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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向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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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宜芝的好心情持续了一个白日,直到晚膳后婆母跟她说要把女儿接走,住到江宁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原先愉悦的之情顿时消散无踪。
她知道应该答应,让孩子去祖父祖母跟前尽孝,可真的舍不得;女儿要是离开,她这心都要空一半了。
一向对着公婆柔顺的她忍不住反驳起来:“娘,宁儿还小,去江宁府怕是会住不惯。再说还有宁儿的课业,我一直都教着,又不能请女先生,更不好让您和爹费神去教导孩子,那就罪过了,可这要是猛地停下来,对孩子不利的。”
宁怀山和宁长平同是秉持这个态度,不同意让女儿/妹妹离开。
宁祥远扫视一圈,淡淡道:“让孩子陪我们去住个一两年就成,课业更没什么可担心的,让宁儿多做做女红,再看本《地理志》,应该能看懂的。”
这?三人相视一眼,宁怀山确认道:“爹,那可说好了,就一两年,就让宁儿回扬州。”他爹让步了,他只能退让,怕就怕爹娘到时不肯放人。
“混账,难道你爹我还会唬你们不成?”
“自然不是,爹您误会了,相公不是这个意思。”秦宜芝当即打圆场。
杭氏附和,把老爷给安抚好,就让儿子儿媳妇他们去看看孙女。
宁长安正坐在梳妆台前看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给她送来的小玩意儿,他们都是第一次来扬州,便留下小住一段时日。今日出门去逛过一圈,还特意给她送来了解闷的小物件。
只是她情绪不高,看过两眼后让出袖收起来。
奶娘在一旁提醒道:“小姐,您收礼后要回礼的,这样亲戚间的情分才能越来越亲厚;还有啊,老夫人来了,你虽然不能得见,但该给外祖母备一份小礼物,这是您做晚辈的心意。”
宁长安点点头,表示明白:“那成,明早我选几样适合的礼品出来,给外祖母和表哥表姐们送过去;去把《诗经》拿来,我再看两页。”
“好的,小姐,不过晚上不能多看,要不会伤眼睛的。”
“我知道的,奶娘。”
接过《诗经》,宁长安翻阅起来,目光有些无神,听到禀告说爹娘和哥哥来了,转头看去,胸闷之情再次上涌,悦耳的嗓音染上郁色:“娘——”
秦宜芝一听就心疼了,忙走过去把女儿揽入怀中,她知道女儿舍不得离开,她更舍不得,可公公婆婆都这么说了能怎么办?
只得安抚道:“宁儿乖啊,祖父祖母年纪大了,你就陪着去多尽尽孝,过个一两年爹娘就会接你回来了。”
宁长平附和道:“是啊妹妹,哥哥会经常去祖宅看你和祖父祖母的,别担心。”
宁长安抬手揉揉眼睛,她明白的,只是一想到离开就舍不得;这股不舍之情挥不去但也不好让父母忧心,便露出一个笑脸。
“哥哥,宁儿没事的,爹娘你们都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在祖父祖母膝下尽孝的。”
“好,我们宁儿最是乖巧懂事了,陪祖父祖母住个一两年,爹娘就会接宁儿回来的,不用太挂念家里,知道吗?”宁怀山温声安慰道。
宁长安点点头,“夜深了,爹娘和哥哥早些去安歇吧。”
秦宜芝按按眼角,再次安抚女儿一番后离去,时辰确实不早,女儿是该歇着了。
剩下两日,秦宜芝白日里几乎一刻都没离开女儿身旁,强忍着酸涩把箱笼安排妥当。
女儿自出生就从没离开过她身边,这次一走就要一两年,虽说是跟祖父祖母去的,可她还是忍不住要担心,就怕女儿会受丁点委屈。
纵有万般不舍和不情愿,宁怀山夫妇和刚新婚的宁长平还是只能送宁长安出门,跟着祖父祖母去宁家祖宅。
暮春时节,扬州的天已经很暖和,可宁长安还是裹得密不透风,头顶戴着黑色的帷帽,眼前蒙着黑布条,在二门上跟爹娘还有哥哥嫂嫂、外祖母以及表哥表姐妹们告别,然后跟着祖母坐进轿子,抬到大门外,再换乘马车。
回到江宁府的祖宅,宁长安起初没能快活起来,可祖母一直对她嘘寒问暖,她不想让祖母忧愁,就让自己多笑笑,多做做女红。
她的绣活这段日子进步不少,给祖母做抹额,给祖父做袜子,还有荷包,再给爹娘和哥哥做一些,一并给那位没见过面的新嫂嫂做了个荷包,等见面时就送给他们。
一晃已进入三伏天,宁长安看着自己绣的小鸭子,圆滚滚胖嘟嘟的,憨态可掬,好笑道:“出袖,你说有这么胖的鸭子吗?它要是到水里去,怕是要沉下去游不起来了吧。”
“那就不让它去水里了,就留在小姐的荷包上,天天逗小姐开心。”小丫头嘴甜道。
宁长安咯咯笑起来,明媚的笑脸如雨过天清般纯澈的碧水,孕养着素莲徐徐绽放开来,传递着满室的清凉,抚平了仲夏的热潮。
十一岁的小丫头看得失神,哪怕小姐的容颜日日都见着,还是会惊叹,小姐生的太好了。劝慰道:“小姐,您别怨老爷夫人不让您出门,这真的是为您好,奴婢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奴婢看着您,就觉得这世上只有皇上才能守住您。”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呀,皇上是我姑父。”宁长安轻斥,并未生气,在她看来,这就是些玩笑之言。
“可还有皇子呀。”小丫头争辩道:“宫里肯定有跟小姐您年岁相当的皇子,咱们有贤妃娘娘在宫中,小姐您嫁给皇子不是不行呀,要是这皇子将来成了皇上,您不就成皇后了。”
宁长安哈哈大笑起来,差点直不起腰,出袖见状赶忙绕到小姐身后,给小姐顺气。
“以后这种话可不能再说了。”宁长安缓和一些,接过茶盏抿上一口,告诫道:“历来嫁娶,都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我只是一个商户女,怎么可能嫁到皇室去?
而且皇室看着是尊荣,可背后为争权夺利都能兄弟父子相残,就说大唐初期,太宗皇帝为争夺皇位,弑兄杀弟,逼父亲退位,一场玄武门之变不知流了多少血,这还是轻的呢,皇家,可从来不缺鲜血和死亡的。”
出袖一脸惊恐,呐呐道:“小,小姐?”这,这也太可怕了!
“这下知道了吧,皇家没有父子兄弟,更不用说夫妻。在后宫里,不管是皇后还是妃子,根本没舒心日子可过;而且一着不慎,说不定会累及家人,全族覆灭都有可能的。”
宁长安挺起小身板,一本正经地向她的贴身丫头说教。
“所以说呀,皇宫可不是女子的归宿,即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背后必定藏着不为人知的辛酸苦楚。只有那些有野心的女子,才会想要往皇宫里钻,你家小姐我呀,就想一辈子过得舒服顺心就好。
再有,要切记,平头百姓不能随便妄言皇家之事。咱们关起门来说说还可以,可不能随便往外说;否则要是传到有心人耳朵里,会把我们抓起来治一个大不敬之罪的,明白了吗?”
小丫头忙不迭地点头,明白了,她以后再也不说了。
“坐了一个时辰,我有些累了,把针线收起来,我们去看祖母吧。”
宁长安站起来,一脸惬意地往门外走去,只是刚跨出屋门,杨妈妈就跟她说祖母娘家来客人了,祖母正在会客。
这言外之意她自然明白,宁长安脸上的笑容都没变,这么些年,她早就习惯了,随意道:“那我要去荡秋千。”
“小姐,外头热,太阳正毒呢,您去院子里玩会晒伤的。”
宁长安抬头,朝廊芜外的那轮金乌瞧了一眼,叹息道:“那去书房吧,我许久没有练琴,把瑶琴给我抱过去;对了,再去准备一份冰碗。”
杨妈妈当即应道,吩咐小丫头去把瑶琴寻来,而后劝道:“小姐,姑娘家冰碗吃多了对身子不好,您午膳后已吃过一碗,不能再吃了;要不换成杏仁香茶吧,温润爽口,还养颜。”
“也可。”宁长安点点头,往外走去,一走下台阶,就有小丫头过来给她撑伞,出袖紧跟在后面。
如今的日子,过得与在扬州时大同小异,炎炎夏日过去,宁长安差不多完全恢复过来,或练字弹琴,或作画下棋,或做女红,再看看祖父给她的《地理志》。
这天下真大!
宁长安第一次进入曾祖父的书房,祖父带她来看曾祖父收藏的舆地图,指着代表江宁府的红点不可思议地问:“祖父,这真的就是整个江宁府吗,才这么一个小点?”
宁祥远笑道:“是啊,万里河山,泱泱大国,岂是白说的。”
“那这天下有多大呀?”宁长安震惊了。
“祖父也不知这天下究竟有多大,祖父活了一辈子,走过大周许多地方,也只是我朝疆域的一部分,更不说还有大梁的万里河山。”
宁长安看向那副舆地图,心神向往的同时心头怅然,她知道,她这辈子都见不到的,她连家门都出不去。扬起笑脸问道:“祖父,曾祖父是不是去过大梁呀?”
否则怎么能把别国的山水城池都画下来。
宁祥远和蔼一笑:“这个祖父就不知道了,不过宁儿要是喜欢这幅舆地图,可以拿回去,自己临摹一幅,只要别损坏就好。”
宁长安一怔,随即欢喜地应是,虽然她走不到,每日能看看也是好的;小心翼翼地把挂着的那副舆地图收起来,像抱宝贝似的抱着,跟着祖父走出曾祖父的书房。
一回自己的书房便挂起来,对照着《地理志》一起看,越看越是惊奇。
这一年去拜祭曾祖父时,娘亲没来,嫂嫂有孕,还没满三个月,娘亲要留着照顾嫂嫂。虽然没见到娘亲有些失落,不过得知自己明年就要当姑姑,可是把她给乐坏了。
宁长安坐在巨石上,手托着腮,两条小腿调皮地摇晃着,纯真的小脸洋溢着最简单的笑容,想着要给小侄子也可能是小侄女准备什么礼物好呢?
想的专注,宁长安根本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从未意识到过,湖对面的竹林里,因为她的笑脸,那一双双冰冷而死寂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