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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忆昔不可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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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花飘香,上方的天空一片幽兰。一枚峨眉月悬在天空,四周散步这一两颗星辰,星光熠熠。
妙书蓝衽白裙,坐在屋檐下看着洞开的院门。
郁止踏着月色信步而来,妙书看到他开心地跳了起来。
“又在这儿坐了一天?”郁止开口问道,并从怀里掏出一只红宝石的簪子戴在妙书的发间,“在街上看到这只簪子很适合你,便买了下来。”
妙书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朝郁止展颜一笑。
“我想等你回来,我找不到路……你老是不回来,我就在这等你回来。”步妙书一天之内遭遇了太多事情,恐惧的刺激使她的记忆发生了混乱,她记不清楚了很多事情。记不清楚她是谁,记不清楚她家住哪里。但是她记得清自己的名字,和郁止。
郁止带妙书去放花灯。羡鱼小筑内有一道清溪流过,穿花绕林,流水清澈、卵石粼粼,中有游鱼嬉戏。
妙书的百褶裙铺在地上,宛如一朵盛开的鲜花。一盏盏紫色的花灯随水流渐渐远去。
“小时候,母亲也喜欢带我来放花灯,”郁止说起童年的往事,“我不耐烦,就跑到水里把灯踹得老远。
呵呵,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远去的花灯泛着银光,一盏接一盏流进漆黑的竹林,穿过竹林一路向北,便会同溪水一道汇入运河的支流。
“给你说个故事吧。”郁止摩挲着姑娘的乌发,满目萧然。
“姑苏平江府有个女侠客,她武艺非凡,带着年幼的妹妹闯荡江湖。有一天,她在杭州城遇到了一个官宦公子。这位公子虽是官宦人家出身,却拜得一位武林高手为师,一身功夫出神入化。
女侠客佩服他的功夫,他也欣赏女侠客独闯江湖的磊落气概。二人便以武会友结为知己。后来……”
“后来女侠客和公子怎么了?”妙书听得入迷,问道。
郁止对她笑笑,道:“后来,女侠客和公子两情相悦结为了夫妻。那公子的师父原是武林中人称之为魔教的摩尼耶教的长老,公子是他爱徒,又得他将教中绝学悉数相传。女侠客和公子成婚一年后摩尼耶教老教主去世,得到师父的力荐,加之公子武功卓绝、计谋超群。他被推举为新的教主。”
“公子做了魔教教主,女侠客会同意吗?”
“女侠客本就无门无派,与公子结交后也认识了一些魔教中人。她发现魔教中人也并不都是人们口中的大奸大恶之徒,公子被推举为教主在她看来其实是一件好事,这个位子让公子来坐至少不会落入心术不正的人手里,让摩尼耶教沦为恶人手中刀斧。
公子成为摩尼耶教教主以后也确实规范了教中门徒,力图化解摩尼耶教与武林各派的恩怨。”
溪水淙淙,郁止的声音无端萧瑟了起来,“世事无常,女侠客想不到的是,正是她一心所为的摩尼耶教造就了她的悲剧。
女侠客有一个妹妹,随着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梳着丫髻的小姑娘长成了容貌昳丽的妙龄女郎。而公子,对这个小姨子有了不伦之念。”
“呀!”妙书惊叹。
“这只是一个开始。不久,女侠客就发现丈夫早就背着自己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还有了孩子。所幸,女侠客的妹妹对姐夫没有丝毫不轨之心,她已经有了意中人,就是公子的徒弟。可惜公子越来越疯狂,他甚至要杀了妹妹。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妙书摇头。
“呵呵——”郁止一阵冷笑,道:“因为摩尼耶教!
摩尼耶教中有一至高武学心法——日月令,唯有历代教主可以参详。这种心法固然可以让人武功盖世、独步天下,却也会乱人心智,使人入魔。原来……摩尼耶教被叱为魔教不是没有原因的。公子本就有高志,入魔以后愈加独断专行,任何忤逆他的、让他不开心的人都将被铲除。即使他看重的女人,亦是如此。
女侠客的妹妹对公子的徒弟痴心一片,为了帮助妹妹,女侠客偷偷地放走妹妹和徒弟,还将一身绝学传授于了他们。”
夜晚,寒雾渐起。杭州城外的官道上空无一人,远处的青山隐在一片黛色中,唯有山下矗立的茶肆,一灯如豆。
茶肆已要打烊,只有着褐色裋褐的老掌柜还在灯下吸着旱烟,“吧唧,吧唧”一声声地吐着烟圈。
郁子稷一袭白衣而来,朗如明月。
“这位客官,请坐。”老掌柜热情地招呼客人,“您要点什么?”
“一碗鱼面,一碟素油菜。”茶肆小小一方,正处于通往杭州城北余杭门的必经之地。一年四季,店中的伙计就是老掌柜和妻子,后来儿子去了媳妇,生了孙子,老妻便和儿媳在家照顾孙子、操持家务,店中的伙计便成了老掌柜和他的儿子。茶肆虽小,名气却不小。老掌柜做得一手好鱼面,引得杭州城里多少小人物莅临小店。
“来嘞——”老掌柜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桌,粗白瓷碗,面条约有小儿手指粗细,雪白晶莹,数颗碧绿葱花洒下,令人食指大动。
郁子稷仔细地给面条加上麻酱和醋,老掌柜依然映着灯光抽着旱烟。吃面声和抽烟声间或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响起。
“女侠客送走了妹妹和公子的徒弟,那她后来怎么样了?”步妙书向伫立在身边的郁止问道。
“女侠客喜欢到杭州城郊的一间茶肆吃面,送走妹妹以后她便到那里去吃了一碗面。或许,她早就知道这将是她在人世间吃的最后一碗面。
公子找到了女侠客,两人交战。女侠客又岂是已练成魔功的公子的对手。最终,她不敌公子,心脉尽断。”
郁子稷吃完了面,老掌柜将烟枪在桌脚磕了几下放在桌上。他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道:“客官这是赶夜路?”
郁子稷未语。
“五年前有位女侠客也是赶夜路,在我这匆匆吃了一碗面,才出了店门就被仇人追上,两人就在我这茶肆旁打了起来。那女侠客受了重伤,被仇人带走了。”
“老丈的记性倒好,这么多年的事情还记得清楚。”
老丈将碗筷收捡好,继续道:“倒不是我记性好,是那女侠客救了我和老妻一命。她那仇人本意是将我和老妻一并灭口,幸得女侠客相救才保住性命。救命之恩,不敢忘记。”
郁子稷看着老掌柜收拾桌椅,枯老的双手微微颤抖,就像那夜妻子无力的双手。
“没能帮到你……”妻子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用手覆盖住双眼没有看他,“是我犯下的唯一错误。”
郁子稷清醒了过来,他犯下了多么疯狂的罪过啊!扑过去抱住妻子飞快地朝家中奔去。
把妻子放在床上,朝她体内源源不断地输送内力,然而一切都如泥牛入海,没有一丝作用。
“不……别这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郁子稷痛哭流涕。他的妻子死了,被他亲手杀死了。
紧握的双手松开,一具颓老的尸体滑落。
那不是妻子洁白如玉的手臂。
郁子稷双眼浓郁的血色逐渐消散,他一袭白衣而去,郎朗如月。
茶肆里一灯如豆,老掌柜卧在地上再也没有醒来。
郁止久久沉默,望向竹林深处。那里,有一处灯火亮起。
灯火下,郁子稷跪倒在蒲团上,浑身轻颤。一块灵位从高处俯仰而下,有如女神审视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