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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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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闹中秋,广寒宫里的桂花酒存得老熟,味道好得有些过。白真捧着那酒和折颜一前一后地走进了白浅所住的狐狸洞里。
白真带着舒展的笑:“小五,大约你今日便能一偿多年的夙愿了。我们将将从西海赶回来,叠雍他昨夜折腾了一夜,今早折颜使追魂术追他的魂,却发现墨渊的魂已不在叠雍元神中。我们正打算去炎华洞中看看,墨渊睡了七万年,想是挑着今天这个好日子,终于醒了……”
白浅手里正摆弄着一支月桂花,轻轻一颤,那支花掉落了下去。一片寂静。
白浅晃了晃,望着白真那张绝美的笑脸,囫囵地问道:“你是说,师父他,醒了?”
白真点了点头。白浅看了看面前的这两个人,看着他们笑笑的脸。只觉得眼前忽而迷蒙了,湿湿的,仿佛罩上一层雨作的帘。
八月的枫夷山,半山的月桂,幽香阵阵。
白浅展了展衣裙。七万年来最熟悉的那个地方,却让她有些不敢上前。
此时,一道流星划过天际,漫天的火焰在燃烧,明亮而耀眼。而后光芒散尽,再又寂灭。
白浅在心里一叹,胡乱地往脸上抹了一把,迈步向前走了去。缭绕的迷雾里,洞的尽头,她见到了墨渊长睡的那张冰榻。
也许是雾泽紧了,冰榻上隐隐绰绰坐着一个人的身影。那人偏头瞧着近旁瓶子里养的几朵不值钱的野花。那神情姿态,同九万年前没有一丝的分别。
白浅顿住了,前尘往事一一浮现,应接不暇地让她恍惚。那人在此时转过了头,她看到了那熟悉的双眼。她的世界一片沉寂。她望进了他的眼眸。七万年后第一次睁开了的眼眸。她望见了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与九万年前一般清澈透明,似嗔似怨似不舍似期盼,那里容纳了万千世界,万千情绪,万千思想,她却只在那眼眸里看到了她自己。那幽黑深邃如寒潭一般的眼眸里,她就在那眸子的最中央,一袭淡淡的白衣,如莲花般安静地绽放着。
不知太阳何时投下一缕光,雾泽散去,洞里变得明媚透亮。也不知在风中舞动的月桂花何时斜斜滑落下一片花瓣,沿着窗棱轻轻地飘,把那略略甜腻的清香洒进来柔柔的一抹。
白浅只觉得自己在此刻方才苏醒。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感觉终于全部回归了她,身边的万事万物也终于有了滋味有了色彩有了生命,终于全部活了起来。原来,之前的自己五识俱丧。在过去七万年里浑浑噩噩沉睡的人,原来是她。而在此时此刻苏醒了的,也是她。
她和他,四目相对,默默无言。也许言语太多,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也许言语太少,想说的话彼此都早已了然。
那些仓皇四顾的岁月,那些蹉跎了的流年。那些疼痛与眷恋,那些苦苦不肯放手的坚持与勇敢,那些求而不得得而复失的贪嗔与痴恋。原以为,执着任性地坚守着的不过是一纸空念,终会淡了散了去了,飘逝如云烟。谁想到,那个人会在有一天如此鲜活生动地出现在了眼前。
而他也只是看着她。看到那原本纯澈的眼眸里多了一丝沉静,那仿若白纸画卷的人,也添了些许深沉得让他看不透的什么。
只是那样的一瞬,他的心却痛得发紧。七万年,他不在她身边的七万年,她独自面对风面对雨,披荆斩棘驰骋闯荡的七万年。这七万年,足可以把沧海变成桑田,也足可以把她从懵懂的少年变成青丘的女君。
他在心里想到千千万万个如果。如果没有若水河畔的那场战乱,如果身上没有太多的背负和责任,如果他不是战神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那么他就可以陪着她,笑看花开花落,坐等云起云散,陪着她阅遍世间万千的风景,一路爱着她,护着她,让她永远是那朵盛放的白莲。
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依旧冰凉。他的手也跟着颤了颤。想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我爱你”?“对不起”?“苦了你”?
一切的文字都苍白,一切的话语都如鲠在喉,卡得难以忍受。最后只剩下了一句:“唔,这条裙子不错。”
然后,他摸了摸她的脸:“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她慌忙之中再又胡乱地抹了抹脸,迎着光,迎着他,迎着那无限深邃却又温存的双眸,她微微地笑了。他只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晃了晃。他见过她各种笑笑的模样,唯独今天,他只觉得她笑得那样好看,如若冰天雪地里开出了一朵花。在那寒冷的尽头,一抹出其不意的暖色,在她脸上绽放。那笑意随之铺展了开去,融入了她的眼眸。一束光线,低低流转,继而流转进了他自己的心。
***
八月的十里桃林,灼灼桃花,分外的美艳。
折颜伴着白真在树下赏花,却突然见到了什么,同时顿住了,继而会意地同时转回了身,顺着原路折返。
他们见到了十里桃林里最美的风景,但却不敢流连,更不敢惊扰。
白浅斜斜地倚在桃花树上,捧着一坛桃花醉,浅浅地饮着。在她身旁站着一个墨色的身影,挺立得如若一条笔直的线。望着飘落的桃花,墨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桃花的香悠悠地吸入肺腑。看着一片乱红中的白衣人,墨渊只觉得自己在此时方才寻到了那颗安宁的心。
“和我回昆仑虚去,如何?”他淡淡地问。
“然后呢?”白浅斜倚着树枝,感谢那酒给了她太多的力量,让她可以这样大胆的问。
他却只淡淡地回了声:“然后便一直待下去啰。”
“你不怕么?”她问着,借着酒意向那墨色的怀里靠了靠,让那怦然的心跳跃动着她的心。“你我可是师徒。”
那不算挺阔的肩迎住了她,继而把她卷入进墨色的漩涡:“我又何时畏过人言?”语声淡淡细细的,如初见时一般。
“唔。”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怯怯地喜欢。
他却低下头来,刮了刮她的鼻尖:“这也是被你逼迫的。当日你盗走了我的仙身,害得我险些落下断袖的恶名。”
“那,那又如何。”她醉眼稀松地向上望去,却只看见那黑色的双眸,凌厉之中带着无限的温存。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它狂乱地动着。
“便是要罚你的。”他轻轻地说,更低着头,触到了她散乱的发,让她的清香她的味道她的气息环绕着他。他附上了她的唇。
手里的桃花醉掉落,她攀住了他的肩,让自己被那墨色所吞没。
“折颜的酒再好,也抵不上师父之万一。”她依依不舍地粘着他的舌,透过些许的缝隙糯糯说道。
墨渊只攫取着她的味道,那花香,酒香,昆仑虚,十里桃林融为一体的味道。那是他喜欢的味道,那是他苦苦挣扎了七万年后终于等来的味道。他徜徉其间,流连忘返,却又在心里轻轻地叹,恐怕师父以后,再也酿不出那样的酒来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