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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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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罗摇头说不难过,“你见和亲的公主哪个是皇帝亲生的,都是从宗亲中认养的。”
濡贞拉她的手,“就像姒罗姐姐这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姒罗起身在案前站定,“宗亲们祖上拼杀,后人们大多不需有多大建树,坐在家中吃着皇粮。天下人在地中男耕女织,供养着帝国顶端的这些冠了国姓的亲族,他们平时什么都不必做,若到难时还想着享福,那便是不懂事儿了。”
濡贞懵懵懂懂,她生来就是如此享福的。
“百姓捐税,守边,御敌。我爹在时曾说,她在韩城为官,韩城闹鸡瘟,城中的家禽一批批的死,周围城市怕鸡瘟传人,连肉都不敢吃。可韩城本就以韩城鸡肉扬名,家家户户都以此为生,韩城人那两年过得极为艰难。”
姒罗想起一身正气的温正纶,他有楼家人身上没有的热血与忠诚,彼时他的作为曾叫姒罗心中大为震动。
“那几年,朝廷免了韩城十七岁青年徭役,城中以恢复生产为主。可韩城人听说西南战事吃紧,西南各州连适龄兵员都凑不齐,便送了三百青年上战场。”
姒罗说话似乎有种魔力,莫名叫人信服,濡贞沉浸在这个不算波澜的故事中,问她,“后来呢?”
姒罗摇头,“都没了,一个都没回来。”
屋内气氛便有些郁结,姒罗故意调节着,“除了哀叹命运外,公主和亲可以带去大夏文化,传统,促进两地贸易交流。就像韩城鸡肉风干后可由商队带去赫林,叫韩城英烈们嗅一嗅家乡味也是好的。”
“那你就不觉得委屈么?”濡贞自认还做不到如姒罗一般,“就像,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是我?”
“韩城青年就甘愿埋骨赫林么?我大夏儿女自有气节在此,泰嫔能孤身进京,我又为何不能进赫林。”
濡贞觉得她这一席话说得有理,但还是需要自己回家再好好消化琢磨,只是现在十分笃定了一点,“姒罗姐姐,你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天底下再没有如你一般通透的女子了。”
屋外平侯已听墙角多时。
他本是来看望病人,按索夫人的话说就是“男子阳气足,又是在杀场上挣得一条命的,小鬼们见他难缠就不来给蕴宁捣乱了。”
平侯都要被气笑了,他十年征战,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竟是要回来给蕴宁辟邪的不成?
话是如此,可他还是依言过来,也不知道往常那犟死人的脾气去了哪儿。
平侯知道她屋中有外人在,不好直接进去,本打算在扶夏阁旁转悠几圈,给索夫人个交代就敷衍了事,结果却在窗下听到她这样一席话。
她果然是个不同凡响的女子,弱质纤纤的,肚子里却装着大乾坤,男人都输她这份气概。
露浓自索夫人处出来,刚进扶夏阁见平侯在院中站着,正要行利,侯爷伸手在唇边竖起一指,示意她别出声。
而后便慢悠悠踱着方步,向着正和殿而去。他手上还攒着几件公务,放任自己在此处听这么些时辰的壁角,已算放纵。
院中小厮低眉顺眼的洒扫,露浓奇怪的问,“侯爷可有什么吩咐?”
众人皆道不知。
姒罗同濡贞说了好一会子话,又叫荷浓寻了件雪青的披风,同濡贞一道去延寿堂给索夫人问安。
“我来给姐姐系带子。”
濡贞将文选搁在榻上,她没由来的想亲近姒罗,便接过荷浓的活儿,两只小手在姒罗眼前忙碌。姒罗略抬高了下巴,瞧她垂着眼睑认真的模样也有些好玩儿,“我若好了,也去显国公府瞧瞧你说得‘公主湖’吧。”
“那我可开心了。”
刘夫南已在正和殿候着多时。
“侯爷,今日宫里传了话。因孝淳仁皇后丧仪,今年宫中不设年节宴,各府禁娱一月,正月后解禁。”
他道一声知道了,刘夫南随着平侯进殿,殿门口有两班执戟守卫。
坐到殿内长案旁,刘夫南将几件棘手的公务摆在案头,“侯爷亲点的三千火铳兵现已就位,只是兵器数还远远不足,上年批得银两只给了三成,缺口巨万,恐来年五月难以成事。”
火铳营本就是平侯提议,他日成军八成也是归于平侯麾下,如此他手中兵力更盛,朝中忌惮他的人不在少数,那些个在圣上耳中嚼舌根说他权盛作乱之人,如今他终于能放开了手脚收拾了。
“侯爷您看,户部那边要不要再通些气?”
平侯却拐了话题问,“那户部分税之策如今进行得如何?”
刘夫南没想到平侯突然问这个,躬身说,“具体情况还不了解,大概政策应该刚到了各地衙门。”
平侯想起姒罗那丫头,没想到是块璞玉,竟真给她猜着了。
他哂笑一声,“户部那边暂时晾着,他政策难以推进,自然会来求咱们帮一把手。”
平侯不在沙场之时,绝是个讲究的公子哥,兄弟三个,只他继承父业从武,却是三人中最细皮嫩肉的一个。年少时别人在演武场晒得黢黑,却跟他仿佛没什么关系,至多脸晒得红膛膛的,修整个三五日翻身上马,立刻又是那个画本上的白面皮小生,这点上两个哥哥皆不如他。
他又好整洁,从头至尾处处透着妥帖。武将好蓄些小胡子,多些沉稳之意,平侯不爱如此,他将嘴唇上下剃得干净,相比同侪反倒更显年轻些。因多年习武,同年龄段的公侯渐有了发福的态势,在屋里摊着躺着,他却还是那副健硕又硬当当的好身板儿。
那腰叫常服带一勒,劲瘦,有力。他坐卧都有规矩,绝不会松散的摊着。刘夫南站在旁边伺候,他跟着他多年了,时时惊叹侯爷的自律,那板正的身板儿,执笔回信时的姿势,整个人规范的能塑了像叫后人瞻仰。
不过人太规矩不招人喜欢,他若放放身段,这样的样貌不至于就斗不过四王去……
想得有点远,平侯同他说话的时候,刘夫南脑子还没跟上趟。
平侯瞟了眼炉中袅袅熏烟,说这味道不好,“熏的人犯困。”
他身边的小厮都极有眼力劲儿,忙将那博山铜炉搬了出去。
平侯目光还聚在公务上,嘴里吩咐着“换新制得’如是莲说’来。”
几个人又麻利换了新的香饼,重新给殿里熏上。
这香气味冷冽,带着点儿醒神的苦味,不像是这个时节所用。
刘夫南头一次闻到这味儿,忍不住多吸两口。鼻子里凉凉的,一腔子直通到肺里,还别说一下子精神了。
殿中一下安静极了,唯有窗下那个圣母与天使鎏金座钟滴滴答答的。刘夫南又想,洋人真奇怪,光屁股的孩子怎么还长翅膀到处跑呢?
平侯问毕了话,没有叫都尉一直站班的道理,打发刘夫南下去忙了。
他出去就将伺候平侯起居的石小敢叫来,“侯爷叫呢,你去吧。”
平侯见人进来,缓了缓神儿,淡淡地吩咐着,“旁的事儿先撂下,你给本侯去寻本书来——”
这头姒罗同濡贞两个小姑娘,牵着手一起进了延寿堂。
显国公夫人看着比索夫人年纪小些,也颇和蔼的模样,看两个姑娘欢欢喜喜的样子,便拉过姒罗的手问,“县主今年多大了?几月的生日?”
“我十七了,腊月二十五的生日。”
“腊月的,那不是马上就到了。”显国公夫人将濡贞牵过来,“我们濡贞十六,四月初八的生日。”
她说着又惊讶了下,“我说你这腊月二十五的生日怎得如此耳熟,濡贞哥哥也是腊月这天的生日。”
索夫人便问,“是沈初这孩子么?我听我们侯爷回来提了一嘴,姒罗在孝陵里还多亏了他带路才出来,她在里头走迷了。”
国公夫人笑着叹一句,“那咱们两府有缘。”
说起沈初,索夫人也笑眯眯得,“沈初是个好孩子,模样也好,性格也好,我蛮喜欢。”
两个夫人聊天难免要扯到儿女亲事上去,到了年纪,这事儿便是府里头等大事。
“沈初可定了亲,这孩子有二十一了吧?”
显国公夫人说还没到,“年后就二十一了,男孩子在外奔波,建功立业么,定亲晚些也无碍。”
濡贞抛下国公夫人,跑去跟姒罗紧挨着坐,“姒罗姐姐见过我哥哥,哥哥这人嘴紧,竟半分没有透露。”
“嗯,最后在牌楼那头遇到了侯府的人,天色不好,还真是有些吓人。”姒罗想了想,“你哥哥身上担着万千差事,哪里会记得我这小小一桩,断不会再说给你听了。”
那头显国公夫人将姒罗从头打量到尾,“真是个标致姑娘,满京城也寻不出这么水灵的来了。”
“京城没有,蕴宁是禹州出来的。”索夫人颇有些对自家孩子的夸谈,“就是整个北五省加起来,蕴宁也得是数得上的。”
显国公夫人恭维她,“嗯,咱们县主同老姐妹眉眼上有些相似。”
索夫人笑得前仰后合,“你莫诓我,我们侯府有一个算一个,连我们平侯都算上,不都说他是三兄弟里顶出色的么,我看啊,咱们县主还瞧不上他三哥这模样呢。”
这话叫她有不好的联想,未免露出马脚,姒罗微侧了侧身,去拿桌上茶盏,用喝茶来掩盖心中忐忑。
众人都以为她是害羞,便不再打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