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江湖]方思明，后会有期》清欢慢

36、伍·敞开心扉

　　方思明已经拖了好几天，眼看着就要去中原办事了，如果走之前不把这件事情处理好，谁知道林清辉又要怎么编排他。
　　于是在离开江南前的那个黄昏，他站在十二连环坞附近的小路边，等来了正拿着藏宝图挖宝的叶姑娘。
　　姑娘一见他二话不说就从包裹里摸出最贵重的物品相赠，在这之前他也收到很多次了，但都是别人代为转交的，这还是第一次亲自收到，嘴上说着不要破费其实心里乐滋滋的。

　　他一开心姑娘也就开心了，索性把能救命的复活丹都塞给他了，方思明颇有些讶异，心想着这姑娘怎么这么实在？
　　说到底，他还是个敌友不明的陌生人啊！
　　他心里虽然困惑，可看着活泼耀眼的姑娘时，也就顾不得去想别的了。
　　可正事还是要办，于是他便把话挑明了，“听说你在四处打听我？今天既然遇到了，你有什么想问的？”

　　其实这个时候他心里颇为紧张，生怕她将那层窗户纸戳破，然而她却开口道：“叶盛兰曾称你为思明兄，施茵无意间说起过那位方……阁下应该叫方思明吧？”
　　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下了，舒了口气扔出准备好的回礼道：“云梦这一代倒是出了个伶俐人，还不错，收下这个，有缘再见吧！”
　　离开江南后，他便去了中原调查麻衣圣教的事，这一忙又是好些时日，可无论他去哪里，都能收到从万圣阁转寄来的礼物，有时候还会夹杂一封简信。

　　他不知道那叶姑娘目的何在，可又觉得分外有趣，便故意晾着不理会，想看她的热情多久能熄灭。
　　但据属下回报，那姑娘锲而不舍，每日都去金陵夫子庙前找势力接头人交贡，和别的江湖中人一起抢着为万圣阁效力，再这样下去，怕是她真能通过考核加入万圣阁。
　　于是他便有些担心了，给她发了一封飞鹰传书，装作并不熟的问她是不是上次雪庐书院替叶盛兰送信的女侠？
　　那姑娘也是够实在，回信就俩字：是我。
　　他不由得莞尔一笑，当即便命人送去一箱铜板作为回礼。

　　在洛镇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叫二丫的可怜女孩，听到茶客们谈论她的身世时，忽然心有所感，一样的为亲情所困，作茧自缚，多年以来任劳任怨无从解脱。
　　奇怪的是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在劫难逃，却希望那个无辜的女孩能得到解脱，可是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救赎的人，是不能真正的帮助到同病相怜的人，所以他只能悄悄给她点钱，希望能助她缓解窘迫的生活。
　　但是二丫却再三推脱，拒不肯收，转身逃也似的飞奔而去。就在那个时候，他一转头看到了数日不见的叶姑娘，原来她也到了洛镇，并且听说了二丫的事，想要来帮她。
　　不知何故，他下意识的觉得她是最合适的人选，相信她一定能真正的解救二丫。

　　于是他不再停留，匆匆告辞后便离开了。
　　这天晚上他坐在客栈的屋檐上对月饮酒，听到了衣衫簌簌之声，一抬头就看到了日间那姑娘翩然跃上来的身影。
　　看来不止江南小，就连中原同样很小，否则怎会时不时就遇到？
　　他大约是喝多了，竟然忍不住想要同人倾诉压抑了多年的心事，但却只能以别人的视角来述说，因他不愿让人过多的了解自己，哪怕他对面前之人有些微妙的好感。

　　叶姑娘是极其善解人意的，她不咄咄逼人也不再三盘问，只是静静的聆听着、思索着，然后不着痕迹的安慰、开解。
　　后来他们天南海北说了很多，他有些醉了，害怕言多必失，便起身想离开，可是歪歪扭扭站不稳，她过来相扶，他素来不喜与人太过亲近，下意识的抬手推拒。
　　她惊呼了一声，捂着脸跌坐在屋瓦上，忽然有些着恼，气呼呼道：“不管就不管，我先走了，你自便吧……”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他这才猛然惊觉她似乎一直很纵容他，这是第一次闹脾气，他心里微微一震，便有些清醒过来，看到她捂着脸，恍惚明白了什么，忙摘下指套，倾身过去想要查看。
　　皎洁如银的月光下，他看到姑娘一侧的脸颊上多了道细细的血痕，果然是他方才失手划伤了，他当即心头一颤很是愧疚，忙摘下右手的指套，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确认了一下伤口不太严重，这才微微吁了口气。
　　但叶姑娘却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坏了，怔怔的瞧着他忘了动弹，还好自己随身带有伤药，赶紧送她回去处理一下吧，容颜对女孩子来说很重要，尤其是这样活泼俏丽的美人，可不能有半点损伤。

　　他不由分说抱起她掠下了高檐，正准备问她住在哪间房时，却被院中一个白衣女子拦住了去路，正是楚留香的红颜知己苏蓉蓉，紧接着连二丫也跑了过来。
　　幸好她及时出声，才化解了一场风波，否则如若引出屋中之人，怕是会很麻烦。
　　他不欲生事，也怕她为难，匆忙将伤药递给苏蓉蓉，随后便飞身而去。
　　二丫的事了结之后，她跟着楚留香等人去探访麻衣圣教，想要帮圣女张洁洁化解眼前危机，在江湖中闹出很大的风波，一度惊动了天机营和中原百姓。

　　而他也有自己的使命，与林清辉等人暗中潜伏，想要接机除掉楚留香，可因为她始终相随，到底难做决断，导致功败垂成。
　　林清辉免不了又要在朱文圭面前参他一本，而他被义父言辞责备，郁闷难当，连日来的委屈齐齐涌上心头，压抑的太过难受，便想找个地方排解一下。
　　他与叶姑娘已多日未见，也不知道她脸上的伤好了没，虽说已经送过好几次养颜护肤的灵丹妙药，可到底没有亲眼见到，还是不太放心，便将她约到了江边一处开阔的山石上会面。

　　叶姑娘向来意气风发顾盼生姿，可这次相见却发现她似乎心事重重，颇为抑郁，而且……她脸上竟然有一道浅浅的疤，就是说他给她的药并不管用？
　　他便觉得很是愧疚，默默摘下了手上的指套，想着以后与她相处都要小心，莫要再伤到她。
　　因是临时起意，所以酒也是随意买的，最普通的烧刀子，入口辛辣凛冽，倒似真能浇灭千愁万绪。
　　他灌的猛了，呛得面红耳赤咳嗽不停，她抬手过来扳住了他的手腕，有些关切道：“你不开心？”

　　被人戳穿心事的感觉很奇怪，像是期待已久，又像是怕被关注，他放下了酒坛，转头望向了她，“何出此言？”
　　“你在喝闷酒，开心的人可不是这样子。你遇到了什么事吗？不如说给我听听，我们是朋友……”
　　他却不由自主的打断了她的话，有些自暴自弃的嘲讽，他害怕听到想听的话，这样会让他心动，可是又伴随着忐忑和不安。

　　太过美好的东西，轻易不敢去触碰，也不敢去憧憬，因为他知道失去的滋味……
　　“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她郑重其事道。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是朋友？”他反口相机道。
　　“朋友不会计较对方的身份、地位，也不会算计利益得失。可以一起经历繁花似锦，也可以一起走出艰难低谷，是彼此不可取代的存在。”她语音婉转娓娓道来。
　　与身份、地位、利益无关？可以同甘苦共患难？他还是忍不住心动了，可是却又有些犹疑，摇头道：“可我的经历却提醒我，只有有用的人才会被需要。没用的人，根本不配存在。所以你说的这些我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不计一切去做毫无利益的事？”
　　她依旧耐心的解释着，那些温暖柔软的辞藻仿佛潺潺溪水从心头流过，却让他禁不住伤心起来，这些年他到底错过了多少？

　　为何对别人来说稀松平常的经历和认知他却从未有过？到底是谁在掠夺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想到这里，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如山般高大的阴影，一点点笼罩下来，他当即微微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摇头道：“……不可能的，没有人会毫无保留的和另一个人交好，只有利益才能让人们站在一起。我和你之间……”
　　正邪不两立，万圣阁要楚留香死，而她却是楚留香身边的人，所以迟早有一天要兵戎相见，怎么可能成为朋友呢？
　　“不要总想着开口拒绝，如果你不愿意把我当朋友，又怎会写信邀请我？如果不是郁闷到无处发泄，又怎么会叫我来这里喝闷酒？”她语声有些急促，像是着恼了一般。
　　除了义父，还没有人敢对他这般声色俱厉的讲话。

　　可是她好像挺占理，于是他便有些哑口无言，“我……”
　　他心里难受，眼眶蓦地一红，像以往一样便准备告辞离开，却不想她竟上前一步扯住了他的袖子，大有得理不饶人的气势。

　　这年头怎么回事？连素来以温婉淑仪著称的云梦弟子都转性了吗？
　　他心里颇为苦恼，只觉得这姑娘定然不好惹，但与此同时，心底却又升起一股子隐秘的快慰。
　　如她这般聪慧机警交友广泛的人，定然是无所畏惧并能保护好自己的，所以纵使他们往来过密被义父知晓，也是无法轻而易举奈何得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