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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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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的他看上去比陆琮遇见的他的时候要年轻至少二三十岁,不变的是那双比常人瞳色要浅不少的咖色眼睛,带着浅浅的笑意,永远都像个孩子似的不沾半分尘埃,透着干净和希望,让人望之心动。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嘉言,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心跳的让我以为我犯了心脏病”陆琮喃喃自语着用手拂去照片上的灰尘, “你边笑着跟我闲聊边在那修剪一丛蔷薇,我那时在想,怎么有人五十多岁了笑起来还像个孩子,可真是个宝。”笑意刚到嘴边没来及漾开就凝固住了,剧烈的疼痛蔓延致身体各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明明是冬天,已经零度以下了,他还是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呢大衣,努力挺直身体,却还是扶着墓碑踉跄了两下,本来打理的一丝不苟的银发垂落几根在额前,冷汗从鬓角滴下。陆琮慢慢坐在地上,枯瘦的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药,倒了一把也没仔细数有几颗就囫囵往下咽,然后紧闭着嘴咬牙用头抵着墓碑,等着挨过这一波。
过了好一会可能是药起效了,又或者是疼痛已经让他麻木了,忽略来自身体四肢的冰冷和虚弱,他努力打起精神想起身拿准备好的毛巾清理下墓碑和四周,可是怎么也动不了,不禁有些颓丧,“你那么爱干净的人,我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了,你会不会有点怪我。”
远处他的司机走过来,可能是在车里等了他太久有些不放心,看到陆琮在地上坐着,惊呼着“Mr.LU”跑过来。陆琮却毫不在意,他只是突然有点困了,索性躺下来,望着冬日里澄澈的天空,
“我好想好好睡一觉啊,嘉言。”
醒来的时候陆琮有一瞬间的迷茫,过了一会佩珍走了进来,他才恍然他还没死,而现在他在西雅图自己常驻的那间病房。自从今年初从楼梯摔下来到医院急诊发现肝癌晚期并已经转移,他就一直待在这里接受治疗,直到听闻盛嘉言去世的消息,他不顾主治医生阻拦,一定要出院去看看。
“醒了?”佩珍走到床边坐下,倒了杯温水微笑着递给他,一切都自然无比,就像是无数个过去的清晨,他们走到餐桌旁互相问候,她拿一杯温水给他。她是他的太太,他们结婚已经有五十多年,家里有间规模不小的地产公司,一起养育了三个孩子成才,五十年来几乎没红过脸,他也一直感激她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他们怎么看都是别人眼中的模范夫妻。
“嗯,我昏迷了有多久 ”
“算上他们抢救的时间,三天了。”
“抱歉,让你担心。”
再寻常不过的对话,然后沉默下来没人说话,好一会,佩珍突然说:“其实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怎么这么说”陆琮有些诧异。
“十五年了,十五年来我就那么看着你们,什么也不说,包括那天在病房我签给他支票然后送他走。”
“你怎么知道的... ”陆琮有些诧异。
“我是你太太。”两个人对看一眼却又都笑了。是啊,生活在一起这么久,甚至对方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又怎么会看不出。
妻子拿起个苹果削起来,“我第一次看见你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你爱他,这跟您看我的眼神不同。让我又想起年轻时候每次我见到你,恐怕在别人眼里我也是那个样子吧”。
“佩珍,我很抱歉,我也是爱你的...”
“我知道,只是这种爱不一样。年轻的时候我觉得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而你在家族的安排下娶了我,对我和孩子都很好,也尽到了作为丈夫一切应尽的义务,已经足够。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最合拍的搭档,也是最亲密的家人,虽然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是我们很幸福。后来看到你看他的眼神,我才意识到我想要的不仅仅如此。我在嫉妒,很可笑吧,一把年纪了,我仍然会嫉妒。”
陆琮握住她的手 :“佩珍,不要说了,终究是我负你。”
“不不,让我把话说完。于是我出于想要继续占有你的私心装作不知道,对你和他的事不闻不问。因为我知道出于你对我的责任心,对孩子,对这个家,甚至对公司的考量,你不会越雷池一步,你偶尔装作不经意的在花园与他偶遇聊天已经是极限。每次与他搭话后你脸上的笑容简直掩盖不了,那时候我才明白和他在一起的你才是真正幸福的。而我一边继续自私的占有你,一边我又隐隐的替你着急,阿琮,我甚至希望你能跟我说明一切。你一辈子都是在为别人活着,我只希望你有几天能为自己活着。然而这一等就是十五年,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陆琮却笑了,“世事就是这么无常,我一直以为这一辈子就这么过了,遇见你,跟你结婚我从没后悔过。你很好,我也很满足,你和我还有孩子们都很幸福,爱情这件事我从没有去想过,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遇见他的时候我已经是个六十岁的人了,多半个身子都入了土,他也五十多了。可是我还是控制不住我的心,它跳的是那么快。当我感觉到他也爱我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可是仅止于此,我不能对不起你,我也没法跟孩子们解释。总不能告诉他们,你们的父亲一把年纪却爱上一个男人,他们根本不会相信,连我自己有时候都觉得荒谬。又即使他们不反对,你该怎么办,我总不能抛下你一个人。这一世,我只能对不住他了,我也很抱歉没能给你爱情。”说着陆琮抹去妻子眼眶中溢出的泪水,“好了好了,怎么哭了,你可是孙子都上大学的人了。”
佩珍白他一眼:“不管什么时候,拿女士的年龄说事都是很不礼貌的。”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嘛。说了会话,我也有点累了。”陆琮喝了药又躺回去, “那你好好睡一觉吧,我就在这守着你。我叫了孩子们回来,醒来就能见到他们了”。
他们都能感觉到,陆琮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恐怕就在这几天。
他闭上眼,眼前跑马灯般的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第一次在家里的花园里遇见盛嘉言的时候;仲夏他们在河边的树荫里钓鱼的时候;第一次意识到盛嘉言也爱他没控制住握住了他的手的时候,那也是他们惟一的一次肢体接触;他们一起开车去城里的杂货店的时候;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盛嘉言惊恐地呼喊他的名字的时候;以及最后一次,盛嘉言站在他病房的门口。那时候陆琮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久了,而盛嘉言至少还有十年时间。他给不了盛嘉言任何东西,与其拖着他让他看着自己日益衰败的身体难过,不如放他走。自己已经自私了太久,十五年来,即使互相爱着彼此,也什么都不说不表示,只是把他放在自己目所能及的地方陪伴着自己,现在是时候让他自由,安静的度过他的晚年。所以陆琮才会放任妻子给他最后一个月工资和一笔足够他未来生活的遣散费,让他走。只是没想到,盛嘉言会出意外走在他之前。
陆琮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一切,不会对任何事物有执念,可直到看到盛嘉言的墓碑,他才意识到,自己很后悔。为什么没有告诉佩珍,为什么在最后的日子里也没有握紧他的手。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嘉言,我真的后悔了,你呢,你有没有怨我。如果能重来一次,如果我能早早遇见你,我一定要为自己活一次,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如果能重来一次。