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租一千五》雪凇

11、第 11 章

　　第二天早上一开机，舒晋就收到了吴其昕在第一时间的回信。对于舒晋的拒绝，他没有表示意外。
　　他解释说，就一本学术书而言，最重要的是它的思想精髓，而不是篇幅多少。舒晋毫不藏私地把自己的思考分享于他，亦形诸于本书的文字，因此他认为仅仅感谢是不够的，甚至有掠美之嫌，所以以作者署名表达他的诚意。
　　若舒晋坚辞，则希望舒晋能为此书写序，否则，他心中难安。
　　看样子，自己的任何反应都在吴其昕的预判之中。舒晋没再推辞，那未免太矫情。他花了一天时间写了三千字序言交给张少群去处理了。
　　吴其昕说得客气，其实仍是在抬举他。试问谁会找个名声远不如自己的后辈来作序呢？

　　班上的学生们要搞圣诞晚会，邀请舒晋参加，他推掉了，答应他们到元旦晚上再一块喝酒守夜。
　　校园里的湖水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层，可以任人们在上面快乐地穿梭滑行。老天爷贴心地连着下了两场雪，让白色圣诞节更名副其实。
　　很多人穿着红衣红帽，还有身型各异的圣诞老人们出没在校园各处，充满喜感。宣传栏上都是各种晚会、狂欢的字眼。
　　舒晋并不在这样浓厚的节日气氛里。

　　桌上的篮子里有纸折的樱花、星球、天使、动物……各种各样精巧的小玩意，都是他这些天折出来的。
　　这日是他与明华的永别之日。
　　穿上黑色西服，带上一瓶酒，开车去墓地，明华的安息之所。
　　墓地前的积雪未清，舒晋去借了工具打扫干净，又把墓碑细细擦拭一遍。他把花篮摆在墓碑前，色彩缤纷的，煞是好看。明华爱画画，爱色彩鲜艳明亮的东西，最爱看他折纸。
　　拿过最后一张橙色的纸，再慢慢地为他折一朵精致的玫瑰。
　　照片上的少年眉目如画，浅笑熹微。

　　舒晋缓缓地诉说着这一年的情形。明华从来都是个耐心的听众，仿佛大海般任他天马行空的思绪奔逸、翻滚。
　　沉寂在二十岁的明华，眼如澄潭，就这样静静注视着舒晋，柔情无限。
　　舒晋将玫瑰置于墓前，酒洒入厚土，手指一寸寸在明华微笑着的眉间眼角抚过，慢慢将脸贴过去，泪水汹涌而出，几度凄怆不能言语。
　　明华、明华，若你在天有灵，求你入梦中一见！

　　这段时间秦筱的体重剧减，失眠的症状在分手之后不但没减轻反而愈发严重了，让她苦不堪言。随着明华忌日的到来，母亲又与父亲狠狠吵了一架，家里气压低得可以结冰。她透不过气来了。
　　新年前夕，她到舒晋那干了一整天的家务活。冉晨走后，这房子迅速恢复了乱相，有足够的工作量让她消耗完所有的体力。
　　舒晋一直在书房看书，任她擦洗洒扫，只在她拖地时抬了抬脚，完全没有帮一把手的自觉性。真是天生的大少爷命！
　　最后，她终于又累又困，关了手机，裏着白天在阳光下晒得松软的被子在和室躺下。
　　“给我念首诗吧，舒晋。”
　　“今晚又不回去？”舒晋起身去挑书，“好歹是过年。”
　　“不想见他们，好不容易在你这找到点人生乐趣，”秦筱苦笑了一声，“你这种幸福家庭长大的幸运儿不会懂的。”

　　舒晋拍拍她，在她旁边盘腿坐下来，开始读诗：
　　“请容我懈怠一会儿，来坐在你的身旁。我手边的工作等一下子再去完成……”
　　在这温和平缓的朗读声中，她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一直昏睡了五个多小时，舒晋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一点儿也不知道。直到客厅的电话铃锲而不舍地响了十几分钟，她才不得不爬过去接起电话。

　　“舒晋！”她简直要哭了，“我不是说了不要叫醒我!！我好不容易……”
　　“……筱筱，是你吗？”一把落寞的声音响起，她的心立刻沉了下去，“连你也不愿意回家了？”
　　“对不起……爸，对不起，我睡着了，我马上回来。”
　　深吸了几口气，在屋里转了两圈，再次检查自己的劳动成果，打开手机，给舒晋发了个短信，然后，只能回家。

　　门打开，她一脚踢到了一个人身上。那人猛地站起，吓了她一跳。
　　“你……染尘？”她认出来。
　　少年原本亮起的眼睛看清楚是她后又淡了下去。
　　冉晨点点头，说：“你好，秦姐。我找舒晋。”
　　“他不在。”她打量着少年，过于单薄的穿着，过于俊俏的眉眼，过于执着的神态。
　　一切都是秦明华的翻版。
　　“哦。那我等他。”他站到一旁，既不问舒晋去哪了也不问他什么时候回。

　　秦筱莫名地烦躁起来：“你找他干嘛？想继续租房子吗？”
　　冉晨愣了愣，含糊地“啊”了一声，点点头又摇头。
　　“有什么事我帮你转告他。”
　　“不用了，谢谢秦姐。”
　　一模一样的拒绝，礼貌而疏离。顶着弟弟的名义，却从来也没把她这姐姐放在心上。尖刻的话语不管不顾地冲口而出，将维持礼节的屏障冲破。
　　“你这人怎么回事，小小年纪是怎么想的！舒晋是非常非常优秀的人，你这么缠着他，两个男的，这是同性恋啊，你知不知道？你会败坏他名声的！”
　　冉晨的脸刷地变得惨白，嘴唇抖了抖，什么也没说。
　　秦筱的眼泪流了出来，曾经看到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飞速掠过，她一字一顿地说：“舒晋是绝对不会跟你在一起的！你知不知道，当年我弟是怎么走的？他就是为了不连累舒晋的名声才自杀的啊！”

　　冉晨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今天下午终于拿到了最后检测结果，还是阴性。他几乎是跑着来找舒晋。
　　其实他偷偷找了他很多次，在学校、在小区楼下，但他只能远远地望着，在最后确认安全之前，什么也不敢做。他看着他笑、他沉思，看他居然还会打篮球。
　　他知道舒晋今天下午没课，在学校不好找，家门又敲不开，所以采取了最稳妥的办法，在家门口守着。他也想到也许舒晋要参加晚会、过通宵，大不了便守一夜，总能等到他。
　　他想郑重道谢，想亲口向他解释很多事情，他也想告诉他，他有多想念他。但是，秦筱却把他遮掩着不去面对的心情捅破了，同性恋，多么可怕的字眼，曾经他自己恶心的反抗的东西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秦筱带着哭腔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响：同性恋！自杀！
　　他走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噼噼啪啪”的焰火声响起，巨大的倒计时声冲击着耳膜：“5、4、”，他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市中心广场，“3、2、1——！”
　　礼花轰鸣！新年到了。
　　腿开始打颤，寒冷、饥饿与意识同时苏醒，再这样下去他没准要晕倒在这欢腾的冬夜了。
　　“晨儿，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一定要好好爱自己。”
　　“妈妈，真难啊！”

　　欢乐的人群四散开来，不管认不认识的都大声地喊一句“新年快乐！”他也一遍遍地回应“新年快乐！”说着说着，也似乎真的有些快乐了。
　　身上还有点钱，他买了个热乎乎的煎饼果子，摊煎饼的大叔说：“大过年的，给你来两鸡蛋，算我送的。”
　　他给了双份的钱说：“新年快乐！”
　　无论如何，今夜他都没有办法一个人熬过去。他找了家网吧捱过这漫漫的新年之夜。很多天没上网，□□上疯狂地蹦出一大堆消息。各种求友信息，他全叉掉了。

　　白岚的头像先跳出来。
　　小丸子：今天见到程梓尧了，他打听你来着。我说没见过，跟你不熟。他说想请你吃个饭。你要小心。
　　发送时间是一周前。
　　他回：谢谢。祝你新年快乐！
　　最重要的那个头像也在一闪一闪的，酷酷的带着墨镜。他屏住呼吸点开，跳出两条信息：
　　“好好照顾自己，平时准备点苏打饼干。别辜负这个月的租金。”
　　时间是半月前，他离开的那一天清晨。
　　舒晋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家里唯一的零食就是苏打饼干，专门为他的胃准备的。
　　“好好吃饭，太瘦了女朋友不喜欢。”

　　什么女朋友，难道说那天他看到白岚了？他以为自己离开是因为有女朋友了吗？
　　之后，再无消息。
　　“新年快乐！我没有女朋友。”他立刻回。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那个女孩是我高中同学，找我有事。”
　　他反反复复把舒晋的两条信息三十几个字看了好多遍。舒晋的怀抱，舒晋的气息，舒晋的笑容，无处不在。

　　舒晋，我好想你。
　　这条信息随手变成文字发了出去，他要收回已经来不及。
　　秦筱的话忽然变得没那么刺耳，也没那么重要了。他确实是喜欢了，确实是同性恋了，就算被讨厌被拒绝也要亲耳听到舒晋自己对他说。看看时间才是凌晨三点多，他决定先休息一会，再去守那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