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声重云》白椤

15、春风桃李【4】

　　江晚殊回了客栈，在屋里待到快中午，然后又出门了。

　　她没下楼，直接开窗跳到小巷里，然后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方恒在小巷外等她，两人照面，江晚殊先问：“去哪？城南城北？”

　　“城北。”

　　方恒答完，发现江晚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去什么城北啊，城南那家酒楼多好。”

　　听到这虚假到隐约含笑的语气，方恒脸色沉了沉：“阿九。”

　　“别装了，我知道你想见人家小姑娘。”江晚殊眨眨眼，拽住他街上走，“我不在的时候你肯定一次都没敢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已经数十载春秋了吧……”

　　方恒只好跟着她，觉得江晚殊倘若不是个女的，又碰巧长得好看，端着一张苍白如鬼的面孔也让人下不去手，否则可能一上街就会被人套个麻袋拖起来打。

　　他心里千般万般不情愿，但终究没法违逆江晚殊，到底还是跟她去了城南的酒楼。

　　城南城北两家酒楼，在洛阳都十分出名。这两家都是一式一样的三层楼房，飞檐翘角，酒旆招扬，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店门口一个招呼客人的店小二，对谁都笑脸相迎。

　　武道大会召开在即，差不多半个江湖都聚集在了洛阳，正是酒楼客栈生意最隆盛的时候，城南酒楼里几乎座无虚席，喧闹声如雷贯耳，满座都是举杯畅饮的江湖人，豪言笑谈，快意锋芒。

　　江晚殊拽着方恒，找了个角落里靠窗的空桌坐下来，很快就有店小二前来招呼，记了两人点的菜名，又询问要不要上酒。

　　江晚殊推开窗看外面的街景，头也不回地说了声：“不要。”

　　洛阳城里大大小小的酒楼饭馆，她都一一尝过，哪家的酒是上佳，心里都有数。城南这家酒楼，虽然菜肴精致美味，但自酿的酒缺了醇厚清香的滋味，算不上太好。

　　店小二应声走了。

　　方恒低垂着眼坐在她对面，似乎有些紧张，呼吸声都加重了几分，放在桌下的手相握在一起。

　　“怕什么？”江晚殊说，“多久才来一次，人家小姑娘也未必看得上你，对吧？”

　　周围人多眼杂，方恒不便直接开口，于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他内里心思深沉，面上为人平和，平时待人温和惯了，跟江晚殊相处太久，早就习惯了她时不时的作妖，这一眼也根本宣泄不出什么，江晚殊照单全收，耸耸肩，又转头往窗外看去。

　　她心里还绕着黎明之前出现在北邙山上的那一队人，不知不觉间出了神，她将手肘枕在窗沿上，侧身望向外面的街道，一边回忆那只搭在岸边的手。

　　她虽然在水潭附近，但四周光线晦暗，看不清那只手究竟是什么模样，只依稀瞧见它是惨白的，骨节凸起，像是褪去了皮肉的白骨。

　　方恒见江晚殊似在出神，也就没打扰她。他回头望了一眼满座哄闹的宾客，又立刻收回了视线，若无其事地提起桌上的茶壶，往两个茶杯里倾倒。烟雾腾腾，茶香四溢间，又听江晚殊问他：“北邙山上除了坟墓，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吗？”

　　她不知何时坐正了，声音压得很低，笑意凝固在雪亮的双眸里，转而变化成某种深沉而莫测的神色。

　　方恒微微一笑，推了一杯茶到她面前：“丰朝元年到三十七年，璧姬不是曾经被囚于北邙山么？”

　　此言一出，江晚殊立刻就懂了，弯起眉眼朝他笑一下。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对视，眼里都藏着秘密，讳莫如深。角落里存在着微妙的平衡与安宁，与满座热血豪情的江湖人格格不入。

　　片刻之后，店小二来上菜，吆喝声中，两人同时偏开了目光，恢复如常，江晚殊拿起筷子夹菜，方恒调整了碗碟的位置，和她随意地闲聊起来。

　　眼前这道红烧黄河鲤鱼，色泽红亮，香味扑鼻，江晚殊刚刚夹起一块，余光瞥见一个年轻姑娘正往这边走，立刻将鱼肉丢进了碗里，端正坐姿，左手托着下颌，一边看了方恒一眼，收到了对方怨气十足的一道眼神。

　　年轻姑娘走到桌边，将一道葱扒羊肉放在桌上，江晚殊便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朝露姑娘。”

　　她看起来才不过桃李年华，身材高挑，肤色白皙，五官明丽动人，布衫棉衣也难掩容色，眼角眉梢都微微斜挑，眼眸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波光流转，明亮得像清晨的朝阳。

　　听见江晚殊说话，她也笑了笑，道：“江姑娘。”

　　说完又看了一眼方恒，也向他温和地问了声好。

　　方恒应了一声，整个人好像僵住了，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朝露和他对视了一眼，旋即偏开视线，微微低下头，飞快地走了。

　　江晚殊重新夹起碗里的鱼肉，端正的坐姿瞬间消失无踪，坐着坐着就歪到墙边去了，她笑眯眯地拍拍桌子，又遭到方恒一瞪。

　　那两人走了以后，朝露倚在门口，若有所思地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转头问掌柜:“爹，你觉得刚才那位方公子……怎么样？”

　　她顾盼之间，明丽飞扬的眉梢便悄悄透露出一点生涩的暖意。掌柜心知肚明，道:“怎么，你是想说，怎么他身边还有个姑娘吧？”

　　掌柜见她不语，笑道:“江湖人不拘小节，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分别。我瞧那两人虽然熟络，但言行举止也并不亲昵，若说是同行的好友，也未尝不可，你又担心纠结什么呢？”

　　朝露听完点点头，将眉眼间的心事藏了，起身去店里帮忙。

　　春风吹过洛阳，将柳絮吹得漫天漫地四处飘飞。两个无所交集的人也就如同柳絮一般，在半空短暂地得了一瞬相遇，再一阵风来之后，便天涯海角无处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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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迟了七天之后，这一年的武道大会终于还是召开了。

　　地点定在了北邙山下的一处山庄里，在洛阳城郊，远离城中喧嚣，倒是十分幽静安宁，周围牡丹花开了一丛又一丛，艳丽夺目。

　　明初一直对江晚殊说她能混进武道大会这件事半信半疑，很担心她会用上什么偷摸劫抢的手段，直到武道大会开始这一天，才发现她说得还真不假。

　　她是个江湖无名之辈，没有名帖，但只需要找个有名帖的人一起去，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参加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正式地见到方恒。

　　山庄前已经有许多人拿着名帖前来，登记了名字之后鱼贯而入。

　　江晚殊带她走到一棵榕树下，已经有一位白衣公子等在那里，正是她之前在窗前一瞥而过的那个人。

　　粗略一看还未察觉，走近了才发现，此人倒也真是气度温和、面容俊朗，好一位翩翩公子。

　　他先对明初颔首致意，道了声：“明姑娘。”

　　然后又转头对江晚殊说：“阿九，你又来迟了。”

　　明初甫一听见这个称呼，先愣了一下，想起江晚殊和她第一次互换名姓时就说过这个名字。她当时以为那是个毫无诚意的假名，现在看来，那应该是个熟悉之人常用的、较为亲昵的称呼。

　　江晚殊哼了一声，说：“走不走？”

　　三人一行，往山庄大门走去，跟在排了很长的队伍后面，走了好一段，才轮到方恒递上名帖。守在门口的家丁打开名帖看了一眼，登记了名姓和人数，点头哈腰地送他们进去。

　　手持名帖前来参加的人都被安排了住处，三人被领到一处别苑，在一幢四层的楼中分住了三楼的三间房间。暂时休整之后，前来的客人都被安排好了，第一场比武就在下午开始。

　　山庄的主楼共有三层，一楼大厅没摆什么家具，清出了大片的空地来摆擂台。除此之外，装饰性的物件也就只有大厅尽头的一处水池，池中养了锦鲤，水上架了假山，假山峰峦叠嶂，递层而起，石间相咬，池中流水潺潺，周围还似真非真地点缀了几株草木。

　　墙边摆了一圈桌椅，供前来的江湖人坐下观看。聚在一楼的大多是草莽，乱哄哄地格外喧闹，从二楼往上，宾客的席位沿着栏杆摆了一圈，大多都是三人或两人的位置，桌上茶水糕点一应齐备，楼梯口站了侍女，得是江湖有名之人，受了邀请才能上来入座。

　　再到三楼，位置就更少了，只有寥寥几桌，坐的都是几个人过中年的人，大多是各门各派受人尊敬的掌门或是长老，武林盟主虞启歌坐在主位，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两鬓斑白，但身姿笔挺，也能看出侠士风骨。

　　二楼三楼的位置颇受人瞩目，方恒虽得了上二楼入座的邀请，但明初身上揣着宝藏的秘密，不便露面太多，以免被有心人盯上，便独自坐到一楼的角落里去了。

　　一楼的聚了许多江湖人，大多都互相熟识，很快拉帮结派地就坐，没人注意到她。

　　江晚殊跟着方恒上二楼，在栏杆
　　边一处两人的座位上落座。

　　不多时，楼下传来震震如雷的鼓声，接着便是各路侠客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有人在这声音中走上了擂台，武道大会就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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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被第一志愿录取啦，虽然专业是第二个，但也还算理想
最近申请了签约，应该很快就能戳章了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