。”
　　“啊？有什么好嫉妒兄弟的”夏侯霸已经数不清今天到底茫然了多少次。

　　“她不是问了你一个问题么？”唐亮“坏”到了明面上，把夏侯霸说过的事情原封不动的抛给他。

　　****那一天

　　“虽然是我追的你，那也由我来分手好了。”女孩子平静的眼睛里透着一丝了然。

　　“分……分手？和我么？”夏侯霸的神经有些迟缓，对方明明说的都是中国字，他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呢？

　　****“我并不想跟你的好兄弟抢男朋友。”

　　夏侯霸觉得胃疼。
　　“不可能，不可能，他可是我的好哥们啊，能有什么好嫉妒的。”就像是听到一个笑话，夏侯霸头摇得宛如拨浪鼓一般，从心底惊吓于唐亮的这个说法。
　　唐亮只一副“信不信由你”的表情，桃花似的眼睛看着怎么想都不明白的夏侯霸，直到对方像是突然没了一点判断力样，摸出兜里皱巴巴的车票，干瞪着目的地成都两个字。
　　映像中似乎的确有因为姜维的关系闹过矛盾，夏侯霸想，但女朋友嫉妒好兄弟，这可能么？！
　　姜维对夏侯霸来说是一个好朋友，很能依靠的人，他毫不介意在好兄弟身上花费时间精力，硬要说谁更重要一点，简直可以入选年度级问题，直接超过，试问你妈和你老婆同时跳进水里……
　　“所以我倒好奇，如果不是前女友的话，到底谁更重要一点呢？”
　　“……”
　　“我现在才发现甜小姜说的真对，果然不能跟你在说话啊。”夏侯霸心塞，扣着易拉罐上的铝环。
　　这根本就不关谁更重要的事情吧，除非眼镜小哥是在暗示他，甜小姜在他心里是比女朋友还要重要的人，而比女朋友还重要，那不只有……
　　应该只有家人吧，傻兮兮跳动到一半的心又正常了。
　　“哎呀，小同学你脸好红啊。”唐亮敲着桌面，满意看到大学男生火车失恋门，换成大学男生火车直弯论的剧本，心说“还差点火候。”

　　“我还是屏蔽你好了。”夏侯霸决定暂时搁置争议，明明这个眼镜小哥什么都没透露，却越有种快被他带到沟里去的错觉。

　　兄弟就是兄弟，恋人就是恋人，还可以混作一团么？而且都是前女友了，现在他可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单身狗。

　　“那你就屏蔽我吧。”唐亮见好就收。

　　夏侯霸抓着手机开始发呆，直到手机传来收信提示音。

　　“我快到了，等我＂

　　是姜维的。

　　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他浑身不淡定起来，车厢里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热了，他盯着手中的罐装饮料，视线有点模糊。

　　该怪谁啊，夏侯霸欲哭无泪，左胸膛里那个东西又开始加速了。

　　想也没想拉开拉环，他大口灌下，正准备直呼舒爽。
　　怎么味不对啊？记忆力涩涩的味道并没有出现，低头一看，居然是果啤。
　　唐亮在那边笑的特别人畜无害：“讲真，我担心你未成年。”
　　夏侯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